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齊半靈并沒有将豫嫔沈婉帶回鳳栖宮, 而是帶着她到了禦花園的澄心亭中。
随在齊半靈身邊的宮人們看到齊半靈帶着豫嫔從小道裏出來, 都免不了有些疑惑。但是齊半靈帶着豫嫔進了澄心亭之後,讓他們遠遠退在外頭,并聽不見齊半靈和豫嫔到底說了些什麽。
澄心亭除了齊半靈和沈婉, 只有倚綠和方才那個太監侍立在側。
齊半靈看了他們一眼, 讓沈婉坐在她對面的石凳上,才問:“豫嫔, 現下只我們幾個,你和本宮說說, 究竟出了什麽事?”
誰知沈婉還未開口, 那個太監已經跪了下來,朝着齊半靈磕了個頭:“皇後娘娘, 是奴才大膽妄為, 糾纏豫嫔娘娘,還望娘娘降罪奴才。”
倚綠蹙了蹙眉:“主子們說話, 你一個奴才插什麽嘴?”
沈婉神色淡淡, 并沒有後頭看跪在她身後的那個太監, 只對齊半靈說道:“娘娘,适才您也瞧見了,拉扯他的是我, 和他沒任何關系。”
這兩人都把事情朝自己身上扯,倚綠聽得一頭霧水,看了看跪地不起的太監,又看了看一臉平靜的沈婉, 最後才望向若有所思的齊半靈。
齊半靈沉吟了片刻,又問那太監:“你叫什麽名字,在何處供職?”
那太監恭敬答道:“奴才韓臨舟,現下負責西邊宮苑的灑掃。”
齊半靈在渭州的時候,時常會去街上聽說書,。
渭州天高皇帝遠,說書人們也格外膽大,為了奪人眼球,說出來的故事一個比一個驚世駭俗,她也曾聽說書人說過宮裏久無盛寵的宮妃和太監“對食”的轶事。
說實話,方才在小道瞧見豫嫔和這長相清秀的小太監在那裏,她也不免朝這方面猜測了。
可如今看他們這反應,齊半靈倒覺得,事情可能不止這麽簡單。
尤其是韓臨舟這名字,甚至還有些像書香子弟的名字。
而且,韓臨舟說起話來,也不像那些小時候便被送進宮的太監那般尖細,反倒更低沉一些,倒像是成年以後才入宮做了太監的樣子。
Advertisement
沈婉擡眸,見齊半靈蹙眉沉思着,便又道:“娘娘,臣妾可以單獨同您說幾句話嗎?”
齊半靈欣然應下,那韓臨舟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被倚綠扯着袖子退出了亭子。
待他們走遠了,沈婉才望向齊半靈,認真道:“娘娘,方才您也瞧見了,的确是臣妾糾纏着他。若要降罪,只罰臣妾一人便好。”
“他……他已經夠苦了,還望娘娘不要為難于他……”
齊半靈看了看沈婉誠懇的樣子,默然。
良久,她才問道:“豫嫔,你和他究竟是什麽關系?”
沈婉抿抿唇:“娘娘可曾聽說過,梁州韓家?”
齊半靈一驚,梁州韓家可是出了名的書香門第,代代有才子在朝為官。只不過遜帝登基後,大肆鏟除異己,梁州韓家從此也在朝堂上銷聲匿跡了。
莫非,那韓臨舟,是梁州韓家人?
果然,沈婉接着說道:“他便是梁州韓家本家長子,他的父親當年官至都察院左都禦史,在大都與臣妾家僅臨一條街……與臣妾也是青梅竹馬。”
齊半靈愣住了:“他是這麽個出身,怎麽會……”
怎麽竟會進宮成了地位最為低下的灑掃太監?
要知道,除非實在太過窮困,普通百姓都不會把孩子送進宮做太監,更不要說韓家這樣的人家了。
沈婉眼中泛起霧氣:“當年他父親因言觸怒遜帝,遜帝一怒之下,将韓家抄家,女眷全數沒入教坊司,男丁則流放北地……可遜帝猶覺得不夠,在他們流放途中偷偷遣人将他們捕回宮中……做了太監。”
齊半靈驚得說不出話來。
遜帝繼位的時候,她已經離開大都到了渭州,沒能真正見識到遜帝手段之殘忍低劣。
可如今韓臨舟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曾經的一個翩翩少年,如今成了宮中人人皆可踐踏的灑掃太監,遜帝實在清楚究竟如何徹底摧毀一個人的驕傲。
沈婉已經說到了這份上,拿起帕子抹掉了眼角的淚水,心一橫,繞開石凳跪在地上,對齊半靈說道:“皇後娘娘,臣妾不想辯解什麽。四年前臣妾求着家父送臣妾入宮為妃,也是為了糾纏他。當時他已經在宮中,半點也左右不了臣妾的。”
“癡心妄想,不知羞恥的人是臣妾,臣妾甘願領受任何責罰,只求娘娘不要怪罪于他。”
齊半靈低頭看了看沈婉。
她人雖跪着,腰背卻挺得筆直,眼裏滿是迫切擔憂。
齊半靈臉上波瀾不驚,內心卻并不平靜。
她靜靜地看了沈婉一會兒,才道:“待本宮細細考慮。”
沈婉怔了怔,還想再說些什麽,只聽齊半靈又說道,“你這段時日別再去尋韓臨舟了。今兒所幸是本宮察覺,若是旁人……怕是你們兩個都保不住了。”
沈婉細細品着齊半靈話裏的深意,卻聽齊半靈已經喚了倚綠過來,推着她離開了。
見齊半靈離開,韓臨舟追了兩步,不想沈婉朝他走來,忙停下腳步,低頭行禮。
沈婉想起齊半靈臨走前的告誡,不敢上前,離了他兩步遠,低聲道:“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
這半年來,她時常去鳳栖宮給皇後請安,也算是了解皇後的為人品性。
今兒被逼到這份上,她便對着皇後坦白了一切。
這是她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她不知道,這麽做究竟是對是錯,賭的就是皇後對他們的處置。
可面對韓臨舟,她卻忍不住愧疚起來。
韓臨舟垂眸跪下,躲閃着沈婉追來的眼神,聲音酸澀:“娘娘不必自責,是奴才無能。”
沈婉眼裏又蓄滿了淚,想反駁他,可她抿了抿唇,終究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了澄心亭。
韓臨舟在澄心亭內跪了許久,直到日暮西斜,他才慢慢起身朝西邊宮苑走去。
若再不去灑掃,估計那掌事太監又要罰他連跪三天不準吃飯睡覺了。
倚綠推着齊半靈回到寝殿,遣退了侍立在寝殿的宮人們,才低聲問齊半靈:“姑娘,方才在澄心亭,豫嫔娘娘私底下和您說了什麽?”
齊半靈猶豫了一下,把豫嫔說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倚綠。
倚綠聽了,嘴巴大得幾乎能裝下一個茶盞了:“那……那韓臨舟,竟是這麽個出身!”
聯系起豫嫔在宮裏的表現,她又若有所思,“難怪豫嫔娘娘向來不争不搶,似乎半點也沒争寵的心思,原來她入宮……”
她偷偷看了眼齊半靈的臉色:“娘娘,您打算怎麽辦?”
齊半靈靜靜做了一會,才開口道:“如果我說我想幫豫嫔,你覺得如何?”
倚綠怔了下,腦袋回過彎來:“娘娘是說,把韓臨舟調到豫嫔宮裏?”
齊半靈望了倚綠一眼:“若是這麽做,他們倆會露出的破綻就更多了。”
“那還能如何?”倚綠懵了,轉眼驚得瞪大了眼,“難不成,姑娘您想……”
她話沒說完,外頭一個小宮女敲了門進了寝殿,倚綠連忙閉上嘴,問那小宮女有何事。
“娘娘,陛下朝這邊來呢。”
倚綠便推着齊半靈的輪椅去了偏殿,裴亦辭果真坐在一把圈椅旁,手裏拿着茶盞,不知在思索着什麽。
齊半靈進來的動靜讓裴亦辭回過神來。
見齊半靈想要起身請安,他開口說了免禮,又道:“時辰不早了,朕來替你按按腿。”
齊半靈的臉一下熱了起來。
這麽多日,裴亦辭從沒一天忘記過過來替她按腿的事情。
倚綠憋着笑,想去推齊半靈,不想裴亦辭已經率先起身,推着齊半靈朝寝殿走去。
待到了寝殿床邊,裴亦辭攔腰将齊半靈抱起,将她輕輕抱到了床上躺好。
他輕輕掀開了齊半靈的裙子,卻發現他初次替她按腿時,看到她腿上觸目驚心的紅淤不知為何已消散了不少。
他回憶着應白芙的指導,找準穴位,輕輕按壓下去。
“嘶——”
腿上一陣酥麻的感覺傳來,齊半靈低呼一聲,手撐着床朝後蹭了蹭。
随後,她便愣住了。
這段時日來,她慢慢察覺,腿上似乎有了些許知覺。
而就在剛剛,裴亦辭碰上她的腿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上的溫度。
愣了片刻,她才後知後覺的伸手摸上自己的腿,用力按了按。
果然,只要用力按在腿上,她就能清楚感覺得到。
裴亦辭見齊半靈怔愣着按着自己的腿,面上閃過一絲驚喜,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邊捧着藥碗進來的應白芙已經快步走到了齊半靈床邊,和她一道輕輕按着她的腿。
裴亦辭被晾在一邊,可半點也不覺得不耐,而是緊緊盯着齊半靈的腿,唇角微揚。
“皇兄!”
八公主從太妃宮裏回來,到齊半靈的寝殿門口探頭探腦一陣,就看到了站在齊半靈床邊的裴亦辭,蹦蹦跳跳地上前。
見八公主來了,齊半靈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下裙子蓋住腿,然後朝裴亦辭道:“陛下,您先陪八公主在外頭坐一會,臣妾一會兒便出來。”
裴亦辭一頓,想起齊半靈的腿,知道她應該是不想太多人看到她的腿,便抿抿唇,帶着八公主一道出去了。
八公主和裴亦辭并肩走着,沒看見他有些不快的臉色,笑嘻嘻地對自家哥哥說道:“自打皇嫂生病之後,皇兄就天天.朝皇嫂這頭跑。一定皇嫂病得厲害,皇兄才發覺自己這麽心疼,其實是自己早對皇嫂上了心。”
她自顧自沉醉地說着,突然發覺裴亦辭停下了腳步。
她愣了愣,轉頭看他,只見他擰着眉頭,沉默不語。
八公主是裴亦辭的親妹妹,雖然裴亦辭平常也冷着臉,可現在他這個表情,八公主一眼就看出他心情不太好。
她急忙解釋道:“皇兄,話本都是這麽演的,你別生氣啊。”
裴亦辭其實并不是對八公主剛才說的那番話生氣,反正她說的也是事實,他沒什麽可動怒的。
只不過……
他沉吟了一下,便告訴八公主:“你的病已然大好,但也要多活動,強身健體才好。朕這幾日替你尋了個劍舞師父,往後下午午憩後,你便随着師父練功吧。”
“啊!”
練功?!
八公主慘叫一聲。
她不過揶揄了皇兄一句,皇兄至于這麽對她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八:皇兄,你是不是嫌我是電燈泡?
小裴:不是,哥真的是為了你身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