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空體育給了這場比賽賽後連線。
球員們會先接受采訪，派崔克、喻子翔和查理已經過去了。
俱樂部的新聞官喬什-威廉姆斯過來跟陸靈說了些需要注意的，考慮到她是第一次跟媒體打交道。
陸靈把頭發撥到耳後，垂眼聽着。她本來沒什麽感覺，喬什說了一堆話反倒讓她有些緊張了。
“教練，你瞧我，其實這些都是狗屎，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吧，唯一建議你采納的意見就是，語速不要太快。”喬什也許看出了點什麽來，忽然變了口風。
陸靈擡頭沖新聞官笑了笑，她平時語速确實很快。
“不會有問題的。”她說道。
然後，她聽到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是尼古拉斯。她于是回過頭去，除了尼古拉斯，還有一個人——
何塞-穆裏尼奧！
陸靈跟喬什打了聲招呼，走了過去。
何塞和尼古拉斯都穿的一身黑色。葡萄牙人半白的頭發被風吹的有些淩亂，看上去有點兒不修邊幅。大約三四年前，陸靈在英足總的教練交流會議上遠遠見過他一次，那時她對這位足壇名帥的印象是霸氣凜然、生人勿近。而今，好像有了些變化。
尼古拉斯注視着助手走過來。俱樂部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些顯大，如果不是她身上有種奇怪的超越年齡與性別的東西，你會覺得向你走來的其實是在大學足球隊踢球的女生。她微揚着下巴，沖他們點頭淺笑。
然後，尼古拉斯向葡萄牙人介紹了自己的助手。
何塞促狹地看了一眼自己曾經的助手，真是難得，他遣詞造句裏竟對這個姑娘充滿着類似驕傲的情緒。
何塞眯了眯眼，伸過手去，“克裏斯汀，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穆裏尼奧先生。”陸靈與他握了握手，內心似有些激動。
Advertisement
“剛才尼克告訴我，這場的換人與變陣都是你一個人的主意，我不得不說，你實在太讓人驚喜了！你知道，對于我這個剛剛被解雇的教練來說，真是沁人心脾。”雖然何塞話裏的自我調侃讓陸靈有些尴尬，但這人話裏更多的還是贊賞。
QPR的助理教練有些受寵若驚了。
何塞-穆裏尼奧是誰？當世最佳主教練之一。7個聯賽冠軍，2個歐冠冠軍、1個歐聯冠軍，9個杯賽冠軍——媒體稱他為冠軍收集者。
雖然因為足球哲學過于實用主義經常遭到诟病，但于另外一個層面來說，他其實是遏制型打法的大師。
頂級勝負手。
于是尼古拉斯第一次見到助手臉上出現了羞澀的表情。她謙遜地說道，“穆裏尼奧先生，你真是太過獎了。”
她正想跟他們具體聊聊今天的比賽，喬什卻在那頭催促她過去連線了。她有些遺憾，但也只能說句抱歉轉身往攝像處走。
身後，尼古拉斯跟曾經的老板也是好友說道，“她其實是個傲慢的人。”
何塞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笑得有些高深莫測，“事情如果是這樣的話，尼克，我只能祝你們未來一切都好，不要像我倆在皇馬時一樣，不歡而散。”
********
陸靈戴上他們給的耳機，信號一般。那頭的主持人是天空的名嘴，大衛-瓊斯。她略有些驚訝，不過面上一點兒波瀾也沒有。
“嗨，克裏斯汀，我是大衛-瓊斯。首先恭喜你們贏球！”
“謝謝，大衛！”陸靈調整了耳機的位置，沖着鏡頭笑着說道。
“今天這場比賽實在是太精彩了。派崔克的表演簡直就像是梅西附體。”
大衛-瓊斯說完看着視頻上的年輕教練，但她半天沒有反應。
陸靈根本就沒意識到大衛已經說完了，正在等待她的回應。
她意識到之後，尴尬地笑了一下，才開口，“是的，那孩子踢的非常不錯，作為一名剛剛打上一線隊的年輕球員，他的表現讓人印象深刻。”她語速很慢，說完又補充道，“其他球員的表現也非常出色。贏下這場比賽，對于我們來說很重要。”
大衛-瓊斯在演播廳看着視頻畫面上美麗的助理教練，與嘉賓一起笑了起來，她看上去明明很年輕，事實上是太年輕了，沒想到說話這麽老氣橫秋，好像是六十歲的老頭子。但她說話的語氣、聲音，甚至她的東倫敦口音，又讓人清清楚楚地感到她确實不過二十六歲。
“我們都知道這是你第一次扮演主教練的角色，所以，克裏斯汀，告訴我們你感覺怎麽樣呢？”
陸靈晃了下腦袋，舒了口氣，說道，“我非常興奮，當然，有點緊張，也許你們能夠看出來，盡管我希望你們不能。”她啰嗦地開了句玩笑，如願以償地聽到了耳機裏傳來的笑聲，這讓她放松下來。
她于是繼續，“上半場對于我們來說比較艱難，不過我們下半場的表現可以用美妙來形容。進了一個球以後，我就想，嗯，弗洛雷斯先生在看臺上一定開心死了。”她越說越像是在聊天了，“總之，我完成的不錯。你覺得呢，大衛？”
“當然，你表現的非常好。再次祝賀你們！謝謝你接受我們的采訪。”
“謝謝你，大衛。”
陸靈摘了耳機，腦子嗡嗡作響。她出去的時候，正好碰到同是過來接受采訪的伯恩利主帥。她沖肖恩點了個頭，肖恩也不知是沒看到，還是故意不理睬她，直接就錯過去了。她聳了下肩，輸球嘛，不是不能理解，但總歸有些粗魯。
她在球員通道裏并沒有再看到何塞-穆裏尼奧，想必是已經離開了，她于是拐進了更衣室。
尼古拉斯果然已經在裏邊了，他正在誇獎球員們。她一進來，尼古拉斯帶頭給了她掌聲，很快所有人都跟着鼓掌。連詹姆斯都不情不願象征性地拍了幾下。
陸靈邊笑邊沖球員們點頭致謝。她笑的一點兒也不矜持，事實上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嘴巴想合也合不上。
這是派崔克印象中第一次看克裏斯汀笑的如此燦爛，他詭異地想起史蒂夫-傑拉德退役時說的話，
“我的夢想在第一次踏上這片球場時就已經實現了，往後的所有不過是命運的饋贈。”
尼古拉斯鼓完掌，扭過頭來無情地提醒道，“克裏斯汀，掌聲你也享受了，新聞發布會你還沒去呢。”
陸靈注視着這人的眼睛，難得帶着些請求的語氣，“弗洛雷斯先生，不知道有沒有可能，你去參加這個賽後發布會呢？”
尼古拉斯擺擺頭，眼裏有些捉弄的笑意，“按照規定是你去。好運，我的助手。”
**********
喬什在更衣室門外等候，陸靈打開更衣室的門，跟着他一起往洛夫圖斯路球場的媒體區走去。
洛夫圖斯路球場的媒體區很小，召開新聞發布會的地方與媒體賽前休息的地方是在一處。擁擠的大廳那頭是簡易的幾個媒體辦公桌和用餐區，而這頭密密擺着幾十把椅子，椅子後面有好幾臺攝像機，椅子前面有一個長條形的桌子。
桌子正中有一個話筒，主教練就是在這個話筒後面回答問題。
就一場英冠比賽而言，今天的記者來的有些多，讓原本就擁擠的大廳顯得更加狹窄。
陸靈一走進去，記者們趕緊過去把錄音設備放到長條形的桌子上。
她掃了一眼媒體廳，坐了下來。有一瞬，她真的覺得這就是她的工作。
喬什示意可以開始之後，拍照的聲音立刻就響起來了。
第一個問問題的是倫敦地鐵報的記者。
“克裏斯汀，你好。你的球隊今天奉上了一場精彩的比賽，尤其是派崔克和喻子翔兩名球員，你能談談你對他們的看法嗎？球隊是否準備跟他們續約？”
“他們都是非常優秀也極具天賦的年輕球員，誠實地說，我對于他們今天的表現一點兒也不意外，他們就是英超級別的球員。俱樂部當然會跟他們談續約的問題。”
第二個問題：
“克裏斯汀你好。我來自《每日電訊報》，你們今天贏下了榜首的球隊，請問你是否認為你們具有升級的實力？”
這個問題有點小狡猾。
“我們最近幹的不錯。但是賽季是很漫長的，我們還要打很多場比賽，僅僅這個月，就還有四場。沒有哪一只英冠球隊是不想升級的，我們也同樣如此。”
接着，她又回答了幾個問題，都是常規性的，幾乎每場賽後，主教練都會被問到。
終于，喬什說道，“還剩最後一個問題。好的，那位戴眼鏡的先生。”
陸靈順着新聞官的手看了過去，那是一個坐在後排的有些胖的記者，圓滾滾的身體塞在有些皺的灰西裝裏，他站了起來扶了扶眼鏡，開始發問，語速很快，是曼徹斯特口音。
“克裏斯汀你好，我是來自《太陽報》的吉米-庫珀，今天是你第一次獨立指揮職業球隊吧，首先恭喜你的球隊贏球。不過我想請問，作為一個從未踢過職業聯賽的教練，在二十六歲就站在英冠賽場上指揮一堆比你年紀大的男性球員，你有什麽特別的感受嗎？”
這個問題好生尖銳，而且很有争議性，直指她女性的身份。媒體廳裏出奇地安靜。連拍照聲和打字聲都沒有了。
“庫珀先生。”QPR的教練叫道，“我的感受就是，我很适合做這份工作，并且做的不賴，謝謝。”她的目光冷靜而淩厲，在座記者有目共睹。
陸靈從業以來雖遇到過不少性別歧視，但是像這位庫珀先生一樣，在如此正式的場合問這麽不友善的問題，倒是第一次。
她猛地想起他是誰來，前幾天尼古拉斯還提到了他。
明明，她剛才的答案，她說話的語氣，已經給出了一致的信息，無意廢話，但是——
庫珀卻不依不饒：“克裏斯汀，要知道，你這種情況此前在英格蘭聯賽史上，甚至整個足球史上都沒有過，你認為是什麽讓你拿到這樣的機會的？”
陸靈擡起頭，直視庫珀厚厚的鏡片，一字一句地說：“所有事情都有第一次。或許你應該嘗試盡快接受這一點。”
她說完起身，還有好幾個記者想要再問點什麽，但是她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
在一片嘈雜聲中，那位庫珀先生尖利的聲音再次傳來，“請問你與尼古拉斯先生合作關系怎麽樣？畢竟他為你炒掉了蓋瑞-科爾，而且這場比賽他明明可以讓一線隊教練喬治……”
已經走到門口的陸靈感覺血都湧到了腦子上。她猛地回過頭來，大聲打斷道，“庫珀先生，你不用再含沙射影地問這些問題了，you fucking sexist!（你這該死的性別歧視者）”說完她整個心肺都暢通了，真的以為我沒脾氣嗎？她穿過人群，懶得再管身後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