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互通
互通
徐鶴洲趕到醫院時,沈潼所在的病房已經熄了燈,VIP病房是大型套間,何姨沒有守在裏面,去了另一間稍小的看護房間休息。
徐鶴洲輕手輕腳地推開門,他沒敢開燈,只憑借手機屏幕發出的一點微光,摸索着進了病房。
雖然是因為迫不及待想告訴沈潼自己的答案,徐鶴洲才會在大半夜趕過來,但同時他也很清楚,這個時間點,沈潼肯定早睡了,趕過來也只能等到明天早上。
可徐鶴洲就是無法抑制那股沖動,即使要等,他也寧願等在醫院,等在沈潼身邊,他要等沈潼明天醒來,立馬告訴他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意。
可讓徐鶴洲沒想到的是,他剛放下包,用手遮擋住手機屏幕盡可能讓光亮小一點,再小一點,怕吵醒沈潼,結果來到床邊,竟連沈潼的影子也沒看見。
一路趕過來,已經接近淩晨兩點了,可小孩兒不在醫院病床上,剛昏迷醒來的沈潼不在醫院病床上!
反應過來這意味着什麽,一瞬間,徐鶴洲呼吸幾乎滞住,他腦子裏走過許多種可能,每一種都是他生命承受不起的。
如果沈潼出了什麽事……
如果……
徐鶴洲不敢再想,幾步來到何姨房間門口,敲得咚咚作響,直到何姨動作有些慢地開門,明顯是剛醒:“徐先生,您這麽晚了怎麽還……”
徐鶴洲緊皺雙眉,目光陰沉地打斷:“沈潼呢?沈潼怎麽不在病房!?”
“潼潼……”何姨探頭往病床那邊看了幾眼,顯然對發生了什麽毫不知情,更沒想到沈潼大晚上會突然失蹤,“潼潼他……不應該啊,我守着他睡着了才去休息的,睡覺前還好好的。”
徐鶴洲心裏頓時涼了一截,即使他知道這事怪不了何姨,沈潼要是存心想做點什麽,何姨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又怎麽可能攔得住。
壓下心裏的焦急,考慮再三,徐鶴洲冷聲吩咐道:“您在病房等着,我去找。”
交代完,徐鶴洲在病房踱步幾個來回,先是拿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出去,即使這個時間點不太合适,他還是打給了醫院副院長,說完前因後果後,醫院那邊一層層吩咐下去,很快就調到了病房外走廊的監控。
從幾個視頻中不難看出,沈潼是在一點半左右出的病房,小孩兒本就清瘦的身形在監控中更顯單薄,他穿着病服,行走間動作緩慢,好似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走廊上穿行。
可徐鶴洲知道,小孩兒再有目的不過了,他就是直直地沖着醫院天臺去的!
天臺兩個字跳進徐鶴洲腦子裏的瞬間,男人面色陡變,他以此生從未有過的速度奔跑出病房,全程甚至連氣都不敢喘,就怕晚了一秒,沈潼就會消失在眼前。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徐鶴洲穿過走廊,飛快地奔進電梯,等到叮的一聲響起後,他又跑出電梯,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最後一階樓梯,直到推開醫院天臺的門。
門內門外仿佛兩個世界,徐鶴洲邁步上了天臺,只感覺風越來越大,耳邊的噪音好似屏蔽了世界的一切聲音,只剩下風聲,狂躁的風聲。
徐鶴洲甚至不需要尋找,就看見了沈潼,藍白相間的病服在黑夜中很是顯眼,小孩兒此刻就靠在天臺的圍牆邊,他背對着徐鶴洲的方向,不知道在望向哪裏。
嘈雜的風聲下,腳步聲被隐藏得幾近于無。
徐鶴洲一路奔跑至此,加之情緒激動和許久未休息,眼睛已經紅透,他凝望着沈潼的背影,不敢眨一下眼睛,也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只是心中默念,不要,千萬不要。
徐鶴洲一步步,慢慢且小心翼翼地靠近沈潼。
直到來到小孩兒身後,寸步距離,徐鶴洲用盡全力從沈潼身後擁了上去,他死死将人抱進了懷裏。
不放手了,他再也不會放手了。
“徐鶴洲,你做什麽!放開我!”
沈潼原本正在放空,倏然感到一雙有力的臂膀環圍上來,他吓了一跳,側頭去看,看見了徐鶴洲,男人深邃的五官早已牢牢烙印進了他的腦海裏,即使化成灰,他也不會認錯。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你想做什麽?!沈潼,你想做什麽!”徐鶴洲面色從未如此陰沉過。
他忘不了方才登上天臺,看見沈潼站在圍牆邊時的感受,就好像懷中的小孩兒是只欲飛的蝶,随時有可能逃脫,且這種逃脫還是沒有任何後悔藥可吃的。
恐懼讓徐鶴洲後怕不已,他再也不敢耽誤一秒,面對沈潼,血淋淋地剖開自己的內心,“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沈潼,我承受不起一點,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麽事,我承受不起一點,你想讓我下半輩子徹底廢掉嗎,沈潼,你想嗎?!”
“你……”沈潼聽懂了,徐鶴洲這是擔心他再次自殺,可他此時又有些百口莫辯,雖然他上了天臺,但……但他的确只是失眠睡不着罷了。
說來有些不可信,沈潼這次鬼門關走一趟,醒來後想通了很多事,這次他敢扪心自問,自己真的已經釋懷了,釋懷了和徐鶴洲之間不得善終的感情,釋懷了他的愛就是得不到回應。
現在他內心唯一還剩下的,就是對徐鶴洲的那股怨氣,被徐鶴洲拒絕的那股怨怼還在,面對這個男人時,他總是想發洩出來,所以他才會在徐鶴洲要喂他喝湯時,故意駁了男人的面子。
可沈潼萬萬想不到,就在他釋懷的當口,竟然會從徐鶴洲口中聽到如此奇怪的話,帶着隐晦的暧昧,好似兩人間有着比資助關系更親密的關系。
明明……明明徐鶴洲之前的态度與這南轅北轍。
沈潼揚了揚眉頭,心中的那股氣更不順了,他狠狠瞪了徐鶴洲一眼,怒問:“徐鶴洲,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不怪他多想,就從徐鶴洲抱上來後,直到現在都還沒松開他就能看出其中的奇怪了。畢竟,徐鶴洲才是那個先提出拉開距離的人,可現在的做法簡直就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
見沈潼徹底直言撕開兩人間的隔閡,徐鶴洲也不再含糊了,他将懷中的沈潼轉過身來,依舊将人牢牢桎梏在自己雙臂懷中,他目視着沈潼濕漉漉的眼睛,前所未有地專注道:“潼潼,等你身體恢複好了,我們回家好嗎,我們一起回家。”
喜歡太輕浮,愛又太沉重,徐鶴洲用了回家這個詞,他在說出口的那一刻甚至覺得,回家,對,回家,回家才是最适合他和沈潼之間的用語。
他和沈潼一起回家。
僅僅只是這樣想想,僅僅只是想到他還能擁有未來每一天臨睡前給沈潼溫牛奶的機會,徐鶴洲就已經感到幸福了。
徐鶴洲的嘴角甚至因這個暢想,牽出了一抹笑。
可惜這抹笑意沒能維持三秒,就被沈潼的冷言打斷了,沈潼倏地推了徐鶴洲一把,力氣用得又大又猛,直把有些分神的徐鶴洲推開了,他趁機鑽出了徐鶴洲的懷抱。
“徐鶴洲,怎麽,冷靜期是過了麽,你不嫌棄我了,想搬回來了?”沈潼忍不住陰陽怪氣道:“誰要和你一起回家,你是不是忘了,我沈潼是個孤兒,我沒有家。”
如此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沈潼用得極為順手。
“潼潼……”被推開的徐鶴洲愣了半響,不忍心聽到沈潼說出如此自捅刀子的話,加之見沈潼一直在拒絕,還以為是自己說得不夠清楚,他想,之前沈潼對他态度不好,一定是因為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沈潼一定還是愛他的,他相信,所以他也應該給出最篤定的愛。
“潼潼……不是這樣的。”徐鶴洲換了個說法,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他打好腹稿,一口氣說到底:“之前是我不知好歹,我錯得太離譜了,我現在來就是想告訴你,我後悔了沈潼,我後悔了,原諒我好嗎?”
“請你原諒我,我想帶你回家,再給我一次帶你回家的機會。我……我想告訴你,沈潼,我也喜歡你,我也……愛你。”
喜歡,愛,對于徐鶴洲而言多麽罕見的字眼,即使當年和鄭書青談戀愛近五年,這個男人也從未說過如此明确表達情感的話,放在以往,他只會付諸于行動,是從不會将愛說出口的。
他總認為,男人,把愛挂在嘴邊有什麽意思呢。
可在這一刻徐鶴洲懂得了,所有說不出口的愛都是有所保留的,真正的愛就像沸騰到一百度的水,它會頂開閉合的嘴巴,自己冒出來。
而反觀另一邊,對沈潼而言,萬萬想不到徐鶴洲竟會說出如此意料之外的話語,聽得他徹底呆愣在了原地。
該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呢?
震驚有、愕然有,同時又帶了些了然。
其實,沈潼在這次吞服安眠藥醒來的那一刻,看見徐鶴洲投過來的目光時,他就隐隐有了一些猜測,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徐鶴洲變了,徐鶴洲看向他的目光變了。
從冷硬變得小心翼翼,從疏離變得讨好,從漠然變得……變得滿含情感。
起初沈潼沒有深想,還以為是徐鶴洲同情心泛濫,沈潼一直就知道的,這個男人向來責任感爆棚,可他偏偏不需要這種可憐夾雜同情的責任感,一點也不需要。
可徐鶴洲現在卻跑來告訴他,他愛他,徐鶴洲愛他。
沈潼第一反應不是感動,不是立馬想要撲上去抱住徐鶴洲,給這個男人熱情的回應,相反,沈潼感到有些可笑。
誰來告訴他,為什麽這世上的愛總是如此陰差陽錯呢,他在愛徐鶴洲,渴望得到徐鶴洲回應的時候,被徐鶴洲冷酷拒絕,那時候的徐鶴洲只怕恨不能将他推離千裏之外;而僅僅過去幾個月,徐鶴洲卻反過來對他說愛了,男人看起來是那麽的真誠,恨不能将心掏給他的樣子。
可誰又能知道,沈潼只覺得疲倦,他從鬼門關走一趟回來,好似對什麽東西都沒那麽執着了。
即使他不得不承認,直到現在,他也還是愛着徐鶴洲的,那種愛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減少,相反,它如同陳釀,甚至越來越濃,誰讓徐鶴洲是第一個将他捧在手心裏疼的男人呢,他被養育,被呵護,被愛意澆灌,才蓬勃生長到現在。
可不知為什麽,沈潼莫名其妙的,就是不想給出任何回應了,即使徐鶴洲在說喜歡,在說愛,這兩個詞是那麽的動聽,尤其是從徐鶴洲嘴裏說出來,對沈潼有着難以抵抗的吸引力。
可沈潼就是不想回應了。
說他孩子氣想一出是一出也好,說他脾氣大被慣壞了也好,他就是不想徐鶴洲好過,不想曾經拒絕過他的徐鶴洲好過,這個男人曾讓他有多痛苦,他就要還多少回去。
短短幾分鐘,沈潼不知道自己竟能想這麽多,等他從思緒中抽離時,早已淚流滿面,他已經捋清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想對徐鶴洲說假話,但也不想讓自己白白受委屈。
沈潼一雙泛着水光的眼望着徐鶴洲,一字一句,鄭重道:“徐鶴洲,我不得不承認,直到現在我也還是喜歡你,還是愛你,喜歡和愛騙不了人,我也很高興,很高興最終能從你口中聽到愛,你也愛我……可是……”
“可是……”沈潼勸自己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可說到這些,內心終究是委屈極了,無聲的淚變得有聲,他失聲痛哭起來:“可是徐鶴洲,我勸不了自己原諒你,我原諒不了,你不要我了,徐鶴洲你不要我了……你怎麽就能那麽狠心,你說我沒能認清自己的感情……可不是的,不是的徐鶴洲,我就是愛你,愛就是愛!”
“明明說好了要一輩子陪在我身邊的,說好了要永遠陪着我的,當初還答應得好好的,可你呢,你收拾東西轉身就走了,幾個月,那麽久那麽久,你一次也沒聯系過我,一次也沒有!”
“我讨厭你徐鶴洲,我讨厭你!”
說到最後,沈潼揮起了自己的拳頭,他像剛從醫院醒來時一樣,再次用力捶打在了徐鶴洲肩膀上,只是這次有什麽不同了,失望沒有了,更多的是委屈。
或許是因為他得到了徐鶴洲的愛,愛将對未來生活的失望抵消了,因此只剩下了濃濃的委屈,快要将沈潼淹沒。
可徐鶴洲聽到沈潼說這些,又何嘗不痛苦,不過是一念之差,他做了錯誤的選擇,害得他的潼潼差點再也回不來,徐鶴洲又何嘗不痛苦自責呢?
不原諒才好,他不值得被原諒,他就不該被原諒!
聽到沈潼說出過往的那些怨懑,徐鶴洲的心仿佛被一雙小手狠狠揪住了,他亟需被他的小孩兒施與懲罰,只有這樣他的良心才會安定下來,他才會被拯救,他才不會被自責感裹挾得呼吸不過來。
徐鶴洲握住沈潼,甚至掌着這雙手揮向自己的臉側,他想沈潼打他,狠狠打他,男人紅了眼,聲音嘶啞道:“好,不原諒就不原諒,一年,兩年,三年,潼潼,只要你還覺得委屈,你想懲罰我到什麽時候都可以,只要你不離開我,只要你還願意讓我彌補你,你想怎樣都可以,好不好?”
“也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了,不要再……”徐鶴洲說不出自殺兩個字,沈潼這樣做不僅是自己不想活了,更是逼得他也跟着活不下去:“你剛剛是不是又想——”
沈潼還在嗚嗚哭着,但上天臺的确是個誤會,他抽噎着打斷了徐鶴洲:“沒有,才沒有,我早不會為了你要死要活了,你想得美徐鶴洲!”
徐鶴洲總算松了一口氣,苦笑一聲,口中連連說着是,哄道:“是我想得美了,你別再做傻事就好……”他撫了扶沈潼汗濕的額頭,将小孩兒的頭發往上捋,心中疼惜極了,竟下意識靠近,将一個吻輕輕落在了沈潼額頭上。
吻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沈潼先反應過來,尖叫了一聲,将徐鶴洲推開了,小孩兒紅了臉,捂住自己的額頭,不可置信道:“你做什麽徐鶴洲!我可沒原諒你!”
“對……對不起,潼潼。”徐鶴洲慌亂了一下,其實他自己也沒想到他竟會在沈潼沒同意的情況下就做出這種舉動,或許是太愛了,看見沈潼就心生喜歡,更別說兩人才互通心意。
徐鶴洲暗暗懊惱自己操之過急,但看見沈潼臉紅的樣子,心裏又和吃了蜜似的。是呢,他的乖寶貝還沒原諒他呢,不能太急,要好好地哄回來。
“離我遠點兒!”
沈潼被吻後明顯變得羞憤了,只見他不知何時已經止住了淚,指了指不遠處的地板,後退了幾步,兇巴巴地命令道:“徐鶴洲,你不是要彌補我嗎,那我現在命令你在天臺上吹半個小時冷風,敢偷親我,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好好反省吧你!”
說完沈潼頭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沈潼只是嘴巴上一說,沒想到徐鶴洲當真了,男人不止吹了半個小時冷風,而是近一個小時才下天臺,裹着渾身的寒氣回到病房。
徐鶴洲進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沈潼,見小孩兒側着身子躺在床上,一雙眼睛巴巴地望着牆壁,驚了一下:“怎麽還沒睡?”
沈潼臉上沒什麽表情,目光落在徐鶴洲身上幾秒,又移開了,他并沒有回答徐鶴洲的話。
徐鶴洲知道沈潼這是在生氣呢,小孩兒氣性大,說了不會原諒,短時間內就絕不會原諒他,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徐鶴洲走至床邊,彎下腰來,他剛想伸手撫摸沈潼的臉,想到沈潼現在或許不會喜歡,又将手收回了,讪讪一笑道:“趕緊睡吧寶貝,我可是聽你話吹了半個小時冷風……不,是一個小時,這還不夠你解氣呢?不解氣也要睡,睡飽了明天才有精力繼續折騰我不是?”
聞言,沈潼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徐鶴洲身上,他看着眼前這個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男人,他彎腰站在自己床邊,說話時有些小心翼翼的樣子,沈潼莫名的,心中竟感到有些發酸,他好像,要有些想不起來徐鶴洲曾經的樣子了。
之前的徐鶴洲是怎樣的呢?位高權重?運籌帷幄?
至少不是現在這樣,看起來有些狼狽,甚至因為方才兩人的拉扯,還有些衣衫不整。
意識到自己要有些心軟了,沈潼立馬閉上了眼睛,他冷着臉轉過身去,背對着徐鶴洲,同時也将這個男人摒棄在了自己心房外。
拒絕交流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也因此,沈潼以為徐鶴洲很快就會離開,結果半響後,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時候,聽到身後竟傳來很輕的腳步聲,是徐鶴洲,徐鶴洲竟然還沒去休息,他還在自己床邊!
沈潼緊閉着眼睛,注意着身後的動靜,直到耳朵被輕輕碰了碰,而後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睡吧,寶貝。”
徐鶴洲像是怕打擾到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