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可真是奇了。”
應白芙看着齊半靈腿上肉眼可見逐漸消減的紅淤, 不由地有些驚訝,“姑娘, 想當年你在渭州的時候,我天天來替你按腿, 都沒見你好得這麽快。”
這當真是因為大都比渭州更暖和的緣故?
應白芙卻覺得,可能不止這些。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 裴亦辭天天準時來替齊半靈按腿, 而這段時日,正好是齊半靈恢複得最快的時候, 她忍不住低聲嘀咕一句:“可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啊。”
這話一出口,她忽然想起,跟着齊半靈進宮前,聽那個陳嬷嬷說起過, 宮裏最忌諱這個“死”字,連忙閉上了嘴。
幸好現下寝殿只有齊半靈和倚綠在, 都是自己人。
齊半靈低着頭, 輕輕按上自己的腿。
腿上被手按住的觸感雖然還有些模糊, 她還是唇角微彎。
畢竟她自己也懂些醫術,這樣逐漸恢複的知覺, 正意味着她極有可能重新站起來。
應白芙看到齊半靈這個樣子,知道她在想什麽,也替她高興:“等再恢複一段時日,你便試試站立複健吧。”
倚綠本來只知道齊半靈腿上有了知覺是好事, 又聽應白芙這麽說,終于反應過來,笑得唇角快咧到耳後了:“應姑娘,你的意思是,姑娘她往後還能重新站起來!”
見應白芙笑着點頭,倚綠雙手合十:“真是老天保佑,我們姑娘可是要苦盡甘來了。”
齊半靈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才從寝殿裏出來。
這時候,守在寝殿門口的小宮女告訴齊半靈,裴亦辭方才收到一封加急密報,已經回建章宮了。
這時候來了加急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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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半靈雖沒看到密報的內容,可直覺卻覺得,一定與南下“祭祖”的越王有關。
她稍稍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後便讓倚綠推着她去了鳳栖宮的書房。
齊半靈進宮之後,經常窩在書房裏看書習字,倚綠還當她要看書,就問她需要取哪本書過來。
齊半靈卻自己推着輪椅朝書案邊走,一邊吩咐她:“你先來幫我磨墨吧。”
倚綠忙跟上去磨墨,就見齊半靈從書案邊拿了一張信紙,取筆蘸墨埋頭寫了起來。
倚綠并沒有湊上去看齊半靈在給誰寫信,待齊半靈寫完後,才問她:“姑娘,這信是寫給誰的?”
齊半靈沉吟一下:“你找個可靠的小太監,把這信送到禮部鄭綏鄭大人處。”
鄭大人?
倚綠自然認識他,他便是去年到來渭州的冊封使。
她稍想了想便明白了:“姑娘您是想讓鄭大人幫忙,調查當年老爺的事情嗎?”
齊半靈微微颔首:“這段時日來,我一直私下裏調查父親當年的人際,這位鄭大人和父親交好,據說當年父親亡故後,鄭大人不惜觸怒遜帝,也帶頭幫忙操持了父親的後事。”
“既然我這邊找到了新線索,我又很難出宮,只能寫信再麻煩鄭大人一趟了。”
倚綠知道,齊半靈在齊靖元過世後一直都耿耿于懷,進宮之後更是想方設法調查當年的事情。
只可惜她身處後宮,齊靖元當年的案子又事隔多年,有些事很難着手。
雖然不知新菊為何進了浣衣局,可她既說出了當年的事情,那調查起來便也更為便利了。
倚綠想通了這些關節,便笑着應了聲,退下去尋人了。
齊半靈獨自坐在書房裏,靜靜沉思起來。
父親身涉的當年江南舞弊案并未平反,怎麽新菊就會進了浣衣局呢?
**
“你胡說什麽!大伯他……他怎可能謀反?”
秦如月看着偷偷潛進她的瑤華宮的裴亦崇,橫眉倒豎,可又不敢聲張,壓低了聲音同他辯論,“大伯他一個大都榮養的王爺不做,偏生去冒這風險?如今他不過是帶着幾位堂兄侄兒南下祭祖,什麽圖謀造反,你當本宮好糊弄嗎?”
裴亦崇饒有興致地望着秦如月,把她看得心裏更是發毛。
她愣怔了一下,不由氣急:“你是怎麽進的本宮的瑤華宮!我要去找人過來把你抓了!”
她說完這話,就想朝寝殿門外走。
裴亦崇不急着攔她,反倒嗤笑一聲:“你自便,我倒要看看,窩藏了我,你有什麽好下場。”
“我那位好弟弟滿心滿眼都是他的皇後,一個同我有牽扯的嫔妃,他會如何處置?”
“你!”
秦如月頓住腳步,回身瞪他,“你別欺人太甚了!”
裴亦崇眯着眼低笑一聲,慢慢靠近她,挑起她的下巴:“你只要乖乖聽我的話,待我事成之後,我保證只在床上欺負你。”
“你?你現在什麽不過是個陰溝裏的臭蟲,少癡心妄想了。”
秦如月扭開脖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裴亦崇眼中的戾氣漸重。
他比秦如月高出半個頭,低頭看着秦如月,臉上露出了些許不耐。
“你還當你是什麽王府出身的寵妃呀?待越王謀反的消息傳回大都,你就一文不值了。”
越王妃和幾位少夫人都在大都,好端端的,越王怎麽可能去謀反?
秦如月剛想反駁裴亦崇,卻聽他冷笑一聲,接着道,“你少天真了,你那些娘家學來的腌臜手段,在人家面前根本就不夠看的。”
說到這,裴亦崇倒想起一事,“你可知道,你安插在皇後宮裏那個侬兒是怎麽死的?”
秦如月一驚。
裴亦崇,他怎麽可能知道侬兒的事情?
看到秦如月的神色,裴亦崇低頭把玩着她白皙豐腴的手腕,笑意更濃,“裴亦辭給皇後的那個侍衛馮許,從前便是一直跟随他的死衛。侬兒,便是馮許受了裴亦辭的命令被除掉的。”
秦如月臉色煞白。
這……這怎麽可能?
她記得那個時候,裴亦辭的樣子,分明是對齊半靈不怎麽上心的樣子啊?
裴亦崇饒有興味地看着她臉色變幻,悠哉哉地又補了一句:“至于這些是不是我瞎說,你好好回憶回憶侬兒是不是你的人,便可知曉了。”
既然提起了齊半靈,裴亦崇便順道把他所知的那些事兒說了出來:“若沒有我,這些你怕是到死都不會知道。當年裴亦辭師從齊靖元,齊折晖又是他的伴讀,他經常往來齊府,和齊半靈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但是他當時極為精明,為了齊半靈的閨譽,他從來都不會在外提起齊半靈半個字,每回去齊府都說的是與齊折晖切磋棋藝探讨功課……”
裴亦辭本身年紀就比幾個有意奪嫡的皇子小許多,平日裏就不怎麽起眼,更是半點都未展露出對齊家二姑娘有意的樣子。就連他,也是這幾年暗中調查才恍然發覺了這些。
多年前的往事他并沒有查出多少,裴亦崇便跳過了這些,接着說道,“四年前,他封了三個妃嫔,當時多少官員上書奏請他立後,他都置之不理?”
因為裴亦辭屬意的皇後,只有一人。
這句話,裴亦崇都不必細說,看着秦如月開始發白的臉色便知道,她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你知道為何旁人進了禁苑都會手處罰,獨獨齊半靈不會嗎?因為禁苑裏的那片美人香,正是為了她栽下的。”
“你真當裴亦辭去北郊行宮是因為喉疾?我看着,倒像是齊半靈剛離開宮裏半個時辰,他便相思成疾了吧。”
裴亦崇笑意漸冷,給了秦如月最後一擊,“還有,當初魏太後當衆宣讀的那封齊折晖的遺書是假的,是她想要牽制你,才犯蠢想讓沒有靠山的齊半靈進宮,被她掌控,和你争鋒相對。”
“你真當裴亦辭不知道?那封遺書雖模仿了齊折晖的筆跡,可口氣和內容卻半點都不像齊折晖所說。他分明知道,還是将計就計,把齊半靈封為了皇後。”
“因為,他至始至終,想要的只有齊半靈一個。”
秦如月呆呆地立在原地,嘴唇微微顫了顫。
她入宮之時,的确是存着要做人上人的心思。可這四年下來,雖然裴亦辭從未同她親近,可她還是忍不住漸漸對裴亦辭有了愛慕,更是格外下功夫在與順嫔争寵上。
可如今,裴亦崇告訴她了這些事,她再傻也能明白過來,裴亦辭維護的,從來只有那個剛開始她根本不放在眼裏的一個殘廢!
而她,順嫔,甚至豫嫔,只是擺在齊半靈面前的擋箭牌罷了!
她這幾年的所謂“寵妃”之名,她絞盡腦汁去争寵,去争鬥,甚至裴亦辭從未對她笑過,她也不以為意,只想着下回繼續努力讨他另眼相待……
這些,統統都是笑話!
從四年前,裴亦辭第一次進她的瑤華宮,卻根本沒靠近她的時候,她就早該看出來了。
可她太傻,居然傻了四年。
憑什麽?憑什麽齊半靈在鄉下地方呆了這麽多年,一回來就能奪走她拼命去搶也搶不到的一切!
秦如月呵呵一笑,一只手抹掉了眼角滑下的淚。
“你不是說要給裴亦辭好看嗎?若是齊半靈死了,那他可有得受了。”
裴亦崇一挑眉毛:“這麽快想通了?”
秦如月冷冷道:“自然,我如今淪落到這地步,都是那女人害的。若真如你所說,大伯他要謀反了,那我也離死期不遠了,我臨了也要拉齊半靈給我陪葬。若你在騙我……”
她看了裴亦崇一眼,“反正能殺了齊半靈,我也不虧。”
裴亦崇上前,輕輕摟住她的腰,往她耳邊吹了口氣:“你可是我看中的女人,我怎麽了舍得讓你輕易去死呢?”
秦如月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可她這次,卻并沒有推開裴亦崇。
**
快到用晚膳的時候,裴亦辭也沒來鳳栖宮,而是遣人來傳了話,讓齊半靈先用晚膳,不必等他。
這對于這些日子來一下朝就窩在鳳栖宮的裴亦辭可是個稀罕事,連倚綠都覺察出不對勁來,眉頭緊蹙,不知在想些什麽。
八公主等裴亦辭派來的人走了,便在偏殿外探頭探腦一陣,看到齊半靈笑着朝她招手,才樂呵呵地走了進去:“皇嫂,今兒皇兄不來用晚膳嗎?”
齊半靈隐去了眼底的擔憂,笑着朝八公主點點頭。
八公主松了口氣,拍拍胸脯:“皇兄總算是肯把皇嫂讓給我一天了,這幾日蹭在皇嫂身邊說幾句話,皇兄似乎都嫌我礙他好事。”
齊半靈聽八公主這麽編排自己哥哥,忍不住笑了:“你別這麽說陛下,他不是那樣的人。”
八公主一聽,噘着嘴委屈地望向齊半靈:“皇嫂,我最喜歡你了,你怎麽偏護着皇兄!你可不能有了夫君忘了妹妹,見色忘義啊!”
齊半靈哭笑不得,假啐了八公主一口,又和她一起笑了起來。
和八公主鬧騰着一道用完了一頓晚膳,八公主便回自己寝殿休息了。
倚綠帶着幾個小宮女一道伺候齊半靈梳洗沐浴,便扶着她上了床。
齊半靈坐在床上看着書,似乎并沒有就寝的意思。
倚綠侍立在側,聽到外頭打了梆子,便悄聲問她:“姑娘,時辰不早了,要不先歇下吧?”
齊半靈有些擔憂地望向寝殿門外,搖搖頭道:“再等等吧。”
裴亦辭趕到鳳栖宮的時候,夜色低垂,幾乎每一座宮門都熄了燈下了鑰,一路上只有長街上的宮燈亮着,還有漫天的星星在空中閃爍。
不想到鳳栖宮寝殿外,他卻看到裏頭一團暖黃色的燈光把整間寝殿照得透亮。
裴亦辭腳下一頓。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勞作夜歸的普通男人,家裏的妻子點着燈正默默等着他。
這樣平凡的想象卻讓他格外滿足。
他腳下步伐加快,推門進了寝殿。
平常這個時候,齊半靈早就睡了,現下她手裏捧着書,眼睛卻困得都睜不開了,腦袋一點一點地低着,似乎下一刻便會坐着睡着似的。
見裴亦辭進來了,倚綠便朝着寝殿裏其他宮人使了眼色,帶着她們一道退了下去。
寝殿門輕輕關上,裴亦辭卻看到齊半靈坐在床上,已經左搖右晃起來。
他趕忙大步上前,在她從床上翻落前,輕輕把她摟在了懷裏。
一靠到他的胸膛,齊半靈就合上眼睡着了。
她還是如同當年一般,稍稍困倦,便是站着也能睡着。
裴亦辭唇角揚起,看着懷裏的齊半靈漸漸均勻的呼吸。
她睡得踏實,長長的睫毛覆在眼下,櫻紅的唇微微張着,像一個安睡的孩子。
裴亦辭不知看了多久,終還是沒忍住,低下頭,在她額頭落了一個淺淺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