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向不武并沒有很快睡着。
豐年年在走之前沒有鎖上陽臺的門, 顯然是打算按照他的話回來和他一起睡。
人到老年,對睡眠的需求日益減少,也就總是不那麽容易入睡了。
往常會閱讀一些需要理解的枯燥晦澀的書籍來入眠, 可大概是因為讀了很無聊的童話故事, 卻又得到了一些很有趣的反應, 反而讓向不武清醒了不少。
輕輕嘆了口氣, 向不武安靜閉上雙眼,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沒有,半夢半醒之間,似乎總是會特地去感受身邊是不是有偷偷躺過來的人。
似乎感覺到有人從陽臺的落地窗進來, 又靠近到他的床邊, 只是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卻什麽也看不到。
有些後悔。
為什麽要和豐年年說半夜上他的房間來睡, 現在這個提議讓他本來就淺眠的晚上睡得更辛苦了。
向不武的聞到了淡淡的, 微不可查的香氣,可向不武很清楚, 他正在做夢。
夢境之間的他站在一片廣闊的草地之上,微濕的青草氣混雜着在四處大片大片綻開的不知名花朵的花香,似乎有微風輕輕拂過, 帶來陣陣淺淺涼意。
站在這一片安然的天地之中,卻突然從他的身邊走過了幾頭牛,安逸的在低頭嚼花, 然後當着他的面來了一幕牛糞落在鮮花上。
向不武:“……”
向不武睜開眼睛,茫然望着天花板, 從詭異的夢境中回過神,卻意外的感覺神清氣爽, 他居然睡得不錯?
操縱了床頭的開關,遮光的窗簾安靜的緩緩打開,清晨的陽光照射進來,落在了地面上,将整個陰暗的室內重新充滿光明。
微風輕輕吹拂,帶來一陣陣清晨清冽的空氣和花朵的甜香,以及……一種微妙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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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不武沉默的看着此時在他的身邊堆放着的一些綻放的正豔麗的、新鮮采摘的花朵。
在從陽臺進來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很明顯的泥濘的腳印。
以及在他的身邊此時托着腮滿身上下都是髒兮兮的痕跡的豐年年。
“早上好啊,向不武!”豐年年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向不武,沒有一點睡意。
“你去花園摘花了?”向不武看着那些還帶着濕潤的花瓣,很難猜測這到底是什麽時候采摘的,清晨嗎?
“對,我摘的,得在園丁上班之前,你醒來之前摘啊。”豐年年在床上打了個滾,身上髒兮兮的泥土和都沾染在了向不武的被褥上。
向不武垂眸看着在他幹淨的床鋪上沾染上的一些不明顯卻很礙眼的黃黑的痕跡:“你就這麽渾身髒兮兮的直接上我的床?”
“有什麽關系,反正你的床單也是一天一換的,那些傭人拿着那麽高的錢總不能連這點活都不願意做吧。”豐年年可以說是非常理直氣壯。
“你就沒想過是我讨厭髒東西?”向不武的确是有點潔癖的,只是現在面對豐年年之時,除了潔癖反而更多的是好笑。
“我可沒有碰到你!”豐年年拍着自己這邊的床鋪,“我可都縮在床角處睡的。”
“你睡着了?”向不武有些驚訝,原本以為豐年年根本沒睡。
“當然,我肯定是睡着了啊!”豐年年指着自己神采奕奕的臉。
向不武倒是覺得意外,雖然是他提議的讓豐年年在他睡着之後過來,卻沒想到豐年年居然真的做的很完美。
“你居然真的能做到。”向不武倒是有些意外。
“你可不要小看我的隐匿功夫。”豐年年拍拍胸脯,“只要你不上高科技我就是無敵的。”
向不武笑了,大早上的看到豐年年,簡直就是在宣告一天喧嚣的開始。
向不武起身換了一套衣服,打算出門遛狗鍛煉。
“向不武。”豐年年在看到向不武脫掉了睡衣之後,露出一直被隐藏的身體線條,和晚上昏沉的光線不同,站在白日的陽光中的向不武能看的更清楚。
“嗯?”向不武随手将方博遠在昨天晚上就準備好的運動服換上。
“你的身材很好,還有肌肉。”豐年年眼巴巴道。
還沒有完全穿好運動服的向不武偏頭看向豐年年,腹部稍微用力展露出腹肌。
豐年年的眼睛更亮了。
“我的朋友,你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是天賦異禀,相信我,即便你在我的世界也依舊有勞動能力的不會被搞死的老年人!”豐年年亮着眼睛,滿是羨慕。
向不武卻嗤笑:“你如果想奉承我,最好還是再學學。”
“嗯,是我錯了。”豐年年鄭重的點點頭,“哪兒有讓皇帝去幹體力活的呢?”
向不武瞥了一眼豐年年,豐年年心中他的皇帝地位似乎還挺堅不可摧。
“要再睡一會兒嗎?”向不武問道。
“不睡了,我睡飽了,我不需要很長時間的睡眠。”豐年年道。
向不武随口道:“會長不高。”
豐年年:“……?”
向不武笑着看豐年年:“在你這個年紀你這個睡眠需求太少了,足夠的睡眠會對身高有影響。”
豐年年:“……那我再睡會兒。”
“睡吧。”向不武瞥見豐年年黑漆漆的腳底板,“不然洗個澡再睡?”
“好哦。”豐年年在外面的花園裏折騰了半個晚上,的确灰頭土臉的。
看着豐年年當着他的面用他房間的衛生間,向不武沉默,轉身去找其他的衛生間。
“先生。”方博遠知道向不武會在這個時間出去遛狗,已經帶着托比站在了門口等待。
“讓打掃的人晚點去我的房間。”向不武道,然而想了想,繼續說,“讓他們打掃的時候把被褥也換掉,床墊如果也髒了那床墊也換了。”
方博遠的表情有些奇怪,從‘晚點打掃房間’上來應該是豐年年還在睡所以不去打擾,但是如果要‘換掉床墊被褥’的程度,應該是很嫌棄豐年年才是。
這種行為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允許還是不允許。
似乎是看透了方博遠的糾結,向不武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他去花園了,他大概不知道花園都是用的生物肥吧,他甚至沒有穿鞋。”
大早上,方博遠的內心受到了小小的震撼。
也就是說……
豐年年大半夜,踩着一堆廢棄物,爬了先生的床嗎?
“您……您……”方博遠試圖說點什麽,可卻發現事情太過于炸裂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噗……”向不武都沒忍住,捂着額頭,“我還做了在花園裏的夢,夢裏還有幾頭牛。”
“我……我知道了,我會更換床鋪和床墊的,嗯,我,也會适當的提醒一下豐年年。”方博遠也很無可奈何,總不能每次都換床墊被褥吧。
向不武帶着狗出去晨練了。
在路過花園的時候聞到空氣中帶着水汽的味道,心情十分微妙,總覺得只要扭頭,就能看到牛。
向不武回到自己的房間的時候,豐年年已經四仰八叉的睡死了,向不武站在窗邊,低頭看已經脫光了睡衣只剩一條內褲的豐年年。
無法猜測到底是有裸睡的習慣還是洗了澡濕了就丢了。
向不武去衛生間沖澡的時候,看到了一旁的髒衣簍裏的豐年年的睡衣……
這個孩子是不是有點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向不武洗完澡的出來,豐年年還在睡。
向不武吃完早餐,豐年年還在睡。
向不武穿戴整齊,坐在房間內,看因為沒吃東西而扁下去的豐年年的肚皮。
這實在太能睡了,不是說是隐匿高手嗎?是太安心了嗎?
“豐年年。”向不武道。
豐年年無動于衷,甚至不稀罕翻個身。
向不武讓人進來打掃了房間,将那堆放的亂七八糟的花整理好放在了花瓶裏。
方博遠站在向不武的身後,也很一言難盡的看豐年年睡覺。
幾個傭人帶着求助的目光看向方博遠,‘床要現在打掃嗎’的目光。
向不武想了想,站起身将豐年年用被褥包了起來,從床上拎了下來,放在了地上。
豐年年還是沒醒。
“不會昏迷了吧?”向不武遲疑道。
方博遠也覺得能這樣過于安靜的毫無動靜有點離譜:“不然,我去聯系一下章醫生嗎?”
突然從房間的某處響起了陌生的手機鈴聲,向不武和方博遠眼睜睜的看着豐年年突然睜開了眼睛。
豐年年轉身爬了兩步,接起了手機。
“嗯,我知道……我沒說不回去……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吃了午飯就回……”豐年年支支吾吾到最後挂斷了電話。
向不武靠在沙發上,看着豐年年那幹枯瘦弱的小身板因為沒穿上衣,肩膀耷拉下去的幅度非常明顯。
“小姨叫我回家。”豐年年回頭,深深的嘆了口氣,“說下午要去搬桌子。”
向不武看着豐年年,突然問:“你困嗎?”
“不困啊?”豐年年的眼睛非常清明,可一點也沒有困倦之意。
“你剛剛不是都睡的昏死過去了嗎?”向不武對豐年年這個瞬間清醒的能力也很驚嘆。
“沒死,活着呢。”豐年年想了想道,“團長教的,能在安全的環境下睡覺就一定要好好睡,瞬間清醒也是團長教的!”
向不武微微眯眼:“你團長教了你不少東西啊。”
“我所有的生存技巧都是盜賊團教我的,我會的可多了。”
看着豐年年很自豪的模樣,向不武突然問:“那你覺得我和你的團長誰更重要?”
方博遠在聽到向不武的問話的時候,神色很微妙。
他可從來都沒有見過向不武這般幼稚的好勝心。
“團長是我的父母!您是我的信仰!這不一樣,比不得!”豐年年一邊搖手一邊搖頭。
方博遠挑眉,有時候他還挺贊嘆豐年年的思維能力的,确實是非常利己的思維方式。
向不武笑了,笑的毫不掩飾。
此時方博遠似乎是收到了什麽消息,他低頭看了一眼,本身還帶着一些微不可查的笑意的神色微微一頓。
方博遠彎腰對向不武道:“先生,少爺來了。”
“嗯?”向不武的笑聲消失,那肆意的笑容帶上了一點點微妙的輕蔑之意,“昨天那小丫頭看來彙報了不少事啊,我的好兒子倒是挺會拿捏下屬的。”
小丫頭?
豐年年眨了眨眼睛,是說昨天的那個叫做陶明月的秘書嗎?兒子……
向不武的兒子,向黎的爸爸?
豐年年突然之間就來了興趣。
“他來吃午飯嗎?”豐年年道。
向狩在這個時候來到底做什麽,在場的人就只有豐年年不知道。
只是,向不武露出幾分微妙的,不懷好意的笑容:“對,來見見我這一把老骨頭。”
方博遠有些擔心,但是擔心的不是完全沒有反應的豐年年。
豐年年迫不及待的洗漱,雖然方博遠給他準備了衣服,可豐年年卻并不喜歡。
他要見向不武的兒子了!那可是正經的皇子殿下,如果只是随便穿幾件衣服實在是太怠慢了。
昨天穿的衣服也不能穿,穿過一次的衣服當然不适合用來再見皇子了。
思來想去,豐年年還是決定去一趟向黎的衣櫃。
豐年年按下了向黎房間的通知鈴,但是始終沒有人開門。
豐年年開始奮力敲打向黎的門,可依舊沒有人開門。
不在?
豐年年從一旁的房間跳出了窗外,輕車熟路的翻到了陽臺上,然後很順手的打開了陽臺的門。
直接對上了向黎此時陰沉的臉。
豐年年突然一個激靈。
昨天把人吓哭的愧疚記憶突然上湧,豐年年站在向黎的面前,抓了抓頭發:“呃,那啥,因為你沒有反應,我在想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過來看看。”
好奇怪。
豐年年很難說明現在的感覺,但是昨天把向黎吓成那樣向黎都沒有對他這樣的表情,現在這是怎麽了?
“我,我又做錯啥事了嗎?”豐年年抓耳撓腮的想了半天,怎麽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會讓向黎這個表情的事。
向黎的臉色很不好看,大概是又熬夜了,比起平時似乎要更為蒼白,此時坐在沙發上,雖然比起豐年年要更為高大,可卻好像是蜷縮在那裏。
如同腹部被攻擊受傷的魔獸,正在試圖用利爪和尾巴來隐藏起可能會致命的傷口,更兇狠,也更危險。
豐年年察覺到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感受到的威脅,全身緊繃,無意識的防備了起來。
“你來做什麽?”和豐年年尚未變聲的雌雄莫辨的少年音不同,向黎的聲音要更為低沉,似乎裹挾着冷凝的霜霧,感受不到善意。
“我,就……找幾件你不要的那些舊衣服,我打算去見向不武的兒子。”豐年年道。
“我爸爸,和你有什麽關系。”向黎的語氣有些沖,似乎提到父親之後的心情就更為低沉了。
“畢竟是向不武的兒子嘛,我肯定希望給皇子殿下留一個好印象的啊!”豐年年幹巴巴的說,眼睛時不時的瞟一眼向黎,觀察着對方的表情。
“你需要留下什麽好印象。”向黎眉頭緊皺,看向別處,“爸爸回來大概也是為了看看你,你本來就夠引人注目了。”
豐年年眼巴巴的看着向黎,他好像從向黎的聲音裏聽出了某些微妙的情緒。
豐年年對向不武的兒子,向黎的爸爸根本沒有任何印象,為什麽會吸引到那個人的注意力?
而看向黎這個樣子。
他記得似乎比起親生父親,向黎似乎和方博遠更為親近些,難道是皇家秘辛嗎?
現在皇帝在位,皇子始終是皇子,皇孫的身份也是皇子競争皇位的有力競争者這樣的?
豐年年仔細揣摩着,看着向黎此時稱不上好的神色。
難道說他在皇子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這件事,會令向黎不快嗎?因為站隊問題?
豐年年想了想。
很糾結。
雖然他只在乎向不武,但是到底還是和向黎見面更多,年齡相仿,比起那未曾見面的皇子還是要更親密一些的。
豐年年可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會為站隊問題而艱難思考。
但是如果簡單想想看呢?
皇子不在家,這麽久都不和向不武聯系,雖然向黎和向不武的交流也少,但是好歹聯系更深一些。
所以還是向黎比較重要吧?他站隊肯定會站在皇帝派的。
“你一直看着我在想什麽呢?”向黎終于忍不住,豐年年那微妙的陰恻恻的目光看的他汗毛直豎。
本來低沉的心情繃不住,變成了發憷,終于忍不住還是和豐年年道。
“我明白了,向黎。”豐年年突然伸手拍了拍向黎的膝蓋,認真又篤定的目光緊緊逼視着向黎的眼睛,“只要你向着向不武,我就永遠都會是最忠誠且最尊敬你的同夥。”
向黎:“?”
豐年年:“我站皇孫。”
向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