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蕭清夜人如其名,身份注定了她只能蟄伏暗處,無盡風華永遠也不能大大方方展現人前。
她接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一大半只為楚昀而存在,直到遇上了無愔。那是一個罂粟一樣危險而誘人的男人,讓她直覺性的抗拒,又情不自禁被他吸引,為他沉淪。
回到二皇子身邊後,她時不時會想起那些與無愔糾纏的日子,那可能是今生唯一為自己而活的一段時光。仿佛醉酒的人深陷在頹靡的夜,那種苦澀甘酸交織的情緒或許很快就會消失,也或許會伴随她直到死的那一天。
所幸她擅長自我催眠,及時抽身,不僅騙過了自己,也騙過了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時刻做出一副厭惡的樣子,他一定真的以為自己很讨厭他了,所以三月之期未到,便不辭而別。
蕭清夜悵然若失的同時也松了一口氣,她無法許給他什麽,也不配擁有愛情,兩人從此陌路天涯,是最好的結果。
二皇子親自交代給她的任務,即使難于登天,那也是要做的。蕭清夜已經打聽到方若黛消失前那幾天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當時的難民營,順着找下去,卻什麽也查不到。她一連數日晝夜奔波,尋找那些可能與方若黛有過接觸的流民,然而一無所獲。
一直追查不到方若黛的下落,急累交加,蕭清夜終于病了。
沒有人會來關心她,不需要她的時候,楚昀和他的其他手下也不會主動找她。她仿佛一只獨來獨往的蝙蝠,蜷縮在只有她自己的狹小居所。
蕭清夜發着高燒,病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中嘴裏好像被人灌進難聞的湯藥,不知道是誰在她耳邊說話,那聲音一會兒很輕,一會又吵得她頭痛欲裂,噩夢不斷,她睡得很不安穩。半夜裏開始渾身發冷,身邊似乎有個人,她像蛇一樣緊緊纏上去,拼命汲取那人身上的熱度。
對方反抱住她,滾燙的吻不斷落在她唇上,臉上,耳垂上,頸項上……
清醒的時候燒已經退了下去,蕭清夜一轉頭便看見無愔比以前更加精致魅惑的容顏,心裏像是突然被什麽撞了一下。
“醒了?”無愔只是假寐,感覺到她呼吸加重,立刻睜開眼。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她皺了皺眉,“我并未允許你随便進我家。”
“我不僅進了你家,還上了你的床,昨晚你可是一點也沒有趕我走的意思。”無愔無所謂她的冷漠态度,起身披上衣服,将一碗已經放涼的稀粥端到她面前,“起來,你現在該吃點東西。”
冰冷的粥一經他的手,很快變得熱氣騰騰。
“不用你管,我們已經兩不相欠。”蕭清夜克制住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轉開臉,刻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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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不相欠?如果我沒記錯,我們的三月之期未到,你欠我的還沒還清。”他俯下身,貼着她的耳朵輕輕吹了口氣,看着它變紅。
蕭清夜啞着嗓子道:“我等了你十天,你沒回來。”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回到你的殿下身邊了?”無愔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着自己,“你真的就這麽看不上我?”
她渾身一顫,不作任何辯解。
“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蕭清夜,或許你對我來說是與衆不同的。”無愔放開她,改為憐惜的輕撫,手指在她臉上游移,“我發生了一點變化,沒有意外的話,能活很久,至少最近這幾十年裏,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我早就說過,我跟你是不可能的。”蕭清夜閉上眼,“我的一生,已經許給了殿下,生,為他生,死,為他死。”
無愔指尖點在她唇上,制止她說下去:“沒關系,你盡管做你想做的,你不來就我,我來就你。”
蕭清夜張開眼驚訝地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認識這個人。她印象中的無愔像條善變而驕傲的毒蛇,即便最親密的時候她也擔心被他咬一口,幾曾見他語氣如此纏綿過?
她害怕面對這樣的他,害怕她會奮不顧身地陷進虛假的愛情,背棄自己的信仰。
對他說的這些話,蕭清夜不置可否,她不敢也不想相信他。很多男人就是賤骨頭,越難到手的越是抓心撓肺的想要得到,而且只有人還不夠,連心也想一并得到。
不是欲擒故縱,她怕他只是一時不甘心得不到她,想用這種方式讓她淪陷,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好就是不抱希望。或許有一天他膩味了,自己就會離開。
無愔果然留了下來,照顧着她,直到她病好。
病一好她便又惦記上了自己的任務。
“這才剛好一點,你又要做什麽去?”見她換了輕便的勁裝,攜刀帶劍地準備出去,無愔面色不豫地擋在門前。
“我要去找一個人。”
無愔幽幽一嘆:“找誰?我幫你。”
蕭清夜擡頭錯愕地望着他,這人是真中邪了麽?
“我認真的。”
送上門來的得力幫手,不用白不用,她正愁找不到人。
“你還記不記得,花神節那天晚上,偷聽到我們說話,被你帶走的那個女孩兒?”
“她?”無愔揚了下眉,點頭。他當然記得,拜她所賜,他第一次用漿在海面上劃了整整三天的船。
“當時你說你會解決掉她,結果呢?要不是你那時候出漏子,我現在也不用到處找她了。”蕭清夜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無愔讪讪道:“如果你還是想殺她滅口,我勸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護着她的人,別說是你,就是你的殿下也動不得。”
“就算護着她的是當今皇上,她也非死不可。”蕭清夜盯着他的眼睛,“聽你的口氣,你好像知道她的下落。告訴我她在哪?我不用你幫忙,會自己想辦法。”
“你怎麽這麽死心眼?”看她這不死不休的架勢,他真是無奈了。
若是不管,這蠢女人遲早會把自己送上死路,可誰讓他偏偏對她動心了呢?
若黛打算在玄池木屋周圍種上各種各樣的鮮花,将這裏打造成在他夢中所見的那種樣子。
兩人一狐漫山遍野到處挖掘野花移植回去,光有野花不夠,她還想種一些人工培育的植物。龍首峰下有個花市,這天玄池帶她下山挑選中意的花草。
望月一下山就幻化出人形,跑得不見了蹤影,大概是去找他山下的老朋友去了,他自己會回去,兩人也就沒管他。
花市裏除了一些常見的花木,還出過很多治園能手,培植出不少獨特的品種。
若黛不管氣候和環境是否适宜生長,凡是她覺得好看的,統統買下來。
“喜歡就全買了吧,不用怕養不活,替花花草草什麽的造一個适合生長的環境不是什麽難事。”這是出來之前玄池說過的,所以她完全不擔心。
花農們見有大主顧光臨,一擁而上争相推薦,将自家培育的花草吹得天花亂墜。
“要是能看看這些花苗和種子長大是什麽樣子就好了。”她被熱情的花農包圍着,聽他們的描述,難以取舍,真想将整個花市一起搬回去。
可惜很多花不在花期,開出來是什麽樣子他們口說也無憑證。若黛雖然不怕花錢,可也不想當冤大頭被人家騙,只怕花費時間精力心血,最後種出來的是不開花的野草。
“你想提前看看?”
“嗯。只是他們這裏沒有畫工,要是能做一本畫冊,把不應季的都畫下來讓人挑選,那就方便多了。”若黛問過了,附近缺少能将花兒們栩栩如生地描繪出來的畫匠,也沒有誰想到去外地出錢請人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玄池微微而笑,将所有花農的獨家花種花苗都買了一些,帶着她走向城外。
“我們上哪去?就買這麽一點怎麽夠?連院子都種不滿呢。”被他牽着走出花市,若黛依依不舍地回頭張望。
“跟我來就知道了。”玄池一臉神秘。
到了一處渺無人跡的荒地,玄池讓若黛站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若黛好奇地看着他将種子和幼苗播撒入土。
他又找到附近的一個池塘,用竹葉折的杯子取了水,閉目默念一段咒語,揚手将整杯水向天灑下,風雲聚彙,很快紛紛揚揚下起一場雨來。這雨下得不大,潤如春霖,一會兒就停了,只稍微打濕了一下幹涸的土地,連她的衣服頭發都沒怎麽淋到。
“來。”玄池回到樹下,向她伸出手,若黛将柔荑放入他手心,随着他過去。
走進那片荒地中間,若黛驚奇地發現微潤的土地裏竟然發出了一叢一叢的幼芽,而那些花苗也成活了。玄池輕輕擊掌,它們像是得到鼓舞,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驚人速度生長。不消片刻,她身邊已經長滿綠意盎然的藤條,植株,并迅速結出花蕾,直到徹底綻放,達到一生中最完美的姿态。
若黛被花的海洋包圍了,紅的、黃的、白的、粉的、紫的、藍的,形形色.色,盡态極妍……春夏秋冬,黑夜白晝,東西南北,世上任何一個帝王的花園也不可能同時見到這些鮮花怒放。這夢幻一般突然而華麗的視覺沖擊,混合着濃郁的花香,讓她差點暈了過去。
“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她用力揉揉眼睛,傻乎乎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臉,疼的很,“謝謝你,這實在是太美了!道長,你果然是神仙下凡啊!”
“喜歡嗎?”原來他的法術除了保護她之餘,還能讓她如此開心。
若黛不住點頭,笑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伸手摸摸眼前的花瓣,嬌豔欲滴,都是真實存在的,絕非幻象。
“這些花竟然是真的,我還以為是障眼法呢。”她不可思議地捧着臉。玄池看着她激動得發紅的臉蛋,心裏軟得一塌糊塗,折下一朵雪白的重瓣芍藥簪在她發間。
“我用法術催生的,不過支持不了太久,最多半天就會凋謝枯萎。”玄池寵溺地笑着,“這可比畫兒好看吧?你快選選喜歡的,我們好回去多買一些種在屋子周圍,以後每個季節都能看到。”
“每個季節?”
“對,每一年,每一天,每個季節。”這一生,絕不會再讓你嫁給別的誰。
若黛眼睛亮得驚人,猛地回頭紮進他懷裏,踮起腳在他腮上啄了一口,然後紅着臉轉過身,假裝一心撲在了挑選稱意的花種上。
這是他親口許下的承諾,從今以後,每一年,每個季節,每一天,她都要和他在一起,看花開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