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蕭清夜是楚昀從流民中撿回的孤女。
他令她免于遭人淩.辱,将她養大,讓人教會她各種技藝,直到她成為一把美麗而鋒利的武器。這樣的武器不止她一個,他還有很多,但蕭清夜是其中最受他倚重的。
蕭清夜對楚昀有一種病态的忠誠,對她來說楚昀比世間一切都重要,這個一切包括她自己在內。她很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不是愛,而是狗對主人一般的依戀,哪怕他某天心血來潮想殺她了,她也會是第一個為他遞刀的人。
所以在楚昀書房中見到柳似的那一刻,無視二皇子府其他人對她恭恭敬敬,蕭清夜二話不說便要動手殺了她。不是因為她是楚昀的寵妾,而是因為那晚花神廟,這女子聽到了她與無愔的對話,留着她對楚昀有威脅。只要她覺得有害于楚昀的東西,即便會讓他不高興,她也要除之而後快。
若非楚昀及時趕到,柳似和腹中胎兒便要成為刀下無辜亡魂。
“蕭清夜你是不是發瘋了?”楚昀攬着受了驚吓淚眼婆娑的愛妾,氣急敗壞地踢了跪在地上的蕭清夜一腳,正中她左肩一處刀傷。
他一向讨厭女人争風吃醋,喜歡柳似其中一點就是她十分大度,與他的其他姬妾相處和諧。而蕭清夜甚至不算他的女人,在他看來連争風吃醋的資格也不具備。這種愚蠢的舉動,不該出現在一把優秀的武器身上。
見她爬起來重新跪下,背脊卻挺得筆直,毫無認錯的意思,楚昀越發來氣:“似兒肚子裏是我第一個孩子,她若是有半點閃失,你這條賤命死十次也不夠!”
“她會害死您。”蕭清夜忍着傷口裂開的疼痛,深深叩首,額頭抵在冰冷的地板上,“請殿下為了您自身的安全,殺了她。”
懷中人被她語氣中堅定的殺意驚得一顫,楚昀半抱着柳似的手緊了緊,他知道蕭清夜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冷冷道,到底沒有第一時間棄了她。
蕭清夜心中因主人的信任歡喜,柳似卻呼吸一滞,暗中握緊了拳,指甲深嵌入掌心。
“殿下,花神節當晚,這個女人聽到我和無愔說話,後來就被無愔帶走了,我不知道她怎麽會到了你身邊。不過殿下應該明白,等您成就大業以後,女人和子嗣可以有很多,可那件事現在被陛下知道,殿下地位不保。”蕭清夜一邊解釋,一邊狠狠盯着柳似的眼睛,意圖從裏面找出點什麽來證實自己的懷疑。
楚昀目光一閃,柳似正是花神節過後不久出現的,她說她把過去的一切都忘了,他便順勢留下了她。
柳似既委屈又後怕,她明顯感到楚昀對這個女手下比對其他人更信任寬容,擔心他會信了她的挑撥。
“殿下,妾此前從未見過這位蕭姑娘,她口中所說的什麽‘無愔’,妾更是聽都沒聽過啊!”她咬着下唇忍住哭泣,讓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泫然欲泣,更惹人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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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夜不會對他說謊,她連與無愔的糾葛也一五一十告訴他了,不過楚昀也不想懷疑枕邊人,最後他想到一個可能性。
他翻出一幅精巧的工筆畫像拿給蕭清夜,道:“你辨認一下,你所說的到底是這個女子,還是柳夫人?”
蕭清夜接過畫像,乍一看,這不還是眼前這位柳夫人麽?不過細看之下似乎又不是一個人,她也有些不确定起來,視線在真人和畫像中來回切換。
柳似也好奇地看了看那畫像上的女子,面貌和自己倒是很相似,然而那姑娘氣質與自己差別很大,她可以很肯定畫的是別人。
她拍拍胸口,挽住楚昀胳膊,嬌聲道:“殿下明鑒,妾真的不知道這位姑娘說的什麽。不過畫像上這人是誰,與妾實在是很像啊,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呢?”
這下蕭清夜也不敢肯定了,那晚光線昏暗,偷聽的女子當場被打暈,她連她聲音如何也沒聽過,真相如何大概只有當時帶走她的無愔能答疑。不過無愔之前突然不辭而別,眼下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她再仔細觀察了一下柳似神色,确實很自然,完全看不出僞裝痕跡,難道她真的認錯人了?
“那時候光線較暗,若是确實有個與夫人如此相像的人,屬下倒也有可能認錯……”
“似兒,你今天受了驚吓,先回去休息吧,別多想,我一會兒再來看你。”楚昀微微一笑,溫柔地為她擦掉眼淚,打發她離開,柳似聽話地退下。
一走出門,她臉上的柔媚溫婉立即消失不見,眼底盡是森寒。
那張畫像上的名字,以及畫手署名,她都看見了。
原來那就是方若黛,把顧峻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呵呵,黛黛,柳似,她從顧峻身邊輾轉到楚昀手中,到頭來只是做了那一個人的替身,這個方若黛何德何能,竟将她折辱至此?
有朝一日,她定然也要她嘗一嘗做人替身的滋味。
書房裏只剩下楚昀和蕭清夜,以及他另外一個親信首領裴昂。
“畫像上的人是成安侯嫡女方若黛,若是當日的事被她聽到,那八成方準和大哥那裏也知道了。可是他們毫無動作,很奇怪。”楚昀指腹撫過畫像的臉,這是他親手所繪。
想起宮裏初次被她吸引,雖然現在情感已經轉移到柳似身上,但當時若黛風姿楚楚,那一刻的驚豔他到現在也難以忘記。
“他們口說無憑,陛下不可能因為一個小女子的胡言亂語相信您會安排人刺殺他。再說當日陛下出宮也是臨時起意,誰想到會有一場暗殺?二殿下只不過當時恰好在場,救父心切,才會去擋那一刀。”裴昂說。
只有楚昀和他的心腹們知道,花神節那天微服出宮并非皇上自己突發奇想。他的人早幾天就買通兩個小太監,在內侍總管的必經之路上聊起了往年花仙使大選的盛況,才會引得皇上當晚出現在花神廟。
從真正的沈詩詩被蕭清夜替換,直到二皇子為父擋刀,這個計劃他們準備了很久,哪怕有一環出了岔子,便是一場白忙。
“殿下想怎麽做?”蕭清夜從不多說多想,她只管執行楚昀對她下達的任何一個指令。
楚昀眼神瞬間變得淩厲起來,單手将那畫像揉成一團廢紙。
“不管怎麽樣,此女留不得。她現在不在成安侯府,行蹤成謎,查出她在哪裏,殺了她。”他看看兩個最忠誠的下屬,目光落到蕭清夜身上,“正好清夜還在被通緝中,不宜留我身邊在明處活動,這事就交給你辦吧。”
蕭清夜方領命離去,宮人便來禀昌平公求見,楚昀一聽竟情不自禁有些發怵。
這個表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之間轉性了一樣,再也不一味沉湎于兒女私情,而且主動要幫他成就大業。顧峻的能力他很清楚,楚昀一開始對此自然求之不得,況且最近得其指點,他确實如虎添翼,一連拔除了好幾個死忠于大皇子的朝臣。
按常理說楚昀現在應當很器重他。
可顧峻的變化太奇怪了,他如今不但殺伐果決,言談舉止間更多了一種讓人想要臣服的氣勢。為人臣子,聰明的話絕不會放任自己在主君面前流露出這種氣場,但顧峻似乎并不擔心遭他忌憚。
他正要讓宮人請顧峻來書房,顧峻卻已經自己走了進來。
在他的地方竟然如此随意,不經通傳便進來了,見到他甚至不行禮,這讓楚昀心裏非常不悅。顧峻現在越來越放肆,若不是扳倒大皇子和方準一派的中堅力量需要他和威遠将軍支持,他斷然不會容忍他至此。
“表哥今日怎麽有空到我宮裏來?”楚昀有心在顧峻面前擺出皇子的架子,但一見到他人,話剛到嘴邊氣勢就不由自主的虛了三分。
“不知道殿下有沒有注意到這些日子燕北的動向?”顧峻徑自找了張椅子坐下。
楚昀本歪着坐在椅子上,聞言坐直身體,他一心将注意力放在與楚曜的争鬥上,對那些藩王不曾特別留意。不過眼下顧峻既然問起,肯定不會沒有原因。
“莫非平陽王那邊有異動?”
“不錯,據我的線人回報,最近燕北境內秘密流入大批糧草和馬匹。現在還未入秋,若說為過冬作準備,是不是早了一點?”
“這……他們分明就是為了戰事作準備!”
如今皇上日益衰弱,身體大不如前,不像以前那樣鎮得住他們,誰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那個位子?平陽王家底雄厚,有三十萬燕軍,他要是反了,可真是一場災難。
兄弟奪儲君之位是一回事,外人想要謀奪他們楚家的江山,又是另一回事。
他腦子裏正亂着,顧峻又說了個他不知道的消息。
“你恐怕也不知道,平陽王世子目前與大皇子往來甚密。”
皇子禁止與藩王有私交,他的人一直盯着楚曜一舉一動,卻從未發現這件事。如果楚曜和平陽王世子的交往已經可以用“甚密”形容,他不可能不知道。
“什麽?平陽王野心昭然若揭,大哥怎麽可能如此愚鈍,這不是自己招父皇猜忌麽?此事表哥又是從何處得知?”
如果平陽王有反叛之心,大皇子為什麽又要與他結交?他總不至于想把自家的江山拱手讓人吧?
顧峻微微而笑:“就是最近開始的,并且,他們二人的私下往來正是我一手促成。”
楚昀愕然。
“不知表哥是何用意?”他不明所以。
“當今可不是昏庸無能之輩,平陽王哪敢明目張膽的起事?他現在私底下囤糧買馬,也不一定是想造反。”
“莫非大哥是想借助平陽王的兵力,等父皇大行後與我奪位?可平陽王狼子野心,就算鬥垮了我,他怎麽敢保證平陽王父子一定會讓他上位,那樣做豈非與虎謀皮?”他不是個草包,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關節。
顧峻此舉,正是“幫助”楚曜自掘墳墓。
“殿下倒是為兄長想得很周到。”顧峻站起來,走到一盆花邊,撥弄着裏面野生的小草,笑道,“你就別管那麽多了,現在大皇子與平陽王勾結是事實,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一應證據。這次能不能一舉成功,讓他們徹底倒臺,端看你在陛下面前如何表現。”
争權奪利這種事上,所有參與者都是汲汲營營的小人,永遠不存在正義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