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豐年年特地告訴其他人他會晚點去餐廳, 這會兒剛剛到了餐廳門口就聽到中年男性的低沉粗粝嗓音從餐廳裏傳來,聽不清說話的內容是什麽。
打算推門而入的豐年年沒有立刻行動,悄悄的貼在了門上偷聽裏面的對話。
“我現在看着不好嗎?”向不武的語氣帶着一點戲谑。
“您的身體好比什麽都好。”向狩的回答非常平靜。
這是皇子的聲音?總覺得這個聲音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驚豔啊, 向不武的聲音無人能敵, 向黎的聲音也很不錯, 可向狩的聲音, 怎麽總覺得有點悶聲悶氣的,是因為隔着門嗎?
“我身體一直這麽好,不就得一直管着你嗎?這也好嗎?”向不武這話內容諷刺,可那完全是調侃的聲線。
“父親,我很希望您能健康無憂。”
好死板。
以豐年年這兩天對向不武的了解, 這話百分百是在調侃, 這回的也太死板了,向不武肯定不喜歡。
“向狩。”果然, 豐年年聽到向不武道, “你一如既往的很無趣。”
“我是尊重您。”向狩道。
“每次來都這樣說些毫無意義的話,也不能讓我開心開心?”向不武笑着, 可明顯那笑聲中卻不夾雜笑意。
向狩卻道:“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父親。”
好無趣。
豐年年扒着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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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是向不武的崽兒嗎?
“向黎,你最近沒有好好陪你爺爺嗎?”然而在下一刻, 豐年年聽到向狩對着向黎嚴厲的聲音。
餐廳裏沉默了兩秒,豐年年聽到了向黎的聲音:“抱歉,爸爸。”
“我聽說這段時間來了一個少年, 讓你爺爺很高興,別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你是你爺爺的孫子,為什麽會做不到。”向狩道。
豐年年耳朵豎起, 明顯是聽得到這些人在說的人是自己了。
向黎沉默了。
向不武也沒有參與這對父子的訓話。
豐年年一個挑眉,突然一腳踹開了餐廳的門,非常大的力道,瞬間讓餐廳內的所有人都驚了一下,在餐廳內所有的目光都瞬間聚集到了豐年年的身上。
豐年年雙腿岔開佝偻着脊背站在門口,一手将頭發撓的亂七八糟,仿若前行螃蟹一樣的挪到了餐桌旁。
“哎呦,我的飯呢?”豐年年一屁股坐在了一張空椅子上。
不僅是在場的其他廚師和傭人,一直情緒穩定的方博遠這會兒也驚呆了。
向不武看着豐年年,一只手捂住了嘴,眼中流露出詫異和期待的笑意。
“飯,我的飯!上飯!”豐年年兩只手大力拍了兩下桌子。
向不武默不作聲的将自己的椅子朝着一旁移了移,距離豐年年遠一點。
豐年年瞅了一眼向不武,又瞥了一眼此時安靜如雞的向黎,最後斜着眼去看向狩。
這是皇子?
這麽普通?
他家向不武的盛世美顏呢?豐年年腦海中腦補的向狩必定是一位帥氣有着氣質的中年大叔,西裝革履頭發一絲不茍,神色可以冷淡可以淩厲也可以溫和,至少是有那麽一處得遺傳向不武吧?怎麽半點都沒遺傳到?
向狩此時也在看豐年年,但是很震驚,那目光簡直像是在看突然出現在精致餐桌上的一片髒兮兮的鞋墊。
“豐年年……”方博遠終于忍不住,靠近豐年年,瞬間從豐年年的身上嗅到了那很清晰的泥土和生物肥混合的芬芳。
“啊?”豐年年偏頭。
方博遠的表情微妙極了:“你怎麽……”
“怎麽?不行啊?!”豐年年直接打斷了方博遠的話。
豐年年想要找回自己昨天晚上在花園裏翻滾過後滿是土壤的睡衣,但是很可惜,那套睡衣已經被拿去重新清洗了。
豐年年去找了園丁,借來了一套工作裝。
但是高大的園丁和豆丁的豐年年比起來身材差距太大,豐年年幹脆突發奇想将園丁的上衣和穿好,找了根繩子在腿上綁一綁變成了一條連體服,去借了清潔工的一套白色長褂,穿上直接拖到腳後跟。
如果不是鞋子實在是太不合腳,豐年年甚至會借走園丁的鞋。
可豐年年看着自己在鏡子裏邋遢的樣子,看着看着突然覺得自己還挺帥。
就算穿的這麽邋邋遢遢了,居然還比前世的自己穿的好。
方博遠很是為難,擡頭去看向不武,向不武則是安逸偏頭,讓廚師給豐年年上菜。
方博遠真的是忍無可忍,主動用幹淨毛巾和水盆給豐年年擦幹淨了手上的泥土,甚至連手指裏都不放過,對髒東西很不能忍耐的方博遠甚至都想就地幹脆給豐年年好好清洗一遍。
但是,方博遠忍住了,看着豐年年拿起了筷子,開始懷疑豐年年是不是在故意針對自己,他做了什麽讓豐年年讨厭的事嗎?
“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野孩子,怎麽能穿的這麽髒就上餐桌!”方博遠雖然為難,但是向狩不為難,直截了當的表達出對豐年年的嫌棄。
“向不武,這個人是誰?”豐年年偏頭對向不武問道。
“我兒子,向狩。”向不武倒是沒有拒絕豐年年的問話。
“哦,向狩……”
“你怎麽能直呼長輩姓名,你難道沒有家教嗎?”向狩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對豐年年的狀态簡直震驚極了。
豐年年手中的筷子卻直接在桌子上一搗:“一上來就問候人家家教我覺得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不知道你和誰學的,但是肯定不是學向不武的!”
向狩的臉色由陰轉黑:“我要見你的父母。”
“我無父無母,沒有家教,天生就愛這麽吃飯。”豐年年甚至一只腳踩上了椅子,露出不知道從哪裏蹭的髒兮兮的膝蓋,偏着頭對向狩毫不客氣。
一旁的方博遠眼角直跳。
“我們向家不需要你這樣的客人。”向狩明顯已經生氣了。
“向不武還沒說什麽呢,哪兒輪得到你在這裏教育我。”豐年年一撇嘴,開始對自己面前的菜動手,“你是就喜歡當人爹嗎?”
“什麽?”向狩一愣。
豐年年往自己嘴裏塞了三塊肉,鼓着腮幫子瞥向狩:“你剛剛還說你兒子沒我好呢,你現在咋還對我這樣。”
說着說着,豐年年突然對向黎抛了個眼色。
此時已經被豐年年炸裂的造型震驚的半天沒回過神來的向黎,陡然反應過來的當時在自己的房間裏,豐年年突然露出的那怪異的、不懷好意的笑容帶來的是什麽樣的後果。
這到底是在做什麽?
豐年年到底在想什麽?
向黎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腦容量根本不足以去了解一個瘋子。
剛說一句話就被瞬間打臉的向狩已經開始呼吸不順暢了。
“你怎麽會是向不武的孩子啊,我真的不理解,明明向不武是那麽有趣那麽完美那麽無人能敵接受能力超強包容性很強的人,你到底遺傳了我們向不武哪一點了啊。”豐年年嘴裏還塞着食物,說的支支吾吾的,但是話還是說清楚了。
看着向狩握住筷子的手已經青筋暴起,豐年年得意的再次朝着向黎送了一個眼色。
向黎陡然被抛了個眼神,卻完全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反應好。
兩句話之間的沉默,豐年年碗裏的米飯已經下去了大半,臉上吃的都是飯粒。
“父親,您怎麽會讓這樣一個孩子在您身邊。”向狩突然問了向不武。
從豐年年帶着一身泥土和生物肥甚至還夾雜着農藥的混合氣味來到餐桌之後,向不武就再沒有動過筷子了,很難說不嫌棄。
“有趣很重要,哪怕令人不舒服,但是足夠有趣就可以忽略。”
然而豐年年卻背脊一僵。
不舒服?
他讓向不武不舒服了?
他只是想讓向狩讨厭他,可沒想讓向不武不舒服啊。
豐年年瞟了一眼向不武,又瞟一眼,再瞟一眼,雖然說不舒服,但是向不武似乎并沒有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沒事吧?沒事嗎?豐年年繼續扒拉了幾口飯,将空碗遞給身邊的傭人,傭人立刻給豐年年再續上滿滿一碗冒尖的白米飯。
向狩樣貌普通的臉上寫滿了荒謬,望着邋邋遢遢的豐年年,最後視線定格在一直背脊挺得筆直姿态優雅的向黎,巨大的反差讓向狩完全無法理解。
是因為新奇?
總是見到得體的循規蹈矩的人,突然遇到一個不按常理來的邋遢少年所以才會突然感興趣?
這種人,有什麽他非要專門過來看一眼的必要嗎?
“抱歉,父親,這個孩子過于随性,我有點不舒服。”向狩道。
“你不吃了嗎?”豐年年望着向狩碗裏還沒有吃完的米飯,朝着向狩伸出了手,“那你的碗給我吧,不吃多浪費,你難道不知道珍惜糧食嗎?小學沒上過嗎?”
向狩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我先離開了,父親,向黎,飯後來我書房一趟。”
幾個人看着向狩忍無可忍的離開,豐年年在等了三十秒後,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快快快,方博遠來給我洗洗,向不武都嫌棄我啦!”
方博遠一聽到豐年年主動要去洗洗這一瞬間就神清氣爽了。
“衣服也換了吧。”方博遠忍不住道。
“等向狩走了我就換。”豐年年道,本來已經舒爽了的方博遠小表情又別扭了起來。
“你這是在做什麽?”終于向不武主動表達了自己的好奇。
“在站隊啊。”豐年年道。
向不武真的覺得豐年年的腦回路很難預測,再次問道:“站什麽隊?”
“我要成為保皇派,和少爺站在一隊!”豐年年将自己主觀臆測的皇子派系和皇孫派系簡單概括了一下,繼續道,“只要能對向不武好的,我就站哪一邊!”
向黎越聽越覺得離譜:“我沒有想過要和爸爸争。”
“對對對,就是要這樣。”豐年年用幹淨的毛巾給自己擦了擦臉,“都是向不武的,你想都不要想。”
向黎突然噎的難受。
倒是向不武笑的很開心:“所以你是故意要讓向狩讨厭你?你怎麽知道你這樣做他就會讨厭你了?”
“讓人讨厭,我是專業的。”豐年年很自豪的說,“向狩看上去就是那種标準的貴族,只要足夠像個貧民就百分百會讓貴族讨厭!”
“聽上去很有道理?”向不武揶揄着笑。
“少爺是向狩的兒子,自己是喜歡什麽樣就會如何培養自己的孩子,我只要和少爺相反就行,少爺學習好,我就學習差,少爺穿精衣服,我就穿糙衣服,少爺有教養,我就沒素質……”
向黎聽着聽着,莫名的感覺豐年年這與其說是在解釋,倒不如說是在變相的誇贊自己,即便想要反駁些什麽,可這樣的說話方式卻讓人根本找不到反駁的機會。
向黎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在豐年年眼中是個什麽樣子。
明明都只是為了爺爺,可卻誇到了他頭上,向黎沉默着,也有點微妙的害臊。
“你挺喜歡向黎的?”向不武問道。
“我更喜歡你啊!”豐年年很快的回答了向不武,“因為少爺是你的孫子,是喜歡你的人,所以我喜歡他啊!”
“向黎喜歡我?”在向不武用随意的語氣問出來這句話的時候,突然之間整個餐廳裏的氛圍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而豐年年并沒有感覺到。
“少爺你自己說,你喜歡向不武嗎?”豐年年直接道。
喜歡這個詞,即便是在家人之中也不是那麽容易随便的挂在嘴上的。
喜歡有很多種表現方法,而被喜歡的人,喜歡的人往往都對這份感覺有清晰的認知,但是真的要訴之于口卻很難。
方博遠有些擔心,向黎和向不武的關系一直都是處于相互之間并不怎麽交流的狀态,這樣直白的問出來,這就是在難為向黎。
“怎麽了?”豐年年在等着向黎的回答,可向黎卻遲遲不說話,豐年年的表情出現了幾分微妙的懷疑,“你難道不喜歡向不武嗎?”
豐年年立刻看了一眼向不武的表情,向不武對這一切似乎并不是很在乎,只是帶着些許興味的等待着向黎的回答。
向黎有些狼狽。
但是造成這個騎虎難下的場景的豐年年,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帶來了什麽麻煩。
只是向黎沒有和豐年年一樣肆無忌憚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直接能做什麽的自信,而這個場合,他甚至都不知道應該如何轉換話題。
這份沉默,也讓向黎無法用沉默逃避。
很久之後,在豐年年逐漸焦躁的目光之下,向黎緩緩道:“……喜歡。”
“我就說吧,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你呢?”豐年年可是對這個答案一點都不意外。
向黎無意識的松了口氣。
他喜歡爺爺,那個強大的,讓人永遠仰望的人……
也是他的偶像。
“朋友的朋友未必就是朋友。”向不武突然對豐年年道。
向黎的神色陡然僵了一下,向不武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卻無法讓他想到什麽好的詞彙。
“只要喜歡你,那就是我的朋友。”豐年年道。
“如果他對你不好呢?”向不武突然問道。
向黎抿唇,他雖然總是和豐年年吵,但是他沒有打算對豐年年不好。
“只要他喜歡你,我都可以原諒他!”豐年年很篤定的道,“會喜歡向不武的人,都是我的同夥!”
向不武笑了,爽朗的笑聲讓整個空間的氣氛都柔和了下來。
“你喜歡我,我也不會高興。”向黎小聲的插了句嘴,卻更多的是對于自己的嘟囔,并沒有打算讓其他人聽清。
可本來就十分耳尖的豐年年可是将這幾個字聽的清清楚楚,很自然的回答:“我又不在乎你喜不喜歡我,我喜歡誰是我的事,你喜歡誰是你的事,各論各的。”
向黎的神色一頓,看向豐年年。
向不武剛剛好伸出了手,似乎是對豐年年表達喜愛一邊的拍了拍豐年年的腦袋。
豐年年得寸進尺的往向不武的手心蹭,那樣親昵的互動似乎比起他更像是向不武的孫子,可莫名的,向黎并不覺得這個畫面很紮眼了。
而摸了摸豐年年的頭發的向不武此時已經後悔了,讓方博遠拿來了濕潤的毛巾,好好擦了擦手。
豐年年眼巴巴的看着,委屈道:“我又沒往頭發裏蹭土。”
向不武還是有些嫌棄:“可是你真的很難聞。”
“所以你從剛剛開始都不肯吃飯了嗎?”豐年年可是眼睜睜的看着向不武自從他出現開始就沒再吃過一口飯。
“是的,這個味道是真倒胃口。”向不武甚至用幹淨的手帕捂住了鼻子,“我一向喜好美麗的事物,你可真是會挑戰我容忍的底線。”
“那也不能不吃飯啊。”豐年年端着自己的碗遠離了向不武的身邊,眼巴巴的看着向不武。
向不武則是挑眉:“現在不吃了,等你走了之後,我餓了會再吃。”
豐年年眨巴眨巴眼睛,看了一眼向不武面前的還剩下的半碗米飯:“好吧,那你碗裏的飯給我吧。”
向不武挑眉,看豐年年甚至伸手把向狩的碗拖到自己的碗邊。
“小方,你把那個碗拿走。”向不武終于還是有點忍不住了,雖然覺得有趣,但是這對他來說也是一次很難忍的挑戰。
“浪費食物。”豐年年覺得很可惜。
向不武眉眼彎起,帶着不懷好意的神色道:“小方,你随便往碗裏填點菜,給向狩送過去,告訴他,珍惜食物。”
方博遠的表情有些微妙,卻還是道:“好。”
“那你的呢?”豐年年依舊沒有放過觊觎向不武碗裏的米飯的想法。
向不武沉默了兩秒,放下了手中捂着鼻子的手帕,将剩下的米飯沒有再就着菜,直接吃了下去。
向黎震驚。
方博遠震驚。
服侍的傭人和廚師一起震驚。
“那我再來半碗好了。”最終只有豐年年很沒有眼力見的将手中的碗塞到了一旁廚師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