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師風噩!”無愔站在伏龍嶺裂隙旁,向下呼喚被鎮壓着的妖王元魂,“我想好了,我現在就要與你合體!”
一股帶着妖腥的烈風自深淵漫卷而上,蛇一樣纏繞着他,師風噩嘶啞的聲音在心底響起:“你還沒有完全妖化,又受了重傷,現在與我合體,九成的幾率是意識被我吞并,這樣你也願意?”
不是師風噩多心。
它受壓制太久,即便沖破封印,短時間內也無法修煉出實體,奪舍是唯一的出路。
無愔還是玄愔的時候,第一次無意中闖到這裏來,它便看中了他的軀體,同時也看穿了他的貪心。那時起它就以自己萬年的修為引誘他助它破除封印,寄宿他體內,二人共享身體和妖力。
這人非常狡猾,他與它周旋許久,終于讓師風噩答應定下協議,成功合體後,各憑本事争奪身體和妖力的歸屬。之前無愔諸多借口拖延,想方設法增強自身,甚至不惜妖化,以使兩魂争奪軀體控制權時勝算更大。現在他受了傷,精神力虛弱,反而急不可耐地要求合體,由不得它不生疑。
“我煉八門燃魂咒被上清宮的人知道了,如今事敗,就算僥幸不死,他們也不會放過我。你是我最後的希望,哪怕只有一成的機會,我也想試一試,大不了就是意識消失,臨死前能放你出來給他們添點堵我也樂意。”無愔咬牙道。
師風噩靜默片刻,說:“可現在你這身軀受損,已是強弩之末,別說承受不住本座的力量,就是打開封印也做不到吧?”
老實說,它心裏已經有了比無愔更好的選擇,昨日玄池來過之後,它便對那個身體垂涎不已。雖然嘴上對玄池表示不屑,卻不得不承認,那個年輕人無論從資質、實力,還是體質來說,即便放在幾千年前優秀修者雲集的時代也是拔尖的。
只不過憑現在的它要想奪取他的身軀,難度又要高出不少。
“上清宮有種秘術,你将你的妖力渡給我少許,便能助我快速妖化。”無愔說。
“這種方法可以短時間內令我實力大增,但畢竟是不屬于自身的東西,爆發過後對身體的損害更大。不過如果你能成功融合入我的身體,有全部妖力護持,便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你不用擔心我食言,拿了妖力出爾反爾,我現在只有這一條路,否則便是死。你與我合體之後,這些修為依然還是屬于你的。”無愔是真心實意的怕死,哪怕只有一絲生存的機會,他也想要牢牢地抓住。
師風噩被囚禁千年,比以前本就虛弱很多了,最近幾十年才漸有好轉,而一個有能力又願意放它出來的人也不是那麽容易遇到的。對它來說,無愔亦可以說是眼下僅有的機會。
只要能夠成功從這個裂隙裏出去,這天下再沒什麽能困住它。
它沒有猶豫很久,便答應了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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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愔坐下開始入定,他心中默念秘術法訣,心口緩緩浮起一團紫紅的光,凝結為一枚半透明的珠狀物體,這是已經半成的妖丹。妖丹沉到崖下,被黑氣包裹,無愔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妖力注入其中,難過得喘不上氣,同時也感覺得到自己正在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變化讓他從身到心興奮起來,如果徹底妖化,他有信心與師風噩争一争身體的歸屬權。畢竟這本就是屬于他的身體,師風噩奪舍初期正是元魂最弱的時候,最終誰輸誰贏可不一定。
贏了,他就是當世最強,什麽上清宮,覆滅只在揮手之間。若是輸了,到時候他的意識被師風噩吞并,只會消失得比死亡更徹底,沒什麽好不甘的。
無愔加速妖化,他的頭發開始瘋狂生長,變得愈發烏黑,膚色雪白,嘴唇像吸過血一般鮮紅,額頭生出冶豔如文身的妖印。妖化完成的瞬間,師風噩停止往他的妖丹內注入修為。
天道感應到又一個妖物産生,轟隆隆悶雷聲響起,天空烏雲彙聚,很快妖劫降臨。
無愔體內妖氣暴漲,他仰天大笑,迎接着傾盆大雨和道道驚雷閃電。他之前已在周圍布下不少防護陣法和避雷幡,那些來自正道的東西,抵抗雷劫頗有效果。妖劫完畢過後,附近一片狼藉,大雨中無數古樹被雷劈成焦炭,他形容狼狽卻安然無恙,代表天地已認可了他的存在。
“恭喜你妖化成功,現在,是時候助我打開封印了。”無愔部分妖力出自師風噩,與其互為感應,不需交流便可聽到元魂的嘶吼。
師風噩已等不及要出來,劇烈地撞擊着禁锢它的結界。
當初成奚子将符咒都刻畫在深淵絕壁上,一般修者即使能夠下去,也抵禦不住裂隙中的妖瘴。無愔身懷上清宮正宗功法,如今又是妖身,用不着再懼怕毒霧侵蝕。他禦風沉降入裂隙,在半壁尋找到成奚子布下的封印和結界。
那是一個冗雜繁複的古老大陣法,無愔花了幾年時間研究,早已将各陣眼的位置推算出來。
五處陣眼,一一被他解開,封印之力越來越弱,師風噩的撞擊對結界的破壞力一次強過一次,第四個陣眼之光熄滅時,結界“咝”的一聲輕響,出現了一絲裂紋。
“最後一個了,快啊,快啊,本座終于要自由了!”妖王元魂狂喜不已,震得山石抖落,連無愔的情緒也被它影響,感到異常的興奮。
正當無愔快要觸碰到第五個陣眼時,一道劍光仿佛流星般自天外而來,帶着雷電之勢,瞬間穿透了他的心髒!
“我說過,會替師父清理掉你這孽障。”玄池冷峻的臉出現在與他相隔不到三丈的地方。
無愔迷茫地低下頭,看着自己胸前的空洞,被劍氣灼成焦黑的血肉,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他想伸手去解最後一個陣眼,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受控制地向下墜落。
“不——”心底同時響起兩聲絕望的吶喊,一個是他自己的,一個是師風噩的。
他明明已在那洞中布下了迷陣,哪怕他自己,若是不知解法也要花上兩三天才出得來。這個人,果然是生來就為打壓他的麽?在上清宮的時候如是,離了上清宮,也一而再再而三破壞他的計劃。
無愔仰視着上方離他越來越遠的玄池,心中充滿不甘與憤怒,他忽然在空中翻了個身,傾盡剩餘所有魂力,狠狠地撞向結界。
玄池臉色一變,咬破手指,撲上絕壁,用一生中最快的速度修補起被無愔毀掉的陣符。
然而封印被破壞得太厲害,若是有時間給他慢慢修補當然沒問題,但無愔是有實體的,沖擊力比只剩元魂的師風噩不知大上多少。他這不管不顧的舍命一撞,直接就将結界給撞得粉碎。
裂隙中魔氣沖天,玄池頂着師風噩的壓力血書符文,畢竟血肉之軀,周身皮膚禁不住寸寸破裂。修為再高,奈何時間短暫,憑他一人之力,終究無法力挽狂瀾。沒等他補好一個陣眼,最後那個陣眼已被師風噩自己沖破。
随着一聲尖銳入腦的呼嘯,祖師成奚子鎮壓了千年的強妖,終于再次出世,他知道自己無力回轉,頹然閉上眼。
還不到冬天,天氣已經很冷。
若黛眸中噙淚,提着裙邊,急急跑在她走過無數回的小路上。不知不覺過去了幾個季節,她都沒怎麽注意,這條路上堆積了這麽多枯枝敗葉。
半個時辰前娘親眉開眼笑地告訴她,皇上親自下旨賜婚,為她訂了一門極好的親事,對方是帝都半數閨閣少女的夢中情人,昌平公顧峻。
這對若黛無異于一個晴天霹靂,她是閨閣少女,但并不在那半數之中。她的心上人是上清宮的玄池真人,他們雖然從未将“愛”說出口,可相愛的人從來就不需以此自證。
那個熟悉的背影仍在老地方等着她,若黛遠遠看見他便覺得踏實了,他會法術,一定有辦法讓那些人改變主意。
“玄池!”若黛帶着哭腔,萬分委屈地叫他的名字。
他轉過身,卻罕見地站在原地,表情淡漠,像他們初次見面時那樣。若黛突然有些忐忑起來,玄池一直對她很溫柔順從,即使有時候她故意蠻不講理,他也願意無限制的包容。正常情況下,他不是應該問她出了什麽事嗎?怎麽會對她的傷心難過無動于衷?
“阿黛,我們分開吧。我是道士,你是侯門千金,我們從來就不該是一路人。”
他的聲音冷冷清清地傳來,若黛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不相信這是出自玄池之口。什麽身份之別,不是早在他們互相表明心跡後就不成問題了嗎?她想問為什麽,卻發現身體僵硬不堪,像個人偶,既不能動,也開不了口。
玄池的視線穿過了她,好似在看着別人,又好像什麽也沒看。他繼續道:“我本一心向道,是你的出現令我産生心魔,如今心魔除去,我也是時候回歸正途了,你就當我負了你吧。”
“我不信!”若黛出不了聲,只能在心裏搖頭反駁,從前種種歸于心魔,讓她如何相信?
況且他的演技并不高明,面上故作冷淡,痛苦的眼神卻出賣了他。
為什麽一夕之間什麽都變了,說着離不開她的爹娘忙不疊想将她嫁出去,最喜歡的人也要離開她?
“我已經為你推算過,昌平公與你天造地設,他才是你命中注定的良緣,嫁給他,你會一生幸福。”他狠心地背向她,步步遠去,最後一句話從風中散開,讓她徹底心碎。
“阿黛,忘了我。”
若黛腦子裏嗡嗡作響。想起來了,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後來她妥協了,如他們所願,嫁給了顧峻。
清心無欲的玄池真人和昌平公夫人,自此再無交集,直到她死,也沒有再見上一面。
她一直是不甘心的。
現在是在夢裏嗎?還是她又重生了一遍?玄池當初選擇離開她,必然有什麽苦衷,如果她堅持挽留,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不答應!”這樣想着,也不知道怎麽又有了力氣,她拔腳追向他。
“玄池,我不要忘了你,我也不要嫁給別人,沒有你,我哪來的幸福可言?”若黛一邊哭一邊追,這條路好長好長,她怎麽也追不上。他就在前面,始終不曾回頭。
就在這時腳下路徑消失,玄池也不見了,她周圍的世界陷入一片虛無。失去方向,若黛手足無措地站在純粹的黑暗中。
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振聾發聩的鐘鳴,霎時驅散黑暗,若黛猛然從夢中驚醒,出了一頭冷汗。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前世的事了,一定是玄池幾天沒回來,她內心深處又開始恐懼,擔心他再度離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