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渴。
嗓子又幹又癢。
岑黎醒來的時候,外頭天光大亮,引以為傲的生物鐘今天沒有準點叫醒他。
撐着胳膊肘起身,他還有點迷迷瞪瞪。
幾點了?
家裏怎麽這麽幹淨,他堆放的健身伴侶們呢?
他要把這三個問題問出來,那明眼人都知道了。
腦子壓根還不清醒呢。
“咳咳……”喉嚨幹得快冒煙,岑黎忍不住咳了兩聲。
溫南星起了有一段時間,正在廚房裏專注搗鼓,聽到聲音後探出一個腦袋。
“你醒——”
“我怎麽睡這兒了?”
剛開頭說了幾個字,岑黎便被自己的沙啞的嗓音驚了一跳,仿佛喉頭藏着無數顆砂石,粗粝且毛躁。
溫南星适時問:“要喝水嗎?”
岑黎颔首,只見溫南星端了一只幹淨的白瓷碗過來,身上還穿着件米色圍裙,也是自己昨天臨時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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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溫南星家徒四壁,甚至沒有多餘的水杯,暫且只能讓“客人”拿碗喝水,也尤其善解人意地分了昨日的碗筷,避免交叉感染。
他感覺這間屋子到處都是病毒。
而病毒的來源就是自己。
還冒着熱氣的瓷碗遞到面前,岑黎也不嫌棄,溫水過肚,緩解了不少,他順勢朝牆上的鐘望過去一眼,現在都快九點了。
眯了下酸澀的眼睛,岑黎問:“你……吃早飯沒?”
咕嚕嚕。
非常應景。
溫南星肚子開始叫了。
岑黎視線投過來,溫南星連忙解釋:“我已經做好了早飯,還沒來得及吃。”
“……你做?”
他可沒那麽健忘,那次黑暗料理的畫面聚焦定格,再次出現在他腦海裏,其糟糕程度不亞于核爆炸。
怪不得空氣裏總是有一股嗆人心肺的味,感情是煙味!
岑黎略顯焦灼,差點咬到自己舌頭,起身的同時眼神已經落到廚房:“做、做的什麽?”
直到溫南星端着一鍋糊糊狀的米羹。
“粥。”他說。
不是飽含韻味的紫色,但也好不到哪去,是綠色,帶着點焦糊意味的灰綠。
岑黎沉默地看向溫南星。
而溫南星也正在看他,眼睛亮亮的,仿佛在呼喊“快誇我快誇我啊”。
像做了件好事那般邀功的小朋友。
岑黎:“……”
兩人無聲對視,仿若在進行一場博弈。
最終岑黎敗下陣,小鍋揭開蓋,他用勺子攪拌兩下,食物散發着其特有的香味。
岑黎遲疑地開口:“皮蛋……青菜粥?”
溫南星點點頭,腼腆道:“暫時沒有肉。”
岑黎附和:“……素點好,清淡。”
賣相看着有些抑制食欲,實則青菜粥煮得軟爛,皮蛋切得不算碎,但幾乎都融進米粥之中。
正所謂人不可貌相,菜也一樣。
以至于在期待的注視下,岑黎豪邁地捧碗喝上一大口。
……接着面無表情吐了出來。
再接着神色平靜地連同溫南星那一份粥一塊撤走。
看他做完這一切,正準備将粥送進嘴裏的溫南星茫然。
下一刻,他的勺子也被收走。
接收到對方的疑問,岑黎淡定解釋:“皮蛋過期了,不能吃了。”
“……?”
溫南星更加疑惑。
皮蛋,不是腌制的嗎?
這麽快就過期了?
從小到大,溫南星身上的标簽就是“別人家孩子”,他從沒懷疑過自己的智商,當然也不會覺得下廚是一件多困難的事情。
普羅科菲耶夫交響協奏曲他都能耐心彈奏完,做飯而已,有什麽不會?
上一次他沒吃上自己煮的紫甘藍面條就被人倒了,這一次不撞南牆不回頭,溫南星偷偷用手指沾了點鍋裏的熱粥。
嘗了一口。
溫南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五秒鐘後,他閉了閉眼睛,同樣冷靜地抄起一旁的水杯,抿了兩口。
苦的……
回味過來又是鹹的,像是倒了半袋子鹽進去。
直至舌尖上的那一絲苦味消散,溫南星才道:“确實過期了。”
岑黎就環着胸,透過那扇窗戶看他微妙的小動作,覺着特好笑。
又菜又愛玩。
“仙人都是揮揮手,一切信手拈來,”岑黎打開冰箱門,上下掃了幾眼,“你做的不差了。不過在凡間,做飯這種粗活,還是讓我這類凡人來比較好。”
調侃似的玩笑話,溫南星抿唇不說話:“……”
他顯然是對自己的廚藝太過自信。
于是最終這頓早飯還是由岑大廚掌勺——沒有蓋澆的蓋澆面,只佐了點調味料汁,卻依然充斥着香味。
讓感冒中的人做飯,溫南星總覺得這是一種變相的壓榨,就像資本家。
剝削、榨幹勞動力。
看他邊咳邊吸溜面,溫南星有些過意不去:“抱歉……我應該昨天就叫醒你的。”
他淺眠,晚上睡了一小會兒就聽到客廳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學着之前岑黎的做法,溫南星也去探對方額間,好在沒發燒,只是感冒的先兆。
總覺得是他身上的病毒轉移去了岑黎身上。
岑黎想說沒什麽大不了的,小感冒而已,這年頭誰還沒個抵抗力弱的時候?
只聽溫南星又說:“但是你睡得太死了。”
因為他嘗試過外放mp3,都沒能叫醒。
很無辜。
岑黎:“……”
無聲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在對誰無奈,岑黎道:“跟你沒關系,可能是我沒注意。海邊夜裏涼,一個不留心感冒也正常。”
“起碼你還知道給我丢塊毛毯,沒真讓我凍死。”
溫南星表情有一瞬惘然,扭頭,看了眼沙發上即将垂落的毛毯,又轉回來,望向岑黎。
最後告訴他正确的事實:“那個是浴巾。”
岑黎:“?”
岑黎:“浴……”
“我沒買毯子。”
“……”
岑黎,一個在海邊小鎮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大男人,他的人生詞典裏就沒有浴巾這個單詞。
一塊毛巾,足以解決絕大多數問題。
從臉擦到腿。
要是這塊毛巾質量好一些,說不定之後還能當傳家寶,代代相傳……
雖然有些誇張,但岑黎自诩活的不算糙,起碼生活水平屬于小康,不像陳躍前一秒說洗澡,後一秒就裹挾着氤氲霧氣走出來。
他至少還知道打個沐浴露。
“不過你別擔心,這條浴巾我昨天剛洗過,是幹淨的。”怕他會膈應,溫南星解釋道。
先前溫南星沒說,岑黎倒也沒覺察出什麽,眼下就像一根小羽毛似的,輕撫過他心口。
浴巾洗曬過,帶着太陽暖烘烘的味道,但除此以外還有淺淡的花香。
似乎是同一款味道,可岑黎卻覺得不是人挑沐浴液,反而是沐浴液挑人。
比如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廉價普通的茶花味。
所以他拿人擦身子的浴巾當塊毯,寶貝似的蓋了一晚上?
簡直兩眼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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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回去時還念叨着明天再來的陳妙妙,今天被他哥制裁,除非寫完作業,否則連房門都不準出。
以至于空閑的兩位無業游民吃過早飯,無所事事,卻又不能走動。
一個腰,一個腿。
都傷着呢。
人一旦從忙碌的狀态中突然抽身,閑下來就會開始恐慌。
岑黎吃過中飯便回去沖澡了,身上實在過于黏膩,又有傷,沒法子,只能擦兩下。
電視開着,但沒人在看。
陽臺上本身就有一只躺椅,大概是上家租戶遺留下來的,午後的陽光暖呼呼,溫南星癱在躺椅上沐浴着日光。
直到手機震動聲将他的美夢打攪。
手機在桌上嗡嗡了好一會兒,溫南星這才發現岑黎人回去了,卻把東西落下了。
對方只打了一次,大概率不是什麽急事,不過溫南星還是打算給他送回去。
可剛開了門,他又蹙地想起什麽似的,折了回去,取出那沓便簽,一筆一劃地寫了行字。
紙條塞進對門底下的門縫,溫南星用紙盒子包着手機,放在門前的地毯上。
效仿快遞的做法。
然而他方回家躺上躺椅,敲門聲響了兩下。
溫南星打開門,不意外。
岑黎已經換了身衣服,看着像是要出門。
将那張黃便簽貼到溫南星門框上,他懶懶散散道:“你留的吧。”
“讓你寫便簽那是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聯系不上我的情況下,”岑黎說,“我在家,你直接敲門不就行了。”
岑黎不理解溫南星這多餘的尊重。
即使溫南星也不明白他到底要如何,明明就是他讓有事留便簽的。
變卦起來太快了。
岑黎也不打算跟他扯這些有的沒的,說正事:“你的手機,修好了,讓過去拿呢。”
溫南星遲鈍地“啊”了聲,才反應過來前些天心心念念的東西,總算要回到身邊了。
談不上多高興,在這裏過了幾天平靜日子,他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适應這裏的生活節奏,即使沒有手機也能做到自洽,惬意。
“我能一塊去嗎?”溫南星試探性地問。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要詢問岑黎的意見,嘴快,下意識就問出口了。
“你腳……”岑黎視線朝下。
溫南星轉了兩下腳踝,蠻靈活,繃帶也卸了,看上去好得七七八八。
岑黎思忖兩下,放寬:“也行,那就跑一趟。”
溫南星還惦記着岑黎磕傷的腰腹,搶在人先前開口:“你不用背我,我自己能下樓的。”
看溫南星小步子一點點往下挪腳步,岑黎也沒催促,跟在他身後伸出一只手,虛托着。
這場面尤其像頭一遭看娃學走路,擔憂懼怕的老父親。
直到安全抵達樓底,岑黎毫不吝啬誇贊:“行啊,恢複挺好。”
“你在這等會兒,我直接把車開過來。”他又道。
溫南星說了聲好,等岑黎走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條道路有多麽狹窄。
兩車相會都做不到體面離開。
居民區裏的小路并沒有劃分車位,可是靠近牆根的位置,絕大多數車輛卻都安穩停着,左右距離把控極好,甚至可以用毫米來計量。
老司機都是這樣的嗎?
好厲害的車技。
事實證明,溫南星的憂慮是多餘的。
前後不過五分鐘,“滴滴”兩聲,溫南星擡眼的瞬間突地怔愣。
岑黎眉峰一挑:“怎麽?沒見過電瓶車?”
溫南星一時啞然:“……”
見過,但沒見過這麽粉嫩的,通體粉白。
車頭大燈上還粘着一圈草莓熊。
實在是少女心。
岑黎腿一擡,跨上前座,遞給他一只同樣配色的頭盔。
見他無動于衷,催着道:“愣着幹什麽,不會戴?”
眼神從那一圈玩偶上移開,溫南星告誡自己:喜歡粉色很正常,喜歡任何顏色都正常,不能拿有色眼鏡看別人。
然而他正準備接過,倏忽,眼前漆黑一瞬,盔甲似的堅硬已經強行落了下來。
抗沖擊能力過硬的頭盔,內裏實則毛絨絨,包裹着整只耳朵,摒除了外界一切雜音。
尺寸并不完美契合,偏大,導致淹沒了青年半截白皙的脖頸,只露出圓潤漂亮的喉結。
頭真小。
跟這兒的西瓜比,都不一定能比得過。
岑黎長指頭一撥,給他擺正頭盔,再伸手一擡,揭開他面前遮擋視線的護目鏡。
這下露出一雙清清澈澈的眸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