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玄池走後,若黛也收拾了一個小包袱,準備離開龍首峰。受玄池所托來看顧她的玄靜和望月正好在半路上遇見她。
“你這是幹嘛?”玄靜指了指包袱,皺眉問她。
“我不能在這裏空等,我要去找我爹娘。”若黛回答道。
她現在是妖,這些天跟玄池學了一些運用法術的要訣,好歹有了點自保的本事。玄池不在,她不想獨自留在這空虛度日。家人被流放幽州生死未蔔,她至少要找到他們,确認平安才放心得下。
玄靜氣不打一處來,現在外面世道正亂着,人家巴不得找一個龍首峰這樣的世外桃源躲避戰禍,她倒好,自己往亂世裏送人頭。
被她一頓罵,若黛反而略為驚訝地問:“玄靜,你是在關心我嗎?”
玄靜臉一紅,鼓起眼睛反駁:“誰、誰會關心你啊?我是怕你出事了師兄難過,你是不知道你沒回來之前他那個死樣子!”
望月哈哈大笑,從玄靜肩上跳進若黛懷裏,替她說:“你別管她,這兇婆娘就是死鴨子嘴硬,她可是自告奮勇跟道長說要來保護你的。若黛你做的一點沒錯,我陪你去找你爹娘,她不去就不去吧。”
若黛莞爾一笑,點點頭,有望月和她一起,路上也不怕寂寞了。
見他們倆有說有笑的上路,玄靜呆了一呆,小跑着追上去,大聲喊着:“等等我啊我也去,跟我回岫雲觀收拾點東西先!”
這向燕北幽州的一路,四處戰火硝煙彌漫,且不管哪一方強勢,亂世之中,最苦的都是天下百姓。
他們路上所見盡是颠沛流離,無家可歸的流民,重災區餓殍遍野,易子而食屢見不鮮。若黛和玄靜是女子,望月時不時化為人形相伴,三人走在官道上也有好幾次被人盯上。如果她們真是一般弱女子,說不定早就被人抓去賣掉或者吃了。
沿途所見慘事數也數不過來,由是若黛更加擔心雙親和弟弟的安危,雖然有押解的官兵,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遇到什麽意外?
路上遇見不平事,依他們三個的心性,總忍不住要管上一管,這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追上押送的隊伍。後來他們索性硬起心腸,只當自己是聾子瞎子,對所見所聞不加理會,一味往前趕路,終于在入冬前找到了成安侯一家人。
那時候押送隊正在紮營準備夜宿野地,安氏拖着腳鐐去溪邊打水,若黛幾乎沒認出來那個蓬頭垢面、頭發花白的女人是自己高華美麗的母親。
“娘親!”她只叫了一聲便哽咽得說不出話,眼淚不由自主瘋湧而出,趟着水向她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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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聽到聲音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若黛撲到她懷中大哭,她才反應過來,眼前真是她的孩子。
“黛黛!你真的是黛黛?我的孩子!”安氏又驚又喜又是心酸,摸着若黛的臉,看了又看,反複确認她不是幻象。
“我來晚了,娘親,對不起,是女兒不孝,把你們害成這樣!”母女抱頭痛哭,一邊的玄靜也忍不住紅了眼睛,撈起望月的尾巴擦眼淚。
女兒在出嫁當日不翼而飛,全天下都在告訴她,他們親眼所見,她的孩子是妖怪,已經被國師給降服收走了。此後無論他們一家人走到哪裏,都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敬而遠之。
若黛消失後安氏天天以淚洗面。不要說她不相信黛黛是妖怪,就算她真的是,那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寧願痛在自己身上,也不想她受半分委屈的女兒。如今見她平安無事,只有欣慰高興的,哪裏舍得有半個字的責備?況且他們家族的禍患也不是若黛招致,怪誰也怪不到她頭上。
流放路途艱辛異常,他們吃了很多苦頭,傷的傷病的病,柳枝在路上熬不住,已經病故了。方準夫婦看上去更是蒼老了十幾歲,反倒是清山經歷過這一番打擊,人迅速沉穩成熟起來,肩負起照顧爹娘的責任。
一家人總算團聚,将他們救出來,找地方修整了幾日,待方準夫婦身體養好了些,一行人才動身去往龍首峰。
回去的路不用趕得那麽急了,本着能救一個是一個的原則,兩個姑娘和一只狐妖一路上攬了不少閑事,收獲也良多。若黛跟着玄靜和望月學習修煉,進益十分顯着,妖力運用越來越娴熟。
方家人很快就接受了若黛莫名其妙變成妖身的事實,對她時不時變個花什麽的也見怪不怪了。
越往南流民越少,但軍隊的影子卻在增多,現在已經不知道幾方在混戰,亂成一鍋粥。
某日一行人剛上路沒多久,經過一片平原,便聽見一處高地後傳來兵刃交接聲,隐隐參雜着女人的哭喊。若黛和玄靜還在猶豫中,卻見清山好似聽到了什麽,立即調轉馬頭往那片高地馳去。若黛讓望月留下來看顧一下父母,和玄靜一起追了上去。
高地下邊是一面斷崖,斷崖邊兩撥人馬正在拼殺。若黛認出其中一隊的服飾是朝廷的軍隊,另一隊人卻似乎是普通人家的護衛,不過非常勇猛兇悍,保護着一輛馬車且戰且退。
朝廷的人馬至少在雙倍以上,護衛一方雖然英勇,奈何力量懸殊,眼看已是不敵。
清山忽然抽出刀,一打馬往朝廷軍隊俯沖下去,見人便砍。前後兩輩子加起來二十幾年若黛都沒見自家弟弟這麽英勇過,不由驚呆了,見有人在他背後偷襲,才慌忙施法。
朝廷軍隊腳下忽然生出無數帶刺的藤蔓,如同活物一樣死死纏住他們的腿腳,那些護衛見狀精神一振,紛紛開始反撲。
軍隊中一人急了眼,突然将手中武器投擲出去,正中拉馬車的馬脖子。馬兒一聲悲鳴,高高揚起前蹄,馬車失去重心往崖下滑落,車中傳來驚恐的尖叫。
“蓁蓁!”随着一聲凄厲的呼喊,清山從馬背上跳下,死死抓住馬車車轅,試圖往回拉。但他的力量怎麽抵得過重達數百斤的馬車的下墜力,整個人都被帶得一起往外掉。
好在若黛的蔓藤及時長出來,一張巨大堅韌的綠網将馬車兜住,裏面的人才能幸免于難。
有若黛和玄靜的加入,不一會兒朝廷軍已經被解決得差不多了,清山動作敏捷地爬上馬車,打開車門。
他果然沒聽錯,車裏的人真的是宛羅和她的侍女。她吓得臉色發白,手中尚緊握着一把鋒利的彎刀,準備一旦落入敵手便自裁,豈料車外出現的竟然是曾經無數次魂牽夢系的身影。
“清山!我不是眼花吧?”她眼含熱淚,一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他的手拉住她的。
他黑了也瘦了,手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清貴而倔強的貴族公子的手,而是一只粗糙卻有力堅定的,男人的手。
“沒事了,蓁蓁,你先出來。”他對她微笑着,小心翼翼将主仆二人從車廂中帶出來。
若黛目瞪口呆,想不到會這麽巧救了宛羅。也幸好清山耳力驚人,竟然從那麽嘈雜的打鬥聲中分辨出宛羅的聲音,不然她今天就九死一生了。下車後發現若黛竟然也在,宛羅終于再也忍不住,在部下面前抱住她失聲痛哭起來。
原來他們逃往燕北途中多次遇到楚昀派的人馬攔截,宛羅已有身孕,三皇子楚旭為了保護她突出重圍,幾天前已經罹難了,剩下的人拼死護着她逃了出來。
若黛姐弟和楚旭既是表親,彼此也從小玩到大,感情甚篤,聽聞這個噩耗同樣傷心不已。
以宛羅如今的狀況要平安回到燕北很難,經大家勸說,她決定跟他們一起去龍首峰暫避。安氏年長有經驗,有她在保住三皇子唯一的血脈也容易些。
快要抵達龍首峰時,他們又從流民口中聽聞了一則更令人震驚的消息。
剛登上皇位不久的楚昀居然在宮中一次宴飲上遇刺身亡,而刺殺他的只是教坊司一個混在獻舞樂姬中的跛腳婢女。那女子行刺時毫不慌亂,撲到年輕風流的新帝身上,一連捅了七八刀。她得手後大笑,高呼“吾大仇得報,此生無憾”,而後在衆目睽睽之下撞柱身亡。
若黛和宛羅同時想起,花神節上那個飛天仙子般只沉醉于自己舞蹈,卻被一場精心策劃的“意外”毀掉一生夢想的空蟬。她最後竟是用這樣慘烈決絕的方式為自己報了仇。
新帝既喪,如今大皇子楚曜成了唯一有資格坐上皇位的人,威遠将軍負隅頑抗再無意義。
不久後方準等一幹舊臣能臣被尋回帝都,官複原職,協理政事。
不算被連累的百姓,這場內亂中僅各方将士就死了十幾萬人。接下來對外要驅逐擾亂邊疆的蠻夷,對內要掃蕩四起的悍匪流寇,休養生息更需若幹年,連楚曜自己私下也對國舅喟嘆得不償失。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他當初還會聽信別人一言挑唆,與平陽王結盟嗎?
幾個月以後,帝都逐漸恢複往日的寧靜,已經沒有人敢再提成安侯的女兒是妖孽。但若黛本就很少現身人前,即便她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人家也不認識她。
這天她獨自一人從家中出來,帶了幾件自己做的小衣服,準備去平陽王府看望臨産的宛羅。
馬車經過一條街口時,前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被圍觀人群堵得嚴嚴實實,無法通行。這裏離王府不遠,但卻是必經之路,若黛只好下車讓車夫回去,自己步行。
她從擁擠的人群中穿過,冷不防被人在腰上擰了一把,若黛受驚,回頭看見一雙猥瑣的眼睛,頓時心生厭惡,匆匆想要快點離開。哪知再一轉身,迎面而來就是一把白灰,若黛眼睛刺痛,口鼻被人緊緊捂住,被迫吸入一陣濃郁的悶香,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