第10章 風月
風月
急診的留觀室很大,病號也多,各式各樣的儀器聲在耳邊“滴滴”響個不停,擾得人心煩意亂。
岑月回完消息後,沒有立馬退出微信,工作群裏于似陽艾特全體成員,并通知了春節放假的消息。
連放七天的年假,大家都一掃往日死氣沉沉,就連回複收到的表情包也變得喜氣洋洋起來。
【終于能回家吃我媽做的菜了,減肥大業宣告暫停!】
【我也是,每回過年回家,家裏人都恨不得把我當豬養,年後一上稱,胖個十幾斤。】
【嗚嗚嗚狠狠淚目了,真的每次年後減肥好難(哭)】
熱鬧哄哄的群消息一下子就到了99+,一時間似乎只有岑月沒有動靜了。
許心姿和岑至海都已經各自組建家庭,所以七天年假對岑月來說,只不過是比平常假期長了些,其餘并沒有什麽不同。
仰了仰酸脹的後脖頸,她平靜地在鍵盤上敲下兩個字:收到。
昏昏沉沉地坐了會兒,護士進來收體溫計,看着接近三十九度的高溫眉頭微皺,“現在體溫還是高,我拿個冰袋給你敷一下。”
岑月點了點頭。
冰涼的袋子裹了幾層厚紗布,覆在額上,脹痛感緩慢退散……
後來,竟又昏沉睡去。
白天晴的還好的天突然又下起雨,窗外的梧桐樹被風吹得好似幢幢鬼影。
走廊腳步聲錯落,偶爾還能聽見幾句争吵。
岑月這一覺睡的并不踏實,她感覺自己酸軟的身體像是沒了重心,全然陷入一朵巨大而柔軟的棉花裏,潛意識的虛空感很強烈,然後忽的腳底一空,身子微震,幽幽轉醒。
“嘎吱”一聲,病房門被推開。
岑月剛睡醒,這會兒思緒還未完全清明,跟着病房裏的人循聲望去。
看到是周渝北後,先是一愣,過了幾秒才慢慢反應過來。
禮貌喊了聲:“周醫生。”
周渝北穿白大褂,剛一進來就引起不少側目。
“怎麽突然生病了?”
“可能是昨晚淋了雨,發燒了。”岑月拖着鼻音,悶悶道。
拿掉額上覆着的冰袋,她掀開被子,坐直起來。
病房裏有些擁擠,周渝北穿過堆放雜亂的過道,随手将拎來的粥,和一個烏木盒子放在床頭櫃上。
在岑月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他溫聲點明:“镯子。”
岑月仰臉看他,誠懇道:“謝謝。”
“嗯。”男人腔調懶洋洋的。
氣氛安靜了幾秒。
大概是有點尴尬,岑月摩挲了下冰涼的手指,默默将床頭櫃上的烏木盒子收進包裏。
“咔噠”一聲,扣上卡扣。
再擡眼時,男人唇角輕扯,半開玩笑地問:“你要怎麽謝?”
“……啊。”
岑月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但憑借着記者的職業素養,很快轉過彎來,快速思考了幾秒,試探性問:“要不……還是請您吃飯?”
“岑月。”周渝北盯着她看了兩秒,冷白指尖摩挲了下尾戒,忽的笑了。
“欠兩次了。”他說。
男人嗓音低醇帶笑,像是一顆磨砂質地的骰子,反複敲擊着耳膜。
岑月再一次愣住。
倒不是她想賴賬,只不過是沒想到,他每天這麽忙,怎麽這點小事也記得如此清楚?
男人比岑月高出許多,松散站着,擋住大半頂燈,深邃的輪廓被光暈刻意模糊,眼睫低斂,似在看她。
岑月仰頭,颀長的陰影籠罩下來,正好落在臉側。
同時,清透的眼睛像是溺進了一灣,似海水般深邃的眼眸裏。
這一刻。
窗外的風聲驀然放緩,時間仿佛變得很慢很慢,宛如進入了一部逐步卡幀的老電影裏。
他的桃花眼潋滟好看,裏面卷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輕易就能蠱惑人心。
岑月蜷縮下手指,不太自然地移開目光。
過了幾秒,她問:“那您什麽時候有空,我約您?”
視野裏光影浮浮沉沉——
周渝北還真認真思考了下,“25號晚上吧,只有那天有空。”
低磁的聲線落在耳畔,很尋常的語氣,卻是讓岑月心猛地一跳。
因為今年的1月25號,正好是除夕。
理應是革舊迎新,同親人吃團圓飯的日子。
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光影撲飛。
岑月不敢多想,只是把心中期待隐瞞,面上始終一派平靜。
雨水從窗臺打進來。
頭頂光線昏昧,男人單手插兜,姿态慵懶閑散,白大褂裏頭穿了件水色襯衫,扣子松散落了兩粒,露出兩截漂亮的鎖骨,和鋒利凸起的喉結。
岑月呼吸緊了緊,手心輕輕婆娑了下衣角,溫聲道:“好。”
得到回答後,周渝北指骨輕擡,推了下金絲眼鏡,唇邊笑意略深了些。
正好此時瓶子裏的液體也快沒了,他順手幫忙按了呼叫鈴。
軟底鞋踩在地面發出輕微的聲響,年輕的護士端着盤子進來換藥,在看到周渝北的時候,眼底亮了一瞬。
“太好了周醫生,剛剛救護車送來一個有心髒病的患者,王醫生正要找你會診呢!”
雨聲急急,玻璃窗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模糊了室外景致。
周渝北垂眸看岑月,似在詢問。
岑月識趣挂上一抹笑,“您先忙。”
“嗯。”周渝北嗓音淡淡,“走了。”
“再見。”
兩人之間的氛圍恰如蜻蜓點水,算不上暧昧,也不能說疏遠。
但,總讓人覺得很不一樣。
臨出門前,護士還是沒忍住,再次回頭看了眼女生。
雖然大半張臉都縮在淺色羽絨服裏,卻依然能窺見她的漂亮,因着生病,唇色蒼白到近乎透明,瞧着有種易碎的美感。
病恹恹地坐那兒,清麗又孤獨,即便是女生都會喜歡,忍不住憐愛的程度。
可是之前也沒見周醫生和哪個女生親密過啊,聽心外的同事說,上次他們科室團建,院長有意把女兒介紹給他,都被拒絕了。
說是不婚主義者。
可眼下這,怎麽瞧怎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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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來勢洶洶的病毒性感冒,讓岑月請了三天假。
第四天的時候,她明顯感覺自己周身變得輕盈起來,便跟醫生說了出院的事兒。
重新回到單位,明顯感覺部門同事們的臉色好了很多,這會兒大家手頭大部分事情已經收尾,只等着再過兩天便放年假,一個個一掃往日死氣沉沉,就連眼睛都變得亮晶晶了些。
鍵盤的敲擊聲明顯比往日懶怠了許多,正在大家樂得清閑的時候,李樂山腳步匆匆從主編辦公室出來。
“吳珊,上次主編讓你們查監控,查的怎麽樣了?”
吳珊擺弄美甲的手一頓,立馬甩鍋,“這件事情主要是張铎推進,我在邊上指導,你問問他。”
李樂山目光轉向角落裏的張铎。
張铎眼皮一跳,宛如上課走神卻被老式突然點名的緊張感,他張了張嘴唇剛想說些什麽,就看到對面坐着的吳珊警告的眼神。
好似在說:你要是敢說實話,就死定了。
看張铎支支吾吾的态度,李樂山皺了下眉,“算了,A組的人收拾東西跟我去趟醫院。”
“主編說年前得給上次摔倒老人的獨家采訪趕出來,”他的視線從張铎身上移開,像是察覺到什麽,補充道:“張铎,你也去。”
吳珊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眼看着幾個人拎包準備走了,忙道:“等等!”
“怎麽了?”李樂山回頭看他,語氣裏有些不滿。
吳珊卻渾然未見似的,“你們也帶我去呗。”
“你去幹嘛?你又不是我們A組的。”林意看到她腳上那雙将近十厘米的恨天高,強忍住白眼,“去了也是跟着添亂。”
“監控是我和張铎查的,我們一塊兒去醫院說不定還能找到其他線索,更快找到救助人呢?”
吳珊的理由冠冕堂皇,看似合情合理,如果不答應,反倒是顯得他們A組想搶功想瘋了。
最終,李樂山揮揮手,“随你。”
明擺着不想管了的态度。
既然老大都這樣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麽。
只是在心裏偷偷納悶,平時小公主不是恨不得窩在辦公室摸一天魚的嗎?怎麽今天反倒主動要求跟着他們出外采了?
而吳珊,此時正坐在後排觀察着岑月。
她這次跟來,主要目的就是看住張铎不亂說話,反正這麽多年電視臺收過多少尋人啓事,沒找到的人海了去了,等時間一長,熱度過去了,誰還記得這件事啊。
車子晃晃蕩蕩地開着,一路上吳珊并未放松警惕,眼睛一直放在岑月身上從來沒有移開過。
看着她認真地查閱當事人資料,修改采訪稿,又調試設備……
吳珊努力盯着她,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發現別樣的表情。
卻發現除了疏離和冷淡,分毫收獲也沒有。
車子駛入二院,當事人已經醒了,正在心外科住院修養。
幾個人坐電梯上去的,人又多又擠,眼看着電梯門馬上就要關閉,吳珊卻依然悠哉悠哉地踩着恨天高慢步走來,絲毫沒有半點着急的樣子。
“真不知道跟來幹嘛。”林意小聲吐槽。
岑月站在門邊,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伸手默默摁了下按鍵。
電梯感應到,門再次打開。
吳珊走進來,理了理被撞歪的大貂,嫌棄道:“真是擠死了。”
最裏頭有個大媽看不過去,怼她,“大家等你那麽久,嫌擠你出去啊。”
吳珊剛想回怼,但轉頭看到半個電梯的人都面色不善,還是悻悻然閉上了嘴。
林意見她臉色由不爽到忍下,默默給身後大媽豎了個大拇指,湊在岑月耳邊小聲笑道:“還得是大媽,對待這種社會毒瘤,就該重拳出擊。”
電梯很快到達13樓。
當事人只說了目前在心外科住院,但具體哪個病房并沒有告知。
岑月正打算去護士站問詢,卻被林意拉住,“你看那邊,好像是趙曦和程嘉野。”
岑月一愣,順着她的示意看去,隔壁電梯門正好打開,男人身形高大俊朗,女生高挑美豔,穿一件黑色修身長裙,一前一後從電梯裏走出來。
雖然都戴着墨鏡,但依舊能看出不凡的氣質。
“這兩人熱搜還沒撤,就公然在醫院出雙入對,都不怕媒體拍到再做文章嗎?”林意好奇。
後面的吳珊也看到了,鄙夷道:“鹹吃蘿蔔淡操心,人家大明星的事情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林意:……
鄙視完林意,吳珊理了理被撞歪的披風,堆着一張笑臉朝趙曦迎上去,“曦曦姐。”
她似乎是想在衆人面前顯擺自己和當紅小花是有關系的,好得以壓過岑月一頭,所以特意喊的親昵。
哪知趙曦像是根本不認識她一樣,後退了半步,眉頭微皺,冷聲問:“你誰?”
吳珊臉上的笑多了絲裂痕,解釋道:“我是吳雪的妹妹,吳珊。”
“吳雪,之前和您一起搭過戲的。”
趙曦摘下墨鏡,上下掃視了她一眼,“哦,吳雪啊,有點印象。”
就在吳珊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揚眉吐氣的時候,趙曦悠悠然補充了句:“她不是靠男人上位的嗎?戲也演的挺傻逼的。”
“……”
“……”
看着吳珊快要繃不住的臉色,林意差點沒憋住笑,“真不知道她要裝什麽,這下打臉了吧。”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這倆來醫院幹啥。”林意八卦道,“不會是懷孕了吧?”
“不知道。”
相機挺重的,岑月收回視線,“我去問一下當事人的病房在哪裏。”
走廊很長,早晨的陽光從玻璃窗裏照進來,灑落一地金黃。
岑月走到護士站,“您好——”
徐露露聽到熟悉的聲音,從電腦後擡起頭來,驚喜道:“岑記者!”
她看到岑月脖子上挂着的相機,猜測道,“你是來采訪前幾天,當街暈倒的那位老人的嗎?”
岑月輕輕颔首:“是的。”
“在62床,沿着走廊直走到最盡頭就是。”
“謝謝。”
按照徐露露指的方向,沿着走廊一直走,需要先經過沒什麽人的安全通道,再往前看到電梯口的時候筆直走到盡頭,就是了。
所以,岑月提着相機先去找李樂山他們。
二院雖然是新搬到院區,但綠化做的很好,北院樓下就是中心花園,一棵棵法國梧桐抽了條似的拼命瘋長,伸出來的枝桠擋住陽光,垂落滿地光影。
在路過安全通道的時候,岑月聽到了道沒什麽正形的男聲響起——
“人家姑娘為了你大老遠從京都跑來,真不見一面?”
“都不認識。”
低磁的尾音落入耳膜,岑月腳步忽地頓住,側身回頭,看到樓道裏那面新刷的白牆上,映出來男人利落分明的側影。
他姿态閑散地倚在欄杆上,風從樓道狹小的窗戶灌進來,襯衫下擺被撩起,影子裏的發絲也跟着小幅度吹動。
——是周渝北。
岑月雙腳像是被地面粘住一樣,怎麽也邁不開。
空氣短暫安靜了幾秒。
她又聽到那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在調侃他:“啧,真是不解風情。”
“啪嗒”一聲,打火機清脆的響聲在樓道裏響起。
程嘉野含着煙,悶悶吐槽:“我多冤吶,人家小姑娘看上的是你,跟着上熱搜傳緋聞的卻是我。”
“再這樣子下去,哥的清譽還要不要了?”
周渝北彎唇,含混笑了聲,“嗯,辛苦你了。”
“嗡——”
程嘉野手機振動,他拿起來一看,“卧槽,趙曦問到你排班了,準備在除夕那天請你吃飯。”
樹影在牆上映出斑駁的圖案,周渝北微微擡手,慢條斯理地扣了下袖扣,修長的手指拓落在牆面上,襯的格外骨節分明。
他拖腔帶調地哦了聲,懶洋洋道:“真是不巧,已經有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