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晚間七點整,夜幕降臨。
屬于新聞聯播獨特的開場BGM環繞着各家各戶,再換下一個頻道,是幾乎每個暑假都會輪播的偶像劇。
樓下略微耳背的大爺喜歡邊聽聲音邊吃飯,稱得上是忠實粉絲呢。
在這份噪音的裹挾下,溫南星正抱着一坨淺藍毛茸茸,朝客廳走過去。
“這是我新買的毛毯。”溫南星解釋說,浴巾那次純屬臨時起意,家裏沒多的薄被嘛。
“是不是太厚了?”
岑黎擡眼,一張面餅似的毯子張開,蓋到自己身上。
絨呼呼的軟毛壓上來,觸感還不錯,跟雪花似的綿綿軟軟,不紮皮膚。
岑黎想,這個老板肯定是個實在人,用料這麽紮實,蓋上半分鐘不到,他就感覺自己渾身冒火。
大夏天裹着一條絨毯,汗不要錢似的流啊!
“還行,厚點好。”他嘴比肌肉硬。
此刻的岑黎願将其稱之為——甜蜜的煩惱。
溫南星心情複雜地望着他,就像一只體型龐大的大型犬蜷縮在摳搜不到一平的小窩裏,怎麽看怎麽委屈。
“要不,你睡我的床吧。”溫南星糾結半晌,琢磨來琢磨去,到底還是說了。
畢竟這樣對待客人,禮數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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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某種意義上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
他感覺這已經不是驚吓,而是恐吓了。
“別,真的,用不着。”岑黎語無倫次,良久,他幹脆破罐子破摔,“其實我認床,嗯總是換新的環境,容易失眠,能睜眼到天亮的那種。”
溫南星一滞:“……?”
漆黑的瞳仁望過來,岑黎臉不紅心不跳:“所以我只能睡沙發。”
“……”真的嗎?
印象裏,某一天和他同樣經歷過腰傷的人,當天是秒入睡,睡熟到他無論怎麽發出噪音,都沒能吵醒,仿佛魇入夢境中一般。
直白來講,就是跟死了一樣。
地震海嘯都別想打攪他。
溫南星妥協:“好吧,那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就喊我。”
岑黎颔首。
“我幫你拿了新的毛巾,牙刷的話……”
溫南星從衛生間裏探出腦袋,不好意思地舉着硬殼包裝:“粉色行嗎?”
“……”
是和粉色過不去了嗎?
岑黎望着十塊錢三只牙刷的包裝,又低了低腦袋看自己身上這件粉嫩,實在沒法想象一個大男人穿得跟花姑娘似的,還得握着一只粉牙刷刷牙。
他猶豫:“旁邊不是還有一只灰色的嗎?”
“啊這個,上次陳妙妙用過,”溫南星低頭看一眼,“她說不喜歡粉色。”
他腼腆一笑:“藍色被我用了,所以只剩下粉色的了。”
前一秒還在嫌棄,後一秒,岑黎能屈能伸:“也行……随便什麽顏色,能用就行。”
“那拖鞋……”
“別找了,就一天而已,我無所謂的,”岑黎一聽,嘆了口氣,“你快洗吧,一會兒沒熱水了。”
溫南星小雞啄米般“哦哦”兩聲,說到底,還是因為沒經驗。
他朋友又少,也從來沒往家裏帶過,若是放在以前,他所有的東西幾乎都是獨一份,就連哥哥也不會同他買親子款。
當然,向來注重品質的哥哥更不會買十塊錢三只裝的牙刷,還有略顯粗糙的毛巾。
溫南星搖搖頭,盯着洗漱臺上的兩只牙刷杯,心念一動,将他的那只牙刷轉了個方向,刷毛面向隔壁那只。
不是強迫症,是看上去像一家人。
猝然冒出來的想法讓溫南星倏忽一頓,沒由來地心頭鹿撞,手指順着皮膚往上觸到胸口,仿若感受到一股力量驅動。
僅聆聽了小半會兒,又很快放下。
不過……
有點高興這樣的熱鬧。
而另一邊,溫南星有多歡天喜地,岑黎就有多肉顫心驚。
同款牙刷同款毛巾,雖說都是打包一塊賣的,但仍舊讓他游思妄想……
天。
這場景,簡直跟同居沒什麽兩樣。
重複吸氣又吐氣,岑黎拉高身上的絨毯,也不知道是這條毯子出廠就自帶香氛還是被人清洗過,鼻腔裏一呼一吸都是清淺的茶花香。
浴室淅瀝瀝的流水聲沖擊着耳膜,他耳朵酥酥麻麻,心跳鼓動的頻率明顯超出正常範疇,若是這會兒戴着心率檢測儀,那早就該提醒他“出問題啦快看看吧”。
但他自己清楚知道,心髒躍動的每一下都在訴說:是緊張,是怦然心動,是不知所措。
是許多種交織的情緒,清晰明白地告訴他——
啊,你完蛋了。
你牡丹這麽多年,一下墜入愛河不可自拔了。
但要問,一張白紙該怎麽追求人家,岑黎能交同樣一份空白的答卷出來。
除了溫南星名字叫溫南星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人還防備着呢。
發麻的心緒一直持續到夜色愈發黑沉的時候。
溫南星和他道過晚安,也就回了自己房間,只不過生病最怕的是夜間,人體溫度會不自覺升高,再強壯的人都不一定能抵禦來勢洶洶的病毒。
所以卧室門并沒有徹底關上,而是留了一條縫隙,半掩着。
翻來覆去,覆去翻來。
倒是溫南星睡不着了。
“咳咳……”
客廳裏傳來的咳嗽聲在靜谧的空間顯得尤為明晰,甚至傳入溫南星耳中還有回聲。
幾乎是當下的一瞬間,溫南星便掀開薄被,“啪”地提着一盞小夜燈,圾拉着拖鞋跑出去。
老破小房屋租金便宜,但缺點随處可見,比如頭頂咯吱咯吱響的吊扇,也不清楚是什麽問題,溫南星真怕它忽然之間掉下來,讓他們兩人的腦袋搬家。
所以他關小了一些,起碼旋轉的速度不會造成威脅。
黑暗之中,沙發被一團大個占據。
岑黎的睡相不太安分,起碼溫南星平躺着便不會再亂動,而他卻呈現一種敦煌飛天的奇異姿态。
溫南星:“……”
好張狂的睡姿。
不過眼下的張狂是虛的,平日裏幽邃的眼睛如今阖着,再加上身上嫩色衣服的加成,整個人又乖巧又服帖,僅有的那一點痞氣都被消磨殆盡。
溫南星忍了又忍,努力憋住自己想摸岑黎腦袋的想法。
但是真的好圓,标準的圓頭。
感覺比他自己睡得都圓。
……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岑黎面上的潮紅比先前更加嚴重。
原來深膚色的人臉紅也是很明顯的,溫南星兀自感嘆,注意力飄忽。
還好這會兒真發燒的人沒醒,要不然就會知道,他每次遮掩的耳尖,實際紅透的樣子都讓人看進眼底去了。
“岑黎?醒醒……你好像真的發燒了。”
岑黎小聲哼唧兩聲,耳膜嗡嗡作響,朦朦胧胧的嗓音清甜又脆生,他還以為在夢裏呢。
夢裏他是獵人,正追捕着一只瘸了腿的白兔。
白兔雖然受了傷,但機靈得很,哧溜一個滑步,便從他的掌心底下溜走,留給他一撮幹淨潔白的毛發。
幾聲下去,嗓子都冒煙,可陷入夢寐中的人哪會回答,連腰腹露明晃晃露在外頭都不知道。
只要視線下移,就能看見隐匿在寬松衣物底下的風景,一覽無餘。
額間滾燙,貫徹要關照鄰居到底,溫南星焦心如焚,顧不上數對方到底有幾塊腹肌,先替他撿起掉落在地的絨毯。
又撚了撚被角,蓋得嚴嚴實實,接着才去采取退燒措施。
量體溫,降溫,不行就吃藥。
冰涼的毛巾壓上帶着溫度的額間,很快便被熱氣浸染,每隔一段時間,溫南星都需要換一塊,兩塊毛巾替換着用。
一直跑來跑去搗鼓,接近下半夜,發過汗,體溫才降下去。
岑黎睜開眼,又被困倦的睡意強行禁锢,清醒一會兒就說兩句話。
但沒能回答完,磕了一顆退燒藥見效頗快,盯了溫南星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不過兩秒,心滿意足地倒頭又睡過去。
溫南星:“……”
他為什麽記得……幾個小時前有人說自己很容易失眠呢?
“經常鍛煉的人身體也這麽不好嗎?”溫南星碰碰他的額頭,自言自語。
他嗫喏:“要不還是去醫院吧……”
明天早上如果還不退燒的話。
這句話仿佛一枚埋在岑黎心裏的定時炸彈,也不知道是哪個字眼點燃了導火索。
也可能是燒迷糊,手腕突地被一只大掌桎梏。
溫南星動了動手腕試圖抽離,但很顯然,他小瞧了對方的骨勁,也高看了自己的力量感。
默了默,溫南星福至心靈,試探性說:“不去醫院?”
好,松了點。
他又道:“還是去……?”
嗯,又攥住了。
溫南星“哇”一聲,是聲控的。
然後就沒能再抽離,使出渾身解數都沒讓人松開半分。
垂着睫毛,溫南星盯着那只略顯粗糙的手良久,他戳戳岑黎的手指頭:“你松一下……痛。”
打商量一般,試圖喚醒沉睡無知覺的人。
岑黎精神恍惚,眼皮千斤重,還沉浸在夢境似的,只是很聽話地,真的舒張開幾根手指。
可松了,但不代表他會把獵物放走。
做獵人的首先得把獵物抓牢了,就算不吃,攥在自己手裏的那才是真實的,跑不掉的。
于是他寬寬松松地圈着,再緩而慢地往上挪。
手心微微泛癢,溫南星稍頓,低頭,盯着緊扣一起的兩只手:……
病人總是缺乏安全感,他想。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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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妙妙在早間八點走出家門,八點一刻抵達胡奶奶家蹭早飯,又于八點半上樓,在他阿黎叔家門口站定。
距離捕撈節的聯歡會已經結束一周左右時間,這些天,她快被一堆作業淹沒,但她可沒忘記阿黎叔之前答應的事情。
帶她去游樂園輕松!
也就是今天。
望向外頭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陳妙妙心情愉悅。
——砰、砰、砰。
先是三聲輕敲,一聲呼喊,再是三聲重敲,木門哐哐作響,卻始終無人回應。
她失去耐心,抱着小書包,開始邊踹門邊大聲喊。
……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決心要懲罰說謊的人,一場遲來的發熱将兩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屋外的晨光漫進室內,斜斜地灑落在木地板,深一道淺一道,照耀着。
聽到門外砰砰響的敲門聲,正處于深度睡眠與即将蘇醒之間的岑黎,在夢境中煩悶地啧了聲,接着習慣性地朝旁邊摸索。
找手機看時間呢。
但手機沒摸着,倒是摸到一個軟乎的“抱枕”,帶着溫度。
他睜開眼。
狹小的沙發上,溫南星睡在外側,自己睡在裏側。
嗯,溫南星。
……嗯?!誰???
睜眼就看到一張恬靜睡顏,岑黎木着臉,側身躺着,圈在人腰間的左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沒辦法啊,沙發太小,他一放開手,人指定就要滾到地板上。
身前溫柔鄉,身後沙發背,兩面環狼飼虎,他進退兩難。
更讓岑黎腦子裏那根弦斷裂的事情是,他的右手還牽着溫南星的左手。
一種趨近暧昧的……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