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二皇子将楚曜與平陽王府來往的密件呈到了皇上手中,而在那之前平陽王世子已經接到風聲,連夜與大皇子逃往燕北,連留在帝都的其他家眷也顧不上了,更加坐實了這事。天子震怒之下,與大皇子關系密切的一幹朝臣免不了要受到株連,到時候首當其沖的就是成安侯方準。
他們這些人并不知道大皇子與平陽王府有接觸,等方準收到消息的時候,為時已晚。大皇子一向謹小慎微,這次也不曉得是聽了哪個混賬的教唆,竟然瞞着他做下這種糊塗事。一子錯落,滿盤皆輸,有人存心引楚曜入局,現在他泥足深陷,如何挽救也是于事無補。
方準自知大勢已去,無力回天,在處置下達之前搶先一步進宮面聖陳情。他自願攬下一切罪責,只希望皇上能念在這麽多年的君臣情誼上放過方家其他人。
好在黛黛現在遠在上清宮,有國師庇護,就算皇上對方家發難,她應該能逃過一劫。
皇帝知道他來意,屏退所有閑雜人等。乾慶殿內只餘君臣二人相對,方準在自己侍奉了半輩子的君主面前伏跪不起。
“聖上将大皇子托付給臣教導,臣有負所托,致使殿下被小人蒙蔽,鑄成大錯,請陛下降罪。臣死不足惜,只願陛下萬勿遷怒娘娘和三殿下,放過臣一門妻小。”
“行了,起來吧。我知道此事與你無關,是那個逆子自己不争氣。”與幾個月前相比,眼前病重的帝王仿佛蒼老了二十歲,“你也不用幫他說話了,被人稍稍蠱惑一下就能幹出這種蠢事,朕的江山交給他遲早保不住。他喜歡作死,就讓他作吧,橫豎朕也不只有他一個兒子。”
皇帝被最看重的長子背叛,心中悲戚失望比憤怒更甚。那些證據擺在他面前時,他本是不信的,可經他派出最信任的那批密探調查後,挖掘出來的東西遠遠比楚昀所搜集的更多。
身體的疾病和精神上的打擊一夜之間壓垮了他,他才四十多歲,頭發就已經白了一大半。
“正好你來了,就陪朕說說話吧。”
亦君臣亦親友的二人推心置腹談了幾個時辰,無話不說,憶及往昔峥嵘歲月,皆唏噓不已。說起年輕時禦駕親征平叛的一場着名戰役,皇上豪氣頓生,激動得劇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
“請陛下保重龍體!”方準鼻子微酸,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不再年輕,心裏突生一種英雄遲暮的悲涼。
“愛卿,我們都老了,那一天遲早會來。你不用擔心,朕能信任的人不多,你方準算一個,我又怎麽會為了一個不成器的逆子自斷一臂?”皇上微微閉眼,後仰靠在禦座軟墊上,“我那個兒子我很清楚,以前全靠你給他撐着,現在他一個人在外面,什麽也不是。平陽王又不是傻子,未必肯為他冒險一搏。”
現在平陽王并沒有公開表明要反水,大皇子也還是大皇子,只要他在位一天,政局就還是安穩的。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楚氏的天下還要靠這些肱骨老臣才能延續下去。
“陛下!”方準眼眶一熱,沒料到這一關過得這麽容易。
他此來只想保全妻兒性命,哪知道皇上根本沒有怪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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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很累了,不希望臨死的時候身邊連個老朋友都沒有。皇後與朕做了二十幾年的夫妻,朕更不會動她,你得空也去勸勸她,讓她心放寬些。”帝王疲憊地沖他笑笑,“只是朕還希望你能做到,等朕歸天以後,無論繼承大統的是老二還是老三,你都要輔助他坐穩皇位,保住這個江山。”
“臣,遵旨。”方準深深拜倒。
皇上一道聖旨将平陽王之女宛羅郡主指婚給了三皇子楚旭,或多或少壓下了朝中一些關于平陽王要反的流言。
此舉引得各方驚疑不定。
燕北那邊收留了大皇子,卻不見皇帝發難,不知他有何用意,更加不敢輕舉妄動,暗中采購物資給養的動作也暫停了下來。
二皇子楚昀最近明顯感到父皇對自己愈發器重,不過他遲遲不肯立太子,也不制裁平陽王和大皇子,莫非還對他抱有希望?眼下更是與平陽王聯姻,難不成父皇竟然天真到以為憑一個宛羅郡主就可以約束野心勃勃的藩王?
大皇子和平陽王世子的出逃他不打算追究了麽?更可氣的是連方準一幹人等也沒受影響,該做什麽還做着什麽。
顧峻勸他稍安勿躁,楚昀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也跟着安定下來。
真正關心婚事本身的,大概只有被賜婚的兩個年輕人和他們的母親,而此時楚旭和宛羅的心情,也可說是兩個極端了。
楚旭心儀宛羅已不是什麽秘密,能如願以償娶到心愛的姑娘當然喜不自勝,但聖旨宣達平陽王府時,宛羅卻如晴天挨了一道霹靂。
父兄皆在燕北,不能來帝都,宛羅身邊只有母親,皇上下旨賜婚,由不得她不嫁。眼見婚期臨近,王府所有人緊趕慢趕,為她準備嫁妝。宛羅每日關在房中以淚洗面,一天比一天憂郁,她最終做了一個大膽而荒唐的決定。
夏末的夜裏,晚風還殘留着白日的熱氣,一輪圓月高懸空中。成安侯府中,月下少年一杯接一杯喝着悶酒,意圖将自己灌醉好忘掉煩惱,卻不料越喝越清醒。
他知道自己是個懦夫,喜歡的人就要嫁給別人,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無能為力,既不敢也不能将她奪回來。
只能躲起來麻痹自己,連見她一面也不敢。
一壺清酒見底,看月亮已經有了重影,為什麽還不能忘記她呢?好像還更加嚴重,連幻影都出來了……
“蓁蓁……”他呢喃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觸碰眼前的“幻影”,将要碰到她時,她竟嗚嗚哭了起來,主動撲進他懷裏。
真實的觸感和滿懷馨香讓他呆住,這哪裏是什麽幻影,分明是他日思夜想的戀人。
“你怎麽來了?”方清山酒醒了大半,情不自禁抱緊了懷中嬌軀,“你不該來,你即将成為皇家的媳婦,被人知道會有麻煩。”
“我很想你,一定要見你。”她一直這樣任性而為,想見他,便千方百計甩脫跟随的人來找他了。
皇上下旨到現在,他們已經七八日未見,飽受相思之苦,兩人都清減了很多。
“清山,我現在一想到要嫁給三皇子,就恨不得立刻死去。”
“不要說傻話。”
清山的眼淚也潸然落下,下颌抵着她的發心。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俱是浮雲,說那種話的人,一定不知道什麽叫做痛徹心扉。
“我們該怎麽辦?怎麽辦?”宛羅臉埋在他懷中,泣不成聲。
“不然我們去找皇上攤牌吧。”清山說,“我們去求皇後,請皇上收回成命。”
宛羅用力搖頭:“不要去!皇上金口玉言,下了聖旨怎麽可能更改?萬一惹惱了他,我怕你會出事。”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是早一點讓我爹提親就好了。”清山悔之晚矣。
“清山!”宛羅擡起頭認真地看着他,哽咽着說,“我們一起逃走吧。”
清山吓了一跳,凝視着她淚盈盈的杏眼:“你想和我私奔?”
宛羅重重點了點頭,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皇子妃,郡主的身份,這一切的一切她都願意為他放下。
清山苦澀地一笑,為她攏了攏頭發,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能去哪裏呢?”
“我們在一起,哪裏都去得!深山海外,天寬地闊,總有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宛羅眼裏映着溶溶月華,目光清澈得讓他不能直視,她的熱情和勇敢讓他自慚形穢。
“你太天真了。”他放開她,頹然而狼狽地轉移開視線,“即便我們能順利逃走,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家族和你母親會怎麽樣?”
身為方家唯一的兒子,他需要顧慮的有很多,不能自私到為了愛情不顧一切。
宛羅怔住,兩人久久相對,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