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玄池帶了個姑娘住進上清宮的消息在年輕弟子中傳開,就像一滴水滴進滾油鍋裏一樣炸了。能把不食人間煙火的玄池師叔從雲端拉到紅塵之中,那得是什麽傳奇人物啊?他們争相想要一睹她的風采,每天埋伏在各個可以“偶遇”的地點,吓得若黛把自己關在玄池的院子裏不敢随便出門。
剛洗過澡,望月懶懶地躺在太陽底下曬毛。它本是一只無拘無束的野狐,這幾天充分體驗了一把家養的待遇。上清宮的小崽子們沒養過寵物,對它稀罕得不得了,它每天嘴一張就自動有人把吃的送上來,唯一不好的是誰看到它都忍不住捉住一頓揉捏,它的毛都快給他們揉禿了。
“若黛,你快過來幫我摸摸,我的腰是不是胖了一圈兒?”毛曬幹了,望月伸伸懶腰,打了個滾兒,“這地方再待下去,狐爺真快要被他們喂成狗爺了,你看我學狗叫學得像不像?”
它調侃着自己,還真的汪汪叫了兩聲,不過聲音還是尖尖細細的狐貍音。若黛知道它想逗自己開心,很給面子地笑了笑,很快又愁眉苦臉。
“望月,你說他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這都第七天了,他怎麽還不回來呢,不是說只去看看那什麽鬼封印嗎?”若黛單手撐着腮,百無聊賴地在紙上信筆塗鴉。她問過素衍他們,那兩個也是一問三不知,而上清宮的高層長老們,她也一直沒見到過。
“要是我也會法術就好了,不用像玄池那麽厲害,就玄靜那樣也好,起碼大風大浪可以和他一起去面對。再不濟勉強能掐會算,不用像現在這樣什麽也不知道,心裏七上八下的。”她洩氣地将臉埋進臂彎,“我真沒用,一點忙也幫不上,唯一能做的竟然是什麽也不做,不給他們添亂。”
望月打了個哈欠,将下巴擱到兩個交疊的前爪上,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你這樣的普通人才是占多數的,正是因為你們需要保護,那些修道之人才有存在的意義。”
見她沒有被安慰到的樣子,望月站起來挪到她腳邊慫恿:“你一定也是太無聊才東想西想,要不別等了,你跟我出去玩吧,等道長回來了我再送你回來。”
若黛哪有心情陪它玩,正要拒絕,望月耳朵豎起抖了抖,小聲說:“有人來了,別跟我說話。”
院外傳來叩門聲,會敲門的肯定不是玄池本人,若黛失望地去開門,望月亦步亦趨跟着她。
院門一開,若黛詫異地發現外面站着的不是素衍或者素和,而是一個慈眉善目的陌生老道。他看起來七旬有餘,須發皆白,但目光矍铄,很有得道高人的風采。
若黛不知道他是誰,下意識行了個對長者的禮:“老爺爺,請問您是?”
“老爺爺?”老道一愣,随即呵呵笑起來,拂塵一甩搭在手臂上,單手一揖道,“貧道玄溟,是玄池的大師兄,玄池小施主總認識吧?”
“呃,師……師兄?”若黛又是尴尬又是驚訝。無愔和玄靜是他的師弟師妹,岫雲觀觀主玄遠也不過三十來歲的樣子,想不到他們的大師兄已經這般高齡了。
“原來是觀主,若黛失禮,在貴寶地借宿這麽久,卻一直沒去拜訪。”既然是玄池的師兄,稱呼爺爺肯定是不合理了,不過,這還真是怎麽叫都覺得別扭。
老大爺這年紀做他們的祖父也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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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遠來是客,本該貧道親自迎客,不過上清宮中事務繁雜,一直抽不出空來。今天來打擾施主,其實也是有事相求。”玄溟面帶歉意,似乎找她幫忙讓他覺得很過意不去,“此事本與你無關,你若是不願,也無人會責怪你。”
“道長有什麽事,盡管說好了,只要是若黛能辦到的,一定在所不辭。”若黛巴不得能做點什麽,要是真能幫到他們,就再好不過了。
玄溟輕嘆一口氣,并沒有放下心的樣子,邀她往外走:“施主請先随我來吧。”
一人一狐跟着他經過許多廂房,他看上去憂心忡忡,若黛心裏疑惑,不好追問到底是什麽事,反正到了答案自會揭曉。
他們在一間很大的屋子外面停下,除了玄池,他們師兄妹幾人全都在,一個個表情或凝重或沉痛,玄靜眼眶紅紅,似乎不久前才哭過。
若黛心中強烈地不安起來。
“大師兄,試了那麽多辦法都不行,這小丫頭真的可以?”一個四十多歲的道士頗為置疑地看着若黛。
玄靜輕輕哼了一聲,看也不看她,不知道在表達什麽不滿。
“你也知道試了那麽多辦法沒用,現在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玄溟瞪他一眼,轉向若黛,溫言道,“施主請進來吧。”
若黛直覺是玄池出了什麽事,腦袋空空的,感到渾身發冷,她木偶一樣跟着玄溟往屋裏走。
屋內十分空曠,屋頂是能透光的材質,地上用朱砂畫了一個很大很繁複的法陣,陣中心躺着一個渾身浴血的人。若黛膝蓋一軟,還沒碰到地面就已經哭了出來,她幾乎是連走帶爬才到了他身邊。
玄池衣服全被鮮血染透,裸.露在外的部分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這樣她也能認出來,玄溟現在相信這姑娘是真愛自家師弟了。說不定她真能救得了他。
“玄池?玄池!為什麽會這樣?他明明說過只是去查看一下的嘛!”若黛泣不成聲,僵硬得動不了,她很想摸摸他的臉,又害怕弄疼他,手懸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你說過會好好地回來,你不講信用……”淚水吧嗒吧嗒掉到他身邊,她現在完全顧不得有別人在場,什麽氣質儀态都不要了,恨不得肆無忌憚大哭一場。
“哎,施主先別急,玄池師弟還沒死呢。”玄溟見不得小姑娘哭,趕緊安慰她,“眼下他能不能醒過來,就看你了。”
玄池第二次趕去伏龍嶺時給他們發了訊號,然而他們修為有限,到底去晚了一步,到的時候,師風噩已經破了封印。當時玄池正拼着一身修為散盡的危險與它鬥法,師兄弟五人的加入反而令師風噩更加狂暴,并且趁玄池重傷,多次想要奪取他的身體。
他為防被它得逞,只得自封所有感官,強制将自己變成一個無知無覺的活死人,這樣師風噩即使奪舍成功也沒用。最終他們雖然合力重創了師風噩元魂,卻讓它遁逃而去。
玄池各方面耗損都太過嚴重,普通人傷到他這程度早就死了,不過對于修者來說身體的損傷倒還是其次。最糟糕的是,他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撐他的身體自動恢複。他們試了很多辦法,甚至古老的秘術也用上了,進入他意海之中,都無法喚醒他。
他已經休眠好幾天,水米不進,這種狀态再保持一陣子,就要變成真死人了。
“看我?我能為他做什麽?”若黛此刻心裏既恐懼又迷惑,玄溟的一番話讓她飄忽的眼神稍微鎮定了點。
“說來慚愧,我們師兄妹幾人不夠玄池有出息,破解不了他對自己下的封印,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也不會想到請施主冒險。”玄溟老臉微紅,不敢正視她。
若黛搖頭道:“道長言重了,玄池救了若黛一次又一次,我欠他的數也數不清,就是以命抵命還給他也是理所應當。”
上天給她重活一世,能再見到他是便對她最大的恩典。她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呢,怎麽可能眼看着他在她面前死去?
玄溟猶記得玄池自封五感前喊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讓若黛知道”,可他到底不夠超脫,不忍心師弟就此隕落。既然這個姑娘對他來說如此特別,她對玄池也一往情深,大可以讓她嘗試一下喚醒他。
“道長請直說吧,我該怎樣做才能救他?”
“我們設法讓你的神識進入到他的夢裏,你要在裏面找到他的真身,讓他清醒,只有他自己從夢境裏脫身,五感才會解封。”玄溟苦笑。
這個法子其實他們已經一一試過了,但他們幾個入他夢中,他根本就不現身,如何帶他出來?不過玄溟倒是在他夢裏見過若黛的幻象,因此才覺得讓她來試試很可能有救。
“只是神識入別人的夢是很危險的事,修者尚且不敢輕易為之,更何況你是個毫無修為的常人。你知道,夢和現實不一樣,裏面光怪陸離,千變萬化,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你若是死在他人夢境裏,那就是真的死了。你想清楚,願不願意為他冒這個險。”
若黛輕輕握住玄池一只手,堅定地說:“只要能救活他,我做什麽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