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無愔與蕭清夜分別之日曾約定好再見之時,可她從那次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去她住的地方,她也一直沒有回去。起初他以為她再度爽約,抛棄了自己,心生恨意,本想狠狠的報複。他找了很多地方,二皇子宮裏也去過,但始終不見她人。
最後他侵入二皇子夢中,現出猙獰的妖相驚吓逼問他後才知,蕭清夜竟然已經死在了師風噩手中。
無愔失魂落魄地找到蕭清夜埋骨之處,亂墳崗上唯有一堆可憐的黃土,連個墓碑也沒有。她為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那個人從未感念過她的忠誠,大不了可惜一下失去了一把好用的刀。
生前死後,除了他,再沒別人在乎她。而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清夜,你這一輩子來去匆匆,沒有一天是為你自己活的,圖的到底是什麽呢?”無愔在那堆黃土前瘋狂地嘲笑她,笑着笑着卻掉下淚來。
這個女人又蠢又笨又執着,從不将他放在第一位,一顆真心被人棄若敝屣,無愔也納悶自己怎麽會愛上這樣的她。只能說每個人命中注定會有這麽個克星,真遇到時,縱然知道是飛蛾撲火,也甘之如饴。
師風噩是直接殺她的兇手,二皇子也是間接害死她的人,若非他執意要方若黛死,蕭清夜不會落得如此結果。只是天道在冥冥中自然有序,無愔身為修者,又是妖身,不能插手人間帝王事。
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善罷甘休的人,即便清楚現在與師風噩力量懸殊,不過總有一日他會為她報仇。
若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将一切都想起來,然後被冷醒了。石床雖然有治愈功效,舒适度比起她閨房中的床卻大打折扣,況且她還穿着出嫁時的衣裳,幾乎無法禦寒。
玄池躺在她身邊,猶在昏迷中,手依然緊緊抓着她不敢松開。回到菩提古窟後他便立刻将她放了出來,耗盡精力為她療傷,解開師風噩對她下的記憶封印,直到累得昏睡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死過一次,更不知她現在真的是妖。只以為是沈詩詩将她重傷後,她失去記憶被顧峻帶走,如果不是玄池出現,她就不得不再次嫁給他了。
若黛近距離觀察着玄池蒼白精致的面孔,心疼地撫過他的白發,無比慶幸自己今生還能再見到他。雖然那時候他在所有人面前說她是妖孽,但無論如何玄池總不會害她。
她冷得受不了,從石床上下來,輕輕抽出手,觀察起這間石室。裏面因為那張石床的關系溫度極低,沒有點燈,也不見天日,卻有不知哪裏來的光源。
石室空蕩蕩的,除了那張床,還有個書臺,也是石頭做的,上面攤開着一本分外厚重的古書。若黛走過去,好奇地翻了幾頁。
上面記載的都是些異術奇咒,她大部分的字都認識,但合在一起卻不解其意。不過有一些內容她還是大概能看懂的,而且越看越是心驚肉跳,裏面的法術動辄以活人血肉為牲祭或者生魂為引,既強大又歹毒,不知道玄池為什麽要看這種東西。
她又往後翻了翻,猛然翻到一篇“萬鬼轉生陣”,從頭看到尾,臉色越來越慘白。
Advertisement
裏面的描述讓她記起了在玄池夢境裏看到的那個場景,當時她只以為那是他做的一場噩夢,哪裏想得到,那或許是他親身經歷過的事?
若黛确信前世的自己已經死了,那麽她為什麽會重生呢?如今答案呼之欲出。
淚水模糊雙眼,她踉踉跄跄走回他身邊,将臉貼在他胸膛上,失聲痛哭。活生生被萬鬼噬咬成骨,那時他該有多疼?原來她所受的那些苦,比起他來,根本不算什麽,可他從未提過只言片語。
“阿黛?”玄池醒了,手撫着她的頭頂,輕聲問道,“你哭什麽?”
她笑時他心中百花齊放,她一哭,他便覺心慌。
“你敢不敢告訴我,我是怎麽重生的?”若黛泣不成聲,哽咽着問他,“你怎麽這麽傻呀?”
“什麽重生?聽不懂,你說什麽呢?”玄池目光一轉,看到了那本明顯被動過的禁術秘錄,暗道糟糕,竟然忘了把它收起來。
若黛在他腰間掐了一下,含恨道:“你少裝蒜,真當我是傻的嗎?”
玄池沉默半晌,張開雙臂将她抱在懷裏,安慰道:“好了,那全是過去的事了。今後我們都會好好的。”
這次換若黛沉默,她緊緊攬住他的脖子,搖搖頭。
“不行,我爹娘還在顧峻手裏,我怕他不會放過他們。”她還是決定回到他身邊去,在那之前,會盡力珍惜與玄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玄池眉頭緊皺:“那個人不是真正的顧峻,他已經被師風噩奪舍,大概早就不存在了。”
若黛不由愕然,她對顧峻的感情不能用喜歡不喜歡來形容,但畢竟不是毫無關系的人,聽聞他被奪舍,心情一時十分複雜。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還會騙我,逼我嫁給他?”她讷讷道,百思不得其解。她有自知之明,不覺得自己已經美到連那種上古大妖王也會為自己傾心的地步。
“誰知道呢?不過某種意義上,我們應該感謝他。”如果不是師風噩,他現在還守着一個冷冰冰的屍身。
“那我爹娘怎麽辦?你把我帶走,師風噩會不會惱羞成怒對他們下手?”知道現在的顧峻芯子已經不是人,若黛更加為父母擔心。
“侯爺怎麽說也是朝中重臣,師風噩要用顧峻的身份,不會這麽快公然撕破臉的。”
若黛突然不高興,撅起嘴質問:“要是這次強娶我的不是師風噩,是真的顧峻,你是不是還會任由我嫁給他,從此與我天各一方?”
玄池啞然失笑,女孩子的心思果然奇怪,什麽時候了她居然還在糾結這種問題?
“怎麽可能?上輩子讓了他一次,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他都不要想了。”玄池宣示主權似的擁緊了她。
第一次聽到他說這種近乎霸道的話,若黛心裏甜絲絲的,情不自禁低下頭癡笑,越笑越停不下來。
她情緒轉變也太快了,玄池無奈,陪着她一起笑,眼神裏是藏不住的溺愛。
“玄池,這裏太冷了,我們回木屋住幾天吧。”若黛提議。
她種的花無人打理,這麽些天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存活的。
“好。”他從石床上坐起來,就這麽攔腰抱起她,說走就走。
經歷過種種波折換得這一刻重聚,兩人現在都不想管那麽多,責任與現實,只想先悉數抛諸腦後,享受這注定短暫的甜蜜時光。
菩提古窟到木屋路程不短,玄池抱着若黛不肯放下來,若黛一開始挺不好意思,然而她裙幅很長,放下來就只能拖着,行走不便。好在這條路幾乎沒什麽人走,不怕有人撞見,很快她便處之泰然了。
“望月怎麽樣了,那天它傷得很重的樣子……”路上若黛問起望月,她想起自己失憶期間曾在家中見過一只赤狐,不過在她眼裏狐貍長得都差不多,也沒法斷定是不是它。
“望月沒事,它之前受過傷,現在玄靜幫忙照顧着呢。”玄池頓了頓,神色忽的有些黯然,“你只想着望月怎麽樣,也不問問我這些天是怎麽熬過來的。”
若黛啞然:“望月的醋你也要吃啊?對了,我在家的時候見過一只和它很像的狐貍,有……這麽大,你說是不是它去看過我?”她比劃了一下記憶中那只狐貍的身長。
玄池展顏一笑,他當然只是逗逗她而已:“八成就是了。他們倆去過帝都,你要嫁人的事也是他們回來說的,不過即便他們不告訴我,我也準備去接你的。”
從師風噩帶走她那時起,他就沒打算一直放任她離開他身邊。
他沒想到的是,師風噩複活她的方法,竟然是将她轉化為妖。只要若黛能活着,是人是妖他并不在乎,就怕她自己知道了不能接受。但這事也不可能瞞她一輩子,她遲早有一天會知道,玄池現在苦惱的是怎樣讓她平靜接受。
若黛偎依在玄池肩頭,擡眼看着他俊秀的輪廓,和他在一起時,哪怕面對刀山火海千重困境,她也無比安心。
回到木屋,一切如昔,除了落滿灰塵,幾乎沒什麽變化,只是若黛種的那些花木大部分已經枯死了,僅成活了一小部分生命力較為頑強的。
“不要緊,等師風噩的事了結,我們來年還可以再種。”玄池安慰道。
若黛看了他一眼,集中念力,手指放在一叢枯萎的蘭花上。她手中聚起一團柔和的淡綠色光暈,那棵蘭花幹枯的葉子沐浴在光源中,竟然開始煥發生機,很快便重新成活,青翠欲滴。
“是不是好厲害?”她回頭粲然一笑,“其實我在家的時候就發現了,我可以控制一些花草,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會這樣,不過很好玩的樣子。我是不是真的變成妖怪了?”
玄池緊張地看着她:“你,你不覺得害怕?”
“我變成妖怪,你還喜歡我嗎?會嫌棄我嗎?”若黛偏了偏頭,認真問道。
“不管你是人還是妖,你都是我的阿黛。”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胸膛,似乎想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聲,“這顆心不會因為任何原因改變。”
若黛抿抿嘴,順勢抱上他的腰,靠進他懷裏:“那不就對了,你都不怕我,我為什麽要怕我自己?其實做妖也沒什麽不好,至少我覺得我現在比以前漂亮了。”
她不會再懼怕任何事,正是因為知道他對自己毫無保留的愛。
見她心境如此豁達,玄池心裏一松,暗笑自己杞人憂天。
有了回家的親切感,若黛幹勁十足,換掉繁複的嫁衣,挽起袖子将屋裏院外統統清理了一遍。她笨手笨腳的,最後成果雖然不是很好,不過勉強還算幹淨,能夠住人。
玄池閉關的場所從菩提古窟搬到了木屋,眼前又有了她的身影環繞,他的整個世界恢複了色彩,似乎連那些晦澀的符文也不是那麽難以理解了。
因為有玄池的授意,上清宮無人來擾,若黛和他在木屋度過了無憂無慮的一個月。
此處風平浪靜,外面的世界卻已經天翻地覆。一個月後禁制消除,玄靜和望月率先歸來。看到玄靜凝重的表情的一刻,若黛便知道他們的安寧日子結束了。
那天若黛被玄池從出嫁途中帶走以後,她是妖孽的傳聞不胫而走,成安侯一家無法避免的受了波及,被人避忌排擠。要不是還有皇上暗中護着,只怕也是難以支持。
但前不久皇上突然殡天,二皇子在顧峻和大将軍的支持下迅速穩定局面,順利即位,接下來便開始對先帝舊臣各種打壓。先是皇後被軟禁起來,三皇子倉促中被迫帶着宛羅出逃,方準被削去爵位,一家人流放幽州。其餘從前支持大皇子的朝臣要麽投向新帝,要麽被革職下獄或者流放邊疆,寧死不屈者,便只有死了。
遙遠的燕北,平陽王和大皇子接到消息,以先帝之死必有蹊跷為由,舉兵二十萬南下。威遠大将軍調兵相迎,各地藩王心懷鬼胎,打着勤王的名號紛紛出師。邊防因這場突來的內亂相對薄弱下來,西北的游牧部落也開始對中州千裏沃土虎視眈眈。
戰亂自此而生。
一直把持着朝政的昌平公顧峻突然失蹤,沒有了他的一手操控,楚昀畢竟太年輕,難以獨立支撐大局,形勢更加動蕩不安。
“阿黛,我要去做該做的事了。”是夜,龍首峰頂的星空下,兩人坐看滿天星河,玄池戀戀不舍地擁着若黛。
顧峻,也就是師風噩失蹤,必然是因為他的某種目的已經達到,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肉身快要煉成。若是讓他魂體合一,世上恐怕再也沒有誰制衡得住他。
這些日子玄池雖然已将禁術秘錄和祖師手記研習得爛熟,大概也找到些方向,只是對付那個魔星連五成的把握也不到。他不敢向她保證這一去還能回來。
“噓——現在什麽也別說。”若黛眼裏有千言萬語,阻止了他的道別,“現在到明天,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我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玄池眼神裏也蘊含着數不盡的情意和歉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梳理着她被風撩起的碎發,“此去前路未知,我……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若黛靠在他肩上默默流淚,溫熱的淚水浸透了他的衣裳。
“阿黛,你要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答應。”她任性地拒絕,“你要是不在了,我一定會活得很糟糕,很消沉,你舍得我變成那樣子嗎?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
“說什麽傻話呢?”玄池拍拍她的頭,“你還有爹娘,你這樣讓他們多難過?”
若黛眼圈酸痛,吸了吸鼻子,小聲嚅嗫着說:“反正,他們還有清山呢,我、我下輩子一定做個孝順女兒,一生一世守在他們身邊,到時候就算你跪在我面前求我也不跟你走。”
玄池又好氣又好笑,這要是他的閨女他就……他好像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若黛突然雙臂圈住他的脖子,擡頭望着他:“玄池,讓我做你的妻子吧。”
“什麽?”他一愣。
若黛臉上漫開紅暈,垂下眼睑,聲音越來越小:“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的。要是老天垂憐,賜給我們一個孩子,或許我可以為了他堅持一下……”
玄池一震,心重重地跳起來。他當然聽懂她的意思了,不知道她是鼓足多大勇氣才會說出來,但他珍惜她至此,怎可對她草率?
“不可以,阿黛,我不能這麽自私。”他撫上她的臉,唇邊一絲苦澀的笑,“你還年輕,還有許多未曾見過的風景,不要讓我的陰影遮住了你的雙眼,不要讓未來的你後悔……”
“不是,你怎麽會是陰影?”若黛急忙用力甩頭,“你是我最愛最愛的人,你是我一個人的玄池。”
她急切地想要證明什麽,胡亂地親吻他的臉和唇,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個不停:“是我自願的,我不會後悔!”
衣襟在糾纏拉扯中不知何時松散開了,若黛的身軀貼近他,嬌軟而溫暖,他指尖觸碰到的肌膚比絲緞更細滑,這種時候,玄池再也做不了聖人。
他的呼吸逐漸急促,眼珠愈發沉黑,蜻蜓點水般的吻沿着雪白的脖子一路蜿蜒。若黛情不自禁抓緊了他,指甲微微嵌進後背皮膚,玄池感覺到她在緊張。到達她胸前那道刀痕時,他愛憐地用舌尖撫慰,似乎這樣就能抹去她當時的痛,若黛倒抽一口氣,軟成一縷月光。
玄池低聲淺笑,輕吻一點一點往下,直至……若黛渾身發顫,羞澀地閉緊了眼。
蟲鳴聲漸不可聞,天上月兒也悄悄隐沒入雲層,不好意思再偷看。
這一夜的绮麗,風光無限,個中滋味只有他們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