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月
風月
岑月回到家後,快速沖了個熱水澡。
[叮——]
桌上的手機發出震動,她從衣架上扯了條毛巾,邊擦頭發邊往外走。
看到備注是許心姿時,眉心微跳。
她幹巴巴地喊了一聲:“媽。”
“小月啊,和小趙相處的怎麽樣?”許心姿的語氣中有刻意讨好的意味。
“我把他删了。”
岑月語氣平淡,無波無瀾,就像是再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什麽?”許心姿的語調驟然拔高,“岑月你腦子呢?是不是在外面讀了幾年書,忘記自己幾斤幾兩了?”
“趙家那樣好的條件咱們縣城裏找不出來第二家,你現在不珍惜,以後有你後悔的。”
她手裏麻将摔得劈啪作響,“而且我花了那麽大力氣,費了那麽多心思給你和趙家搭上線,不就為了你以後能過的好點嗎?”
睫毛顫了下,沒擦幹的水珠順着光潔額頭滑落,岑月的目光落在臉廚房電鍋裏還沒煮熟的面條上。
窗戶沒關緊,雨水從啪嗒落在臺上,順着間隙滲進牆縫裏。
風吹進來,吊頂風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所以,以後不勞煩您了。”
岑月聲音淡淡的,似乎帶了點的悲憫,“挺沒必要的。”
-
這一晚又沒睡好。
岑月醒的時候天還沒亮,樓道裏不知道誰家的醉鬼哭的撕心裂肺,又不知道哪戶鄰居受不了打開門來怒罵,接着便是更多的人加入戰場。
精彩的像是一環扣一環的連續劇。
再然後是天亮了,小孩兒們背着書包沖下樓梯趕去上興趣班,樓下的某家超市在做年終促銷,音響分貝大的周圍家喻戶曉。
岑月早就被磨沒了脾氣,翻了個身下床,洗手池冰冷的水撲在臉上,困意一點點退散。
盯着鏡子裏的黑眼圈看了幾秒,岑月掏出手機打開租房軟件。
盤算着等下個月獎金到手,就換個好一點的房子。
鍋裏的水燒開,岑月邊刷牙邊從冰箱裏拿出速凍餃子往鍋裏扔,她做飯一向沒什麽天賦,一般都是能吃就行。
速凍餃子便捷又省時,岑月每次逛超市都會買好多放到冰箱裏屯着,有時候連吃一個月,也不嫌膩。
鍋裏的水“撲通撲通”沸騰着,岑月蓋上鍋蓋,轉身往房間走。
連上了幾天班,房間已經有些亂了,本來是打算休息日來一次大掃除的,結果昨天回來太晚,再加上全身濕透,她只是簡單洗了個澡就睡了。
岑月疊好被子,又去撿之前掉在地上的廢紙團,然後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凳子上。
那上面搭着昨晚周渝北遞給她的毛毯。
指尖是柔軟的面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毛毯塞進洗衣機。打算先洗幹淨,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還給他。
窗戶打開,屋裏的黴味被沖淡。
下了好久雨的臨江終于放晴,太陽從江邊緩緩升起,給水面渡上一層薄薄的金光。
早上八點,準時出門上班。
這是年前的最後一周工作日,辦公樓大門處和電梯口都貼上了對聯,辦公室的各扇窗戶上也都貼上了紅色的窗花,同事們也都一改以往死氣沉沉,精神煥發地處理着手裏的活兒,心裏暗暗期待着周五的到來。
岑月往杯裏丢了個茶包,去茶水間裝水。
卻正好和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吳珊迎面碰上。
她塗着大紅唇,妝面精致,是臺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關系戶,行為處事也是相當的嚣張跋扈。
過道窄窄一條,按理來說是足夠兩個人通過的,為了避免碰到,岑月還特意側身讓她先過。
吳珊卻好似沒看見她一般,依然甩着手上的水大搖大擺地經過。
水珠子在空中甩出一道抛物線,精準落到岑月的衣領上。
岑月愣了下,但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手指輕輕一彈,視線移開,她并沒打算計較。
反倒是對方,假惺惺地裝作才看見她的樣子,“哎呀,不好意思,剛剛沒看到你在這裏。”
兩人之前有過些過節,起因是吳珊上班偷懶又極愛搶功,各大小組都不願意收她,沒辦法主編只能将她丢給李樂山帶。
正好那個時候市裏半夜突發火災,要出現場,卻被吳珊以要睡美容覺給拒絕了。
結果這場火災岑月和林意兩位新人全程在場,并且報道完成的相當出色。
第二天吳珊就遭到了主編的痛批,讓她能幹幹,不能幹滾蛋!
主編混到現在這個位置,在圈內早已經積攢了不少人脈和底氣,吳珊不敢和他作對,便把矛盾對準岑月和林意,責怪她們當時作為新人,為什麽這麽愛出風頭,一點都不懂得謙讓她這個前輩。
事後每回私下裏重提這件事,林意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她臉可真大,自己半點努力都不付出,到頭來還要責怪別人的努力是搶她風頭?!”
眼下,面對她誇張且沒有半點誠意的道歉,岑月只是覺得幼稚。
“沒事。”
岑月面色冷淡,先一步走進茶水間。
身後傳來一聲冷哼,“切,拽什麽拽!”
岑月面上并無撥動,手指輕按飲水機,熱水傾進茶杯裏。
透過茶水間薄薄的毛玻璃門,能隐約看到吳珊正扭着腰肢一臉不岔地往工位走。
大概是快過年手頭的活兒也幹的差不多了,部門裏的氛圍也相對輕松,居然也難得地聊起最近的時事熱點。
眼下,正好聊到了昨晚年近六旬的老人當街暈倒的事情。
“聽說昨晚好像有位好心人,第一時間沖到老人身邊實施心肺複蘇,才搶回來一條命。”
“對,我也聽說了,我們小區裏有個大爺當時就在現場,說那小姑娘救完人之後就默默走了,雨淋了一身,也沒要半句感謝的話。”
“做好事不留名!沃趣!聽起來好酷啊!”
“真心佩服,要是有老人倒在我面前,我還得猶豫一下是不是訛人的。”
“就是啊,現在這個社會,很少再碰到這麽純粹的人了,關鍵是人家還冷靜又有實力,叫我真碰上了可能都要慌了,哪還有那個膽子去鎮場子。”
在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論中,主編于似陽端着個茶杯一臉嚴肅地從辦公室走出來。
“你們說的那位老人打電話來電視臺了,委托我們幫她找到救命恩人,當面感謝。”
大家相互對視一眼,都下意識坐直了身子,盼着這個任務能落到自己身上。
因為那條路的路況不算複雜,周邊又都布滿了監控探頭,想要找到老人的救命恩人并不算難差事。
但下一秒,于似陽話鋒一轉,“吳珊,這件事情交給你了。”
正在擺弄新美甲的吳珊被點名,心裏一萬個不願意,但又不能直接表現出來,于是選了個相對迂回的方式,試探着撒嬌道:“主編,監控那麽難查,要不找個人陪我吧?”
林意默默翻了個白眼。
查監控只需要鎖定具體時間和路段,就可以查到相對應的人,可以說是所有任務裏最簡單無腦的活兒了。
大家也都明白,吳珊此舉不過是想找一個幫忙幹活的苦力,紛紛低下頭,裝作很忙的樣子,生怕等下主編點兵點到自己。
于似陽清楚她的德性,卻還是松口:“可以。”
作為領導,他只關心事情的完成度,對于員工們的私人恩怨,他并不在乎。
吳珊的視線在辦公室衆人的臉上轉了一圈,最終落在看起來最為老實的張铎身上,施施然道:“就張铎吧。”
一時間,辦公室裏的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只留張铎獨自懊惱。
于似陽将一切收盡眼底,但什麽也不說,端着茶杯去茶水間接水。
正好碰到岑月接滿水出來,岑月側身讓路,打了聲招呼:“主編好。”
于似陽微颔首,算是招呼。
岑月一回到工位,林意就迫不及待滑着椅子過來說悄悄話,“月月剛才你不在,主編給吳珊安排了個查監控的活兒,結果大小姐覺得麻煩,非要挑個人陪着。”
“都是千年的狐貍,玩什麽聊齋啊?就是不想幹活呗,誰不知道她打的什麽算盤。”
林意對待這種處處使用特權,還沒半點實力的關系戶實在沒什麽好感,再加上繪聲繪色的形容,仿佛讓人身臨其境。
岑月抿一口茶,難得好奇:“誰這麽倒黴?”
“張铎呗,”林意鄙夷道:“部門除了咱倆可就他一個新人了,那還不得使勁拿捏?”
看她一臉憤憤不岔,臉頰氣鼓鼓地突出來兩個小圓球的樣子,岑月覺得有點可愛,失笑道:“那咱以後躲着她點。”
林意依舊憤憤不平,“要我說,這種人就不該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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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很快就到了中午的訂餐時間。
“還是黃焖雞米飯,加一瓶屌絲飲料?”
“哎呀,那明明是性價比飲料!”
岑月對他們的訂餐話題并不感興趣,快速收拾完桌子後和林意一同下樓去食堂。
進電梯的時候,岑月擡手去按樓層。
亮白的頂燈打在纖細的手腕上,林意總覺得少了點什麽,下意識問:“月月,我送你的那個手镯,你今天是不是沒戴啊?”
岑月一愣,垂眼去看,果然手腕空空的。
手镯是上次林意送給她的生日禮物,足銀的竹節素圈,象征着在逆境中堅韌不拔地生長。
岑月覺得寓意很好,一直是帶在腕上的。
眼下,卻不知道怎麽沒了。
昨晚回家的時候實在太困,匆匆洗了個熱水澡就睡覺了,要不是剛才林意提醒,她可能都沒意識到。
岑月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林意,只是道,“早上急,落家裏了。”
林意神神叨叨道,“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弄丢了,我跟你講這種在身上戴久了之後的物件兒都會關系到你運勢的,如果不慎弄丢,都可能會倒黴很久。”
“好,下次一定戴。”
其實岑月并不信這些東西,但弄丢了別人送的禮物實在不好。
在腦海裏回憶了好一陣,覺得八成是回來的時候掉周渝北車上了。
因為當時周渝北遞給她毛毯後,她記得好像是把手镯給脫下來了的。
但她也不敢确定。
吃完飯是午休時間,辦公室的暖氣開的很足,岑月睡不着,猶豫了好久,還是拿出手機點進和周渝北的聊天框。
望着幹淨到只剩下驗證消息的頁面,岑月拇指輕擡,在鍵盤上斟酌着打下——
山月:【周醫生,我昨晚掉了只手镯,您在車上有看到嗎?】
冬日正午的太陽不算熱烈,百葉窗在地面映下側影,除了“呼呼”冒風的暖氣片兒,辦公室再沒有別的聲音。
等了将近三分鐘,就在岑月抱着手機快要睡着的時候,忽然微微震動了下。
z:【在我這。】
睫毛微顫,岑月問:【那您什麽時候有空,我過去拿?】
又過了半分鐘。
那頭回:【今晚有手術,得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