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向黎很難說這頓飯他到最後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吃下去的。
只是神情有些恍惚, 不論是在飯桌上發生的事,還是他說的、他聽到的事。
飯後向黎打算按照向狩的說法去向狩的書房找他,只是……
向黎停下了腳步, 回頭望向身後:“爺爺。”
正在和豐年年一起和向黎往同一個方向走的向不武也停下腳步看他。
“你們是在跟着我嗎?”向黎遲疑問。
“對啊, 我們可是擔心你, 要是你被向狩罵了怎麽辦啊!”豐年年道。
向黎一言難盡, 雖然他也預料到少不了一頓教育,可當着向不武的面向黎還是難掩嘲諷:“你在會只讓爸爸對我嚴厲。”
豐年年這麽一個典型的反面教材,簡直就是錯題庫一樣的存在,恐怕到時候被在批評他的時候也會連帶着豐年年一起。
“你不要恩将仇報,我都是為了你, 現在向不武都不願意和我牽手了!”豐年年單手叉腰, 指着向黎就理直氣壯的指責。
那是因為爺爺嫌棄你現在很髒!
向黎感覺自己實在是沒辦法簡簡單單說出來這些現在明顯很不合時宜的話。
“我求着你為了我嗎?”向黎忍不住反唇相譏,試圖阻止豐年年的無效行為。
“我要對你好, 那是我的事, 我才不要你求我!”豐年年驕傲仰頭。
向黎反駁:“那你為什麽要說我恩将仇報,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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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就是在恩将仇報!”
向黎只覺得氣悶:“你這個人不講道理!”
“我是一個沒有父母沒有家教沒有上過學的窮人, 我沒有道理!”
向黎啞聲了,好可惡,這句話豐年年說的真的很有道理。
“随便你。”向黎轉過身, 感覺再看一眼豐年年他真的會原地爆炸。
向不武在一旁聽着兩個孩子的幼稚吵架大概是真的覺得好笑,嘴角一直就沒有放下來過。
豐年年突然回頭看向不武,已經擦幹淨的小爪子總是躍躍欲試。
向不武将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後, 雖然面上不顯,可渾身的肢體語言都在嫌棄現在全身上下都髒兮兮的倒黴孩子。
向不武跟在豐年年的身後, 豐年年走兩步就會回頭看他一眼,那迫切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少看一眼他就會跑了一樣。
在向黎按下了通知鈴的時候, 裏面傳來了向狩低沉的聲音。
門自動打開,向黎走了進去,直面了面色陰沉的向狩。
接下來會聽到什麽,會受到什麽樣的教育,得到什麽樣的訓斥,向黎的耳邊似乎已經能回蕩起那些怒其不争的字字句句,宛若站在懸崖之中,風吹呼嘯的穿越着峽谷發出的轟鳴。
但是這一次卻有所不同,向狩的表情從陰沉到凝滞,那本身外露的情緒被收斂了起來。
“父親,有什麽事嗎?”向狩問着向不武。
向不武卻只是微笑着,坐在了沙發上。
“我們過來看看!”豐年年代替了向不武說話。
向不武從來不喜歡有人揣度他的心思,替他發言,這一點即便是向黎也很清楚,但是向不武卻在這方面很放任豐年年。
“是要看什麽?”向狩問道。
“看看你要和向黎說什麽啊?”豐年年本來試圖坐在向不武身邊,然而蹭了蹭自己的衣服的時候,直接收到了向不武制止的目光,委屈巴巴的沒靠過去。
“這是我和向黎的事。”向狩似乎有整理情緒,沒有在餐廳的時候那麽情緒外露了。
“沒事沒事,你教育,我們看看,就看看。”豐年年趴在沙發背上,眼睛裏倒是很是期待。
向狩的表情陰沉,讓那在整個向家血脈中顯得略顯樸素的臉看上去多了幾分令人畏懼的淩厲。
豐年年或許看不出來,但是向狩現在的表情可是完全無法逃脫向不武的眼睛,第一次他覺得原來他自己這個死板的兒子也會有有趣的一面。
“教育,快教育。”豐年年催促着。
沒有人喜歡被催促着做本來就打算要做的事,更何況是從來不會有人敢随意催促的向狩。
現在看着豐年年這般狐假虎威的以下犯上的架勢,向狩似乎都咬緊了牙關,面部肌肉微不可查的抽動,普通的容貌上展現出了很微小的猙獰。
“這是我和向黎的事,你在這裏是不打算尊重的向黎了嗎?”向狩的一字一句的,指責着豐年年,“如果你還是向黎的朋友,那麽應該理解朋友不希望被看到狼狽的一面吧。”
“沒關系,我不在乎。”豐年年很理直氣壯的單手叉腰。
向黎的眼角也在抽搐。
向不武勾起了嘴角,卻還是很給面子的沒笑出聲來。
“可是向黎在乎。”向狩道。
“我才不管他在不在乎呢,反正我不在乎,而且少爺不是沒說什麽嘛,你怎麽就知道了?”豐年年兩步走到向狩的面前,擡頭挺胸,“我沒家教啊,你難道不想看看我成為一個有家教的人嗎?你怎麽把少爺教育的這麽優秀?我也想試試!快點嘛,教育我!”
向不武終于還是笑出了聲音,絲毫不掩飾的笑聲,甚至用手指捂住了嘴。
向狩終于将目光放在了向不武身上:“父親,請不要太過縱容這個孩子。”
“沒關系,我從小也沒怎麽教育過你你就自己長大了,我也挺好奇的。”向不武沒有安撫,甚至還添了把柴,“我想看看我的兒子,是怎麽教育自己的兒子的。”
向狩并沒有再繼續說什麽。
面對着很認真期待他的豐年年的目光,以及滿是興味的父親向不武,這一個場景讓向狩覺得可以用老頑童和他的玩具這句話來适配。
幼稚,無意義,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向狩輕輕吸氣,不被發覺得緩緩吐出,道:“沒事了,如你所說,向黎一直以來做的很優秀,希望你能以向黎為目标認真學習,至少成為一個有教養的孩子。”
“我只在乎向不武怎麽看我。”豐年年差點就沒把‘你是我誰’的幾個大字貼在腦門上了。
“我今天還有工作要處理,在和向黎見過面之後就打算離開了,現在剛好也是時間。”向狩并不打算再繼續糾纏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下去,“父親對我還有什麽吩咐嗎?”
“沒有了,我也要午休了。”向不武的笑意淡去,似乎對向狩這樣過于平淡的反應失去了興致。
“那我就不打擾了。”
向狩話畢,看了一眼一直在一旁安靜的站着一言不發的向黎。
在現在看來,向狩覺得向黎甚至連豐年年都不如。
“記得好好照顧好你的爺爺。”向狩最後只對向黎說了這麽一句話。
向黎低着頭,平靜的毫無變化的神色,如同一灘毫無生氣的死水沒有一絲波瀾。
向狩重新拿起了已經挂在一旁的外套,豐年年則是一直瞥着向黎,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向不武。
向不武對上了豐年年的視線,突然一個挑眉,下意識的就勾起了嘴角,先笑為敬。
豐年年也瞬間露出了一個開懷的大笑臉,在向狩離開之前突然兩個步子追了過去,握住了向狩的手腕。
哇……
豐年年眼睜睜的看到向狩回過頭之後陰沉的臉色,大白天的,還這麽黑漆漆的,怪吓人的。
“我今天下午得回家,反正你也要走,帶我一起回呗?”豐年年道。
向狩:“……”
向黎聽到豐年年的提議,只覺得豐年年是不是瘋了,對豐年年的詭異行為的詫異程度甚至蓋過了他現在所有的心情。
向狩垂眸,拒絕:“我可以讓我的秘書送你回家。”
“那多麻煩啊,你多開兩步路,節約點事兒呗。”豐年年對着向狩呲牙開懷笑臉。
“沒關系,我既然開出了适合的工資,讓他們工作很正常。”向狩道。
豐年年感受到了從手上傳來的力道,向狩用力掙開了他,随手整理了一下被豐年年捏過的袖口,露出了一副對自己的袖口非常不滿意的郁悶表情。
豐年年滿意了。
看看,看看這張現在嫌棄他到連碰碰都開始厭惡的臉,他的被厭惡計劃簡直是萬無一失。
怎麽讓人喜歡豐年年沒學會,但是如何被讨厭豐年年非常有心得。
豐年年可沒打算讓向狩送他回去,他們可要劃清界限,這麽說就是為了讓本來就不喜歡他的向狩鞏固一下不喜歡的想法罷了。
“這不是挺好?”向不武的聲音突然傳來,他從沙發上起身,一邊打着哈欠一邊繞過了豐年年和向狩的身邊,“順路就送送呗。”
豐年年震驚。
“那個,向不武!?”豐年年立刻就要去拽向不武。
然而向不武簡直就像是腦袋後面長了眼睛似的将手擡起,又打了個哈欠,看向豐年年的時候眼睛裏都是不懷好意的笑意。
豐年年人傻了。
什麽意思啊?
是說他也要和向狩親近親近嗎?不是啊?明明在餐廳讨論站隊問題的時候向不武不也沒說什麽啊?為什麽啊?
向不武看着豐年年因為他一句話而露出左右搖擺的茫然表情,打哈欠的手變成了遮掩笑意的嘴角。
豐年年真的很糾結。
“那,那麻煩你了。”這會兒豐年年看着向狩的時候,也沒那麽争鋒相對了,甚至還有那麽點點後悔的意思在了。
剛剛向不武是不是在敲打他?
兒子和孫子到底哪個更親?
怎麽辦啊?向不武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豐年年立刻對向狩露出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腼腆又期待的笑意。
向狩的表情也很微妙,向不武這麽一出幾乎是直接打了這麽一個措手不及。
向黎察覺到氣氛的微妙,開始緩緩的挪動步伐,試圖繞開這一對尴尬的人的身邊。
然而豐年年突然一把抓住了向黎的手腕。
向黎瞬間渾身一個激靈。
“你也和我一起回家嘛,不是說要好要陪我一起玩的嗎?”豐年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向黎,那笑容滿是威脅,“我還小,和長輩在一起會尴尬啦,你要陪我一起,我們不是朋友嗎?”
向黎想說剛剛豐年年那一副明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的時候,可絲毫沒把他當做朋友。
然而‘不’這個字剛剛碰到舌尖的時候又瞬間彈了起來,向黎腦補了一下如果這次拒絕豐年年可能會有的後果,光憑他的大腦根本無法理解豐年年會發什麽瘋。
——拒絕會變得更麻煩,同意會變得難受,到底哪個會更劃算一點?
向黎全身都叫嚣着想要離豐年年遠一點。
“那就一起吧。”向狩的聲音傳來,如同被豐年年拿起的刀被向狩狠狠的推向了向黎,向黎垂眸,低頭,眼神灰暗。
“我知道了,爸爸。”
豐年年滿意了。
不想和豐年年單獨相處卻又因為向不武的話而不能反抗的向狩也勉強接受了現狀。
只有向黎,覺得自己如同被炙烤在燒烤架上的鹹魚,在發臭了。
豐年年坐在後座,向黎坐在豐年年身旁,向狩……在開車。
向黎看向車窗之外,整個車內很安靜。
還得忍受着從豐年年的方向時不時飄散來的若有若無的古怪氣味。
向黎忍不住多瞟了幾眼豐年年,對這個始終都咋咋呼呼的豐年年今天居然始終保持這麽安靜覺得奇怪。
而豐年年……
在發消息。
豐年年:向不武向不武我是不是站錯隊了啊?
向不武:都是一家人,哪裏來的隊?
豐年年突然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腦門,看的向黎一愣,豐年年繼續低頭。
豐年年:嗚嗚嗚那我是不是得罪皇子殿下了?
向不武:你怎麽對向黎,就怎麽對向狩就行。
豐年年一愣。
看着手機,擡頭,将手機放遠,仔細看了看信息。
豐年年摸了摸下巴。
突然回頭,對上了向黎看着他的眼睛,向黎頭皮一麻,立刻移開眼神。
豐年年摸摸下巴。
對哦。
說到底他也沒有對向黎很特別過啊,他只在乎向不武的。
他追随的人可是至高無上的地位的人,那他作為左膀右臂,對皇子和皇孫以禮相待就行,也不用太過于糾結怎麽做就可以的吧?
“向狩啊。”豐年年突然叫了向狩的名字。
從向黎的角度能看到向狩握方向盤的手一緊,緊繃的側臉明顯臉色很不好看,僵硬的面部肌肉像是在咬着牙忍耐。
“專門送我回去還挺麻煩你的啊。”如果不是安全帶限制,豐年年甚至此時都能趴到向狩的側臉上去。
向狩沉默着沒說話。
豐年年繼續趴在向狩的身後:“我們交個朋友嗎?我和向不武是很好的朋友,我也會對你好的。”
向狩依舊保持沉默。
“你這麽日理萬機幫助向不武完成大業,肯定也會很辛苦的吧,如果你開口我也是可以給你一點關愛的。”豐年年雙手扒拉在前座的椅背上,在向黎震驚的目光中拍了拍向狩的肩膀,“以後我們和平相處嘛。”
豐年年看不到此時向狩的表情。
豐年年打開了手機的前置攝像頭,在向黎驚悚的眼神之中将手機送了出去,啪叽拍了一張向狩的照片,然後縮回來看向狩此時的表情。
向黎頭皮發麻的同時,居然也有些好奇豐年年拍成什麽樣了。
大着膽子瞟了一眼,那陰沉到幾乎要溢出黑氣的目光,但是因為被豐年年的動作搞的震驚而定格在了一個非常微妙的很奇妙的詭異表情上。
“哈哈,向狩你拍出來好奇怪。”豐年年笑出了聲。
向黎渾身冷汗。
“我發給向不武看看。”
向黎平靜的将目光轉移到窗外,這會兒是半點也不敢看了。
接着等了三分鐘,豐年年道:“向不武說,照的很有趣,我們再拍一張發給向不武吧,他會很高興的,這次我們合拍!”
豐年年舉着手機再次遠遠的伸出,身體前傾,試圖用手機框住兩個人。
突然車輛猛然停下,豐年年一個俯沖直接将自己的腦袋撞在了前座的椅背上。
豐年年捂着臉,蜷縮着身體肩膀都在顫抖。
“鼻子,鼻子撞疼了,鼻子……”
向黎瞥着豐年年捂着自己的鼻子,抽了抽嘴角,腦海裏冒出兩個字‘活該’。
車輛再次啓動,豐年年聳了聳撞的紅紅的鼻尖,可憐巴巴的給向不武發消息,還對準了自己的鼻子來了一個特寫。
向不武發來了一個大笑的表情包。
豐年年陰恻恻的擡頭,去看向狩,那一副明顯不打算罷休的模樣被向黎看到了。
向狩并不是一個很包容的人,嚴厲、苛刻、不近人情,而對豐年年的忍耐完全是因為向不武。
顯然現在豐年年不知道自己在挑釁的并不是平時普通人可以随意挑釁的對象。
“你這麽着急着回去做什麽?平時不都是呆到晚上才回去的嗎?”向黎主動開口,決定要吸引走豐年年的注意力。
“今天我小姨讓我回去,說要帶我去取在我爸媽的房子裏的書桌。”豐年年癱在椅背上,“說到底那書桌我沒打算要的,她真的給我去取……”
“你自己要求的。”向黎道。
“所以我還是得拿,要信守承諾。”豐年年也對這個狀态很無奈,突然道,“等等,一個桌子有多大啊?我家離得遠嗎?文家沒有車啊,那我要怎麽把桌子拿回來啊?難道扛回來?她不會是故意折騰我的呢吧?”
向黎安靜的看着豐年年突然陷入了對自己的狀态的擔憂之中。
“得有個車啊……”豐年年喃喃道。
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那是什麽,只聽到豐年年突然握住了駕駛座的座椅。
“向狩,你能不能用這輛車幫我去拖桌子啊?”
向黎:“……”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