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始終沒有勇氣打開的盒子,如今就這樣大大咧咧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溫南星有一瞬失神。
與啞黑色的琴包形成強烈反差,包裏是一只鮮豔奪目,明黃色的琴。
張揚又極具個性。
岑黎撿起躺在地上的琴頸,琴頸連同品柱上端一塊兒整個斷裂,材質大約是木頭,奶白又有些偏黃的木材曝露在他們眼皮底下。
看上去根本是壞得徹底。
視線蹙地被一小截衣角擋去,是溫南星合上了琴包。
越是遮掩,越是神秘。
越是神秘,便越是想撕開,一睹其真容。
可偏生碰上的是岑黎,他一個學機械出生的直男,哪能懂樂器,連藝術水準都僅僅局限于兒童畫。
所以岑黎只看了一眼,什麽都沒問,替溫南星把東西收起來,重新放包裏,帶上拉鏈。
接着沉聲對陳妙妙說:“跟人道歉。”
知道是自己的錯誤,陳妙妙低垂着眼睫,手指不自覺揪着衣角,沒有推脫:“對不起小溫哥哥……”
“我不應該……在未經你允許的情況下……碰你的東西。”
聲音都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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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小姑娘眼眶霎時泛紅,溫南星了然回神,急忙安慰道:“不是你的錯,是這只琴頸本身就壞了。”
“不是你弄壞的。”
陳妙妙帶着哭腔:“真的嗎?”
溫南星“嗯”一聲,遲疑地伸手摸了下小姑娘的頭。
陳妙妙仍然有些不相信:“你不要安慰我,小溫哥哥。”
“沒有安慰你,”溫南星擡眼和岑黎對視一眼,“我發誓,很早以前就摔壞了。”
啪嗒。
手背上猛地接到一滴眼淚。
不止是溫南星怔了,岑黎也懵了。
小姑娘情緒一上來便像開了閘的閥門,眼淚水不要錢地往地上砸,在抽抽噎噎聲中邊哭邊道歉。
“……”
溫南星是家裏最小的,他從沒安慰過人,更何況女孩子都是公主,一時間手足無措。
能做的就只有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
倒是岑黎“啧”了聲,還沒責怪呢,就先委屈上了。
整得像他嚴厲批評了人似的。
而事實上……
一轉頭,溫南星擰着眉,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
岑黎:“?”
棍棒底下出孝子,更何況這棍子還沒落實下去呢。
溫南星能理解陳妙妙是自責,也是怕挨罵,哭一頓至少能讓自己心裏好受點。
“眼淚那麽近。”岑黎沒好氣地嘀咕一聲,但始終是嘴硬心軟,熟稔地抱起她走去陽臺。
黃昏逐漸蔓延至屋內。
一大一小的背影,頃刻間風向又變換了。
大個明顯壓不過小個。
在溫南星提心吊膽的觀察下,小姑娘不穩定的情緒似乎緩和了下來。
……很奇妙。
溫南星甚至想笑。
頂多五分鐘,溫南星看着兩人回到客廳。
“可以了吧,鼻涕擦擦。”岑黎頗為無奈,可語氣也微軟了下來。
陳妙妙下意識抹鼻子,幹的,哪有鼻涕。
“答應我的、你要做……嗝到。”
還沒好呢,都開始打哭嗝了。
岑黎好笑:“我什麽時候反悔過?”
溫南星疑惑,想了想大概是小姑娘在提條件。
陳妙妙偷跑出來,他哥估摸着是知情,岑黎索性撥通了陳躍電話,然而等打完一通電話回來,她大抵也哭累了,趴在沙發邊上就睡着了。
看見岑黎過來,溫南星示意他小聲。
望着屁大小孩緊緊攥着溫南星衣袖,岑黎冷笑:“犯了錯的還能讨到好處。”
于是陳躍上門的時候,既詫異又錯愕。
明明敲的是岑黎家的門,對面的門卻應聲開了。
再定睛一瞧,好家夥,裏頭藏了個白面清秀的小夥。
陳妙妙個子小,人瘦瘦的。
溫南星看着岑黎單手撈她,陳妙妙緊抓的手竟然一時間不肯松,使了點勁扯出那點布料,他另一手開了門,交接給門外的陳躍。
力量感沖擊很強。
并且看着兇神惡煞的,哄小孩這件事倒是拿手。
還挺……溫柔的。
只不過這句話要讓陳躍聽見了,就是驚天大雷。
他倆穿同一條開裆褲長大,交情可不淺,同樣的,互相掌握的黑歷史那可都是一手資料,甚至有些事情說不好連本人都不知情。
比方說許多年前剛從特勤站裏歸鄉的岑黎,身上可比現在痞氣多了,雖然煙酒一點不沾,可誰惹他不痛快,那人必定接下來三天都不夠過安生日子。
說是睚眦必報也不為過。
跟吃了槍子似的,整個人又像是地痞老大哥,又像是正義老幹部……
一個接着一個線索似的串聯在一起,陳躍恍然大悟,要不說最近他們這兒風言風語廣泛傳播呢,感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所以岑黎能有那麽好心?
說出去誰信唷!
陳躍下巴一擡:“這誰啊?你咋不給我介紹呢?”
溫南星站在背光處,前頭又有岑黎擋着,有且只能隐隐約約窺見個影兒,還看不真切。
“改天。”岑黎淡聲。
陳躍一個踉跄,連同靠在他肩上的陳妙妙都一抖。
“剛哄睡着,你別一會兒又給弄醒了。”岑黎蹙眉說。
啥玩楞幾句話報個姓名的功夫還要改天?
陳躍兩只眼珠子瞪溜溜圓,似乎在檢索他這句子裏敷衍程度占多少比例。
金屋藏嬌一樣。
也就是現在時機不對,否則陳躍必定要坐下來好好講述三天三夜。
再好好了解了解這天仙般的人是誰,打哪來。
正想着呢,岑黎大手一甩,差點沒給陳躍腦門撞個包。
“嘿,我——”
也就在這時,陳妙妙睡夢中呓語:“小溫哥哥,我明天再來……”
陳躍:“……”
一個兩個……這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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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陳妙妙後,岑黎返回廚房。
蓄滿水的池子裏還留有幾只碗等着沐浴。
“她的小零食沒帶回去。”溫南星看向桌上的鐵盒子,“他們走遠了嗎?要不給她送下去?”
“不用。”岑黎瞟了眼,“就當是她亂翻你東西的賠禮道歉。”
溫南星短促地“啊”了一聲,剛想開口,又聽岑黎問他:“真要是她摔壞的,你別不好意思說,反正有他哥賠。”
“不是的,她沒有摔壞。”溫南星搖搖頭。
岑黎眯眼:“本身就壞了?”
溫南星誠實:“本身就壞了。”
所以實際真弄壞了,這點小零食就是小打小鬧。
零頭可能都不夠。
“行。”
岑黎轉而又問:“那只琴叫什麽?就……學名。”
“貝斯。”溫南星稍側目光。
岑黎重複一遍:“貝斯?你學樂器的?”
“嗯。”
岑黎心中有了猜想,但沒像過年七八姑八大姨那般盤查,轉頭刷碗并岔開話題:“所以你頭發留這麽長,是因為搞藝術都這樣?”
溫南星嘴裏銜着只體溫計,沒法說話,變調似的“唔”了兩聲,表示否定,停滞了一息,又“嗯”了聲。
不知道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
他也記不清自己上一次進理發店是何年馬月了。
但搞藝術的頭發确實……都有一種旁人無法欣賞的美。
岑黎扭頭,剛直起身,突地,脊柱旁後知後覺的刺痛,惹得他“嘶”了聲。
撞到硬物的腰際遲遲沒有得到重視,如今不滿地奮擊,仿佛在訴說抗議。
溫南星本身也準備從抽屜裏拿出噴霧藥劑,聞聲回過頭。
晚飯前發生的小插曲還留在廚房裏,散着旖旎。
岑黎解釋說:“剛在這磕了下,沒事。”
磕了……?
是因為他滑倒導致的嗎?
“嚴重嗎?要不要上藥?”拿出溫度計,溫南星問。
岑黎想說“還行”,就聽他看着瓶身上的說明書一字不落地念道:“活血散瘀,消腫止痛,用于跌打損傷,肌肉酸疼……都可以用。”
岑黎:“……”
這倆藥還是他去拿的,當然知道功效是什麽。
要上也是……
“我自己來吧。”岑黎說。
但溫南星直白地盯着他看。
那種心慌的情形又出現了,岑黎有些難捱地瞥開目光。
“你幫我的話,我也可以幫你。”溫南星帶着點不容置喙的語氣。
“我——”
岑黎還想說點什麽推辭,就見溫南星搖晃兩下瓶身,躍躍欲試。
“衣服。”溫南星提醒他。
岑黎整個人已經成了一座雕塑。
又慌又亂,心亂如麻。
直到溫南星又說:“撩起來一下。”
岑黎就不是扭捏的性格,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大方地掀起衣服下擺。
一段與自身截然相反的腰,溫南星頓了一下,随後道:“是……這裏嗎?有一點淤青。”
指尖微涼輕點,岑黎差點沒從沙發上蹦起來,脊背僵直得宛如岣嵝老太。
溫南星收回手:“我弄疼你了?”
溫南星說得認真且誠懇,不帶一絲有色彩的含義,但卻讓岑黎倒吸一口氣,盡管他知道現在僅僅只是在上藥罷了。
岑黎咬牙:“沒事,不是很——”
疼字還未從喉頭脫口而出,細密的噴霧不由分說覆蓋上皮膚,說不上是一種什麽感覺,又涼又燒,像杯烈酒下肚,沁透彌漫五髒六腑。
破皮了?!
沒破皮怎麽他奶奶的那麽疼?!
雖然沒骨的疼痛令他龇牙咧嘴,但一生要強的男人愣是不哼一句,只是氣息拖得有些長。
認命般趴着,岑黎呼出口氣,想用手查探一下磕傷情況。
“別揉,”溫南星忙制止他,“說明書上面寫着不能揉搓。”
岑黎硬擠出一個笑:“那再來點吧,多噴幾次,好得快。”
長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現在就痛!
哪知輪到溫南星嚴肅拒絕:“不行。”
“紅瓶一天使用不得超過三次,白瓶不能超過五次。”
“……”
“一會兒再噴。”
“…………”
丫的,不如讓他噶了算球!
……
擦了藥,岑黎放下衣服下擺。
此刻的兩人頓時像角色互換一般,前兩天還是他以“醫生”的口吻叮囑溫南星用藥,如今倒是相反,他成了那個受傷,柔弱不能自理的病患了。
飯後,溫南星又量了次體溫,岑黎讀着水銀計上的數字:“三十七度一。”
已經不燒了。
這場發熱來得匆忙,走得也匆忙,溫南星沒有感冒流鼻涕或是咳嗽的症狀,眼下無不适,精神也充沛。
主要是白日裏已經昏睡了一天,再想睡也睡不着了。
“我去洗碗吧。”索性溫南星自告奮勇,“畢竟我只是腿瘸,腰不行,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腰不行……?
岑黎張了張嘴,想反駁但是又不知從那句開始反駁。
溫南星已經進了廚房。
沒了陳妙妙那張叽叽喳喳說不停的嘴,房子裏就多了些寧靜。
岑黎開始四下瞎看,比如這間屋子的天花板石膏線旁,幾十年的白漆有着非常不規則的斑駁與脫落,垂垂欲墜,似乎下一秒就會哐地砸他腦殼上。
夜幕悄無聲息降臨,廚房以及客廳裏都沒打燈,僅有吊扇用了電。
岑黎看見溫南星套上了他方才用過的橡膠手套。
應該是過于寬松,以至于對方刷兩下碗筷,就得攏一下指縫。
遲鈍的腦子這才稍微有點反應,岑黎細節地察覺,其實溫南星手指看上去如白玉般細膩,可真正接觸到自己皮膚,卻是有些毛毛躁躁。
現在想想,是因為常年練琴。
所以有繭子……
将所有碗筷收納整齊後,溫南星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出去卻發現方才還睜着眼睛龇牙咧嘴的人,頃刻間阖上了眼皮。
像是陷入了另一種沉浸。
“岑黎?”溫南星試探般喚了句。
呼吸聲均勻。
沉默片刻,他換了種方式:“岑老板?”
依舊睡得踏實。
如出一轍的入睡速度,倒是讓溫南星開始思考,陳妙妙真的不是他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