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岑黎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說其實也沒那麽嚴重,就是隔三差五疼那麽一兩下,疼的時候一身汗?
別吧,顯得他故意在博取人家的同情心。
說其實階段性地治了很多年,但效果微乎其微?
也別吧,一盆子水嘩啦啦澆下來,把人家竄天的火苗全熄滅,簡直千古罪人。
等會兒。
關鍵是,溫南星怎麽知道的?
“陳躍跟你講的吧。”岑黎覺得他猜得八九不離十。
果然,溫南星點點頭。
兩人沒繼續在樓道裏站着,岑黎提着兩桶蛤蜊進屋,給蛤蜊們重新找了個“住所”,順便倒了些海鹽進去,讓它吐吐沙。
這會兒溫南星握着手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從不打無準備的仗,早在聽說“手腕創傷後遺症”這一學名時,溫南星便查了資料,關節間隙變窄、關節輕度腫脹……總之不是罕見病,而是易複發。
思忖半晌,溫南星覺得有些漲熱,伸手擰開風扇,等風速大了些才神色誠懇地說:“我可以幫你找醫生,國內手外科領域的教授也不少,一定有遇到過相似的案例……”
他細數,從中醫講到西醫,在腦子裏搜索所有著名的醫院以及醫學大能。
似乎比對他自己的事都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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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柔和似春風的眸子眼下聚精會神,俨乎其然的樣子有點像頭上帶王的老虎,指揮這那。
但本質上,還是只貓啊。
頭頂嗡嗡高速旋轉的電扇将溫南星的聲音打散,吹向四周,但就是沒吹進岑黎耳朵裏。
于是這段由溫南星主導的對話便變成了以下畫面——
溫南星嘴上說的:我可以幫你聯系某某醫生……
岑黎聽到的:喵喵,喵喵喵……
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不,連物種都變了。
臉上似乎也開始長肉了。
如果這時候上手捏一下,他會驚到四肢僵硬吧。
岑黎這樣想着,不由自主地伸手,然後修剪幹淨的指尖一下……戳在溫南星的面頰上。
陷進去一點小渦。
溫南星果真如察覺危機裝死的小倉鼠一般,停滞了。
捏手機的力度緊了一點,他問:“……做什麽?”
是軟的。
心中所想得到驗證,岑黎調整了一下呼吸,才慢慢吞吞說:“哦,沒什麽。有點髒,幫你擦一下。”
說着,略帶粗粝的指腹往一側摩擦,像真的有污點一樣。
“好了,”岑黎把話茬重新接上,“你剛剛說,找醫生?”
溫南星愣神許久,恍恍惚惚地上下動了動腦袋。
經過剛才那一下,岑黎膽兒都變大了,擡手在他頭頂發旋的位置摸了兩下:“沒想到你真是溫老板,人脈這麽廣啊。”
“啊我是不是要問一下,您家裏到底是做什麽的,放你進這個小鎮有點危險啊。”
“……”
溫南星現在知道岑黎為什麽總是轉移話題。
“你在害怕嗎?”
他問得肯定,試圖從對方臉上尋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
岑黎微張的嘴唇蠕動了兩下,轉而又閉上。
有時候溫南星是真的挺不近人情的,随随便便就戳別人的痛處呢。
“好吧,我應該先謝謝你給我出謀劃策。”
“但是你查過了吧,怎麽說呢,它雖然不是什麽要死要活還會擴散的癌細胞,不致命,可它就像……”岑黎突然不知道怎麽形容,“就像某種無法徹底根治的頑疾。”
“每一次治療都是一種痛苦,同時又承載着希望,身邊的人……包括你自己,都知道這是沉疴宿疾,卻還是要對你說——”
岑黎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再堅持一次,最後一次,說不定它就會好了呢。”
啧。
岑黎其實說完就有點後悔了,他這輩子沒說過那麽掏心窩子,那麽嬌氣的話。
而溫南星确實是想這麽說,再試一次,人們總拿“萬一呢”這三個字以表示積極面對生活,“萬一就成功了呢”“萬一幸運之神就降臨了呢”……
實際哪有那麽多萬一。
溫南星陷入了沉思。
講道理,其實他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去管人家的私事。
即使是朋友,也頂多是勸一兩聲,岑黎要是自己不想去,那誰能強迫得了。
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溫南星沒抓住,但卻讓岑黎鑽了空子。
岑黎看向他,然後将口袋裏的那兩片分裝藥放了回去。
秒針又轉了一個圈。
“你陪我去啊……”他喃喃,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那就再試一次。”
那就再信一次。
那就再堅持一次。
-
岑黎決定預約下周的手外科門診。
他們要去的是市裏一所比較出名的總院,也是溫南星精挑細選,綜合考量的結果。
聽說那裏有手指缺失的再造技術,更有斷肢再植的榮譽。
于是在一周後的某一天周五,兩人像進行一場旅行一般,帶着愉快的心情出發。
至少在岑黎看來,這稱得上是一場私人旅途。
眼下時間剛過九點。
在門口的小吃鋪子裏上吃完今日份的早餐,溫南星打開車門,把自己的包放在後座,靠近岑黎的ct袋以及報告單。
岑黎正在搗鼓後備箱。
“我能看嗎?報告。”溫南星扭頭問。
“砰”地一聲,後備箱被關上,岑黎頓了一下,探出腦袋笑:“看呗,不用打報告。”
溫南星滞楞地擡了擡腦袋,才反應過來此報告非彼報告:“……我是說這個報告。”
岑黎揚揚眉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
溫南星沒打算和岑黎繼續探讨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他帶着報告一起坐上副駕駛,然後他們正式出發。
岑黎上車的時候,就見溫南星抽出ct片子,正一絲不茍地看。
很專注,仿佛能從那張片子上提出一些決定性的建議。
然而五分鐘後,溫南星忽地問:“這上面……哪一塊是有問題的?”
聽到這個問題的岑黎稍頓,扭頭看他,再了眼路,然後再扭頭看他,覺得尤其好笑:“那你盯着這個看這麽久,我還以為你能看出什麽呢。”
對此,溫南星表示:“我又不是專家。”
他只是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報告的內容,然後感嘆,醫學文字的晦澀難懂。
僅此而已。
“好好好,”岑黎也只是笑笑,旋即騰出一只手點了點影像圖,“大概……這裏。”
溫南星的确看不出哪一塊地方有病變,直到岑黎給他指了一下,他才發現,是關節和關節處的距離增近了。
兩塊骨頭幾乎貼着,所以摩擦時才會産生強烈的痛感。
“如果是這樣,手腕不會轉不動嗎?”溫南星蹙着眉,對照着影像去看他的手背。
岑黎快速換檔,同時松腳剎踩油門:“咱們的骨架子又不是平面圖,你雖然肉眼看上去覺得這塊兒沒有一點縫隙,但實際上它是能夠……來回繞圈的。”
“有時候拉伸一下,就會好一點。”他說着,甚至真轉了兩下手腕,給溫南星展示。
目前沒有貼藥膏,但卻有些紅痕,大概是撕扯藥膏時留下的。
即使是親眼見識過,溫南星還是不放心:“你還是別動這只手比較好。”
岑黎把手放回去:“單手打方向還行,但挂擋不行。”
溫南星想象了一下,的确有點離譜,所以他說:“我幫你挂。”
岑黎不反駁,但也沒接受他的提議,目不暇視盯着前方,再意味不明道:“這車跑了這麽多年,今天算是遭老罪了。”
溫南星:“……”他也沒那麽馬路殺手吧。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總之溫南星把那套ct片子重新扔回了後座,沒錯,用扔的,畢竟他有仇當場就報。
岑黎雖然持續目視前方,但身側人的小動作他盡收眼底。
這條道路,岑黎帶着溫南星已經走過一遍,可溫南星似乎還是看不夠,或者說,其實當下唯有賞海才不算辜負這一趟。
“你看起來真挺喜歡海的,”岑黎側目,“你說過以前只見過一次海對吧,留學的時候呢?不在臨海城市?”
倒不是,相反,他在國外卻能經常見到,驅車三小時即可抵達的果凍海,媲美海洋的多瑙河……
想跑出去看海,如同喝水一般簡單,需要付出的,不過是時間和精力。
但在這兒不一樣,他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時間,不用後悔自己是否停留過久,會浪費又或是無意義。
溫南星溫聲道:“每一片海不一樣。”
雖然沒見過其他海域,但岑黎贊同他這個觀點。
“你知道為什麽海是藍的嗎?”岑黎忽而問他。
溫南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思考了一下,答道:“是水分子對太陽光的選擇性吸收……以及反射和散射吧?”
再具體的,小藝術家答不上來,那不是他的舒适領域。
岑黎笑着搖搖頭。
不對嗎?
溫南星疑惑地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岑黎這時候解釋:“是因為水裏的魚一直說blueblueblue……”
溫南星稍稍反應了一下:“……”
好冷的笑話,但是把笑點特別低的溫南星成功哄樂了。
“要不給你開點窗,你感受一下。”岑黎又說。
溫南星偏頭:“感受什麽?”
岑黎沒在第一時間回答,搖下半截車窗。
穿過海,迎着微風。
“秋天要來了。”岑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