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绛塵很遺憾地看着龍角褪去。
冰冷堅硬的龍鱗也在指尖慢慢消融, 最後留下溫熱的觸感。
她的手指從姬眠魚緋紅的眼角往下滑,如春風般,掠過耳畔的時候将一縷墨發一勾。
姬眠魚蹙着眉頭, 薄唇緊抿着。
绛塵發瘋, 她難道要跟着沉淪?但是——旖旎的一幕仍舊在腦海中上演,她渾身血液都在叫嚣着食髓知味以及……意猶未盡。劫世中到底怎麽一回事?同心契如何落下?她怎麽能夠忘記?可劫世之中能等同正身嗎?她們的在劫世望盡前塵,再過來時也不過是一段可斬斷的俗緣而已。
先前在魔宮時,绛塵也說愛她。可那時她已是紅蓮劫身, 情志在劫世情緣、劫氣以及天地同夢的影響下, 早已不複常态, 非恒定之身、非駐世之常, 要讓人怎麽去相信?
姬眠魚思緒混亂,可在不知不覺中,唇角還是揚了起來。
绛塵淡聲:“你在笑什麽?”
姬眠魚頓時斂起了笑容。
她觑着坐在自己身上的绛塵, 在喊她挪開和繼續保持着中猶豫片刻,毅然選擇了後者。“我們應該談一談。”姬眠魚很努力地擺出嚴肅的神色。
绛塵注視着她,平靜道:“你說。”
姬眠魚:“我們還有職責在身,不能在颠倒夢想中永眠。一旦我們沉淪夢世, 天地必定失衡。”
绛塵:“嗯。”
姬眠魚又說:“沒了我, 魔域中日月不存。”
绛塵掀了掀眼皮,又是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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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眠魚:“我跟映雲裳沒關系。”
绛塵注視着姬眠魚,依舊是一道淡淡的“嗯”。她在清醒中沉淪, 從姬眠魚的話語中已然抓住關鍵,她知道入魔域的剎那所見的是虛妄,可那又怎樣?她清醒的認知不足以打破內心的妄想, 她需要自身消煉劫氣, 斬卻所執。
姬眠魚:“你的狀态不對, 需要治療。我沒這個能力,得讓搖光、澹青她們——”此刻的绛塵像是姬眠魚所見的夢幻泡影,在真實與虛妄之間。
绛塵這回不耐煩地打斷姬眠魚:“你是說她們能消除我的妄念?”
要是能消除的話,豈會有如今這遭?姬眠魚終于閉上了嘴。可沒一會兒,她又問:“你的妄想究竟是什麽?是你自身的?還是從劫世帶回的衆生之執?”
绛塵低笑:“我要是知道的話,就能一一将它斬卻了。”她要怎麽去重複思量?每想一回,心便熾熱一分,妄念便積累一分,離解脫便遙遠一步。她要斬執煉心,姬眠魚不止幫不了她,甚至可能添亂,可偏偏被執念所制的她又将姬眠魚一同拉入颠倒夢想裏。她凝視着姬眠魚,淡淡道,“姬眠魚,道心有缺,可還沒在缺與全的變動中向上攀升,我便在劫氣影響下失衡了。我們沒辦法出去,除非你想見颠倒夢想中的妄念盡數化作劫氣沖向定歲針。”
“搖光說得沒錯,七情熾、六.欲生,我就是劫。”
-
魔域外。
各式各樣的燈點亮,照徹整座魔城。
燈光如水潑地,人在燈光中,卻沒了看燈心情。
那座魔宮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在眼前消失得幹幹淨淨。
搖光、澹青以及閑問之等人面色沉凝。在解決幽冥天之後,憂懼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攀升到另一個頂點。
“始天中的蓮華神宮也消失了。”搖光臉色寒峻,語調幽沉。
“她們兩人都陷入永眠中?”澹青嘆氣,片刻後,又道,“是姬眠魚的天地同夢?”
“如果是姬眠魚的神通,魔宮不會消失。我可是欠她很多壇風月無涯呢。”搖光勉強地扯起一抹笑。
澹青:“但绛塵——在幻夢一道上造詣并不高。”
搖光:“你忘了她的蓮子心在姬眠魚身上嗎?她的一花一世界與姬眠魚的神通結合起來,将是一個無法進入、無法尋覓的夢世。”
閑問之擰眉,不解道:“她們沉眠會有什麽壞處嗎?”
姬珺也接腔道:“沒了她們,似乎也不會如何。”
澹青斥責一聲:“糊塗!”頓了頓,又道,“大界之外有億萬個劫世在生滅之中,我們都擁有自身的創世神通,修行就是在開辟劫世紅塵。如果只剩下破滅,長此以往,天地必定會失衡。”
“我與阿青倒是可以多做些事,延緩天地失衡的過程。但是——”搖光語氣一沉,“她們是妖主,妖主消失了,劫世的人族與妖族如何平衡呢?必須将她們從沉淪夢境中喚醒。”
澹青大嘆一口氣:“可幽夢無根,蹤跡難尋。倒不如指望她們自己努力。”說完後,她又很小聲地抱怨一句“仙神動情,天地不寧”,結果被搖光甩了個眼刀子,頓時閉口不言。
劫氣乃貪嗔癡怨憎會等妄念生成,天地無法自行消化,只得以大界三天的仙神魔之軀容納,再以清修煉去劫氣。绛塵、姬眠魚此番入劫世,一失蓮子心、一失龍心,她們身上的紅塵劫氣并未煉除。再加上幽冥作祟,天數要生死劫變,才将事情推入極端,豈能真的将一切罪責推到绛塵、姬眠魚二人身上?
姬珺思忖片刻,忽道:“還有一物不曾陷入夢世。”
靜默少頃,搖光眸光一亮,揚眉道:“是了,姬眠魚的龍心!”龍心仍舊在劫世紅塵中跳動,如此看來,姬眠魚不算完全跌入夢中界。她若是蘇醒,绛塵必定會被她帶回。
澹青道:“要去劫世取回龍心嗎?”她想了一會兒,又說,“當初姬眠魚将龍心留在劫世,或許是不甘小界陷入永寂中,想要求一個圓滿。我們若是将龍心帶回,那劫世就——”說是不生不死,其實被封鎮在歲月無法流淌之地,其實是算散盡生機了。
劫之前,永遠都是取舍,永遠都有一部分生靈被無情辜負。
微風徐徐,四面寧靜,落針聲可聞。
姬珺、閑問之偏頭看搖光,等待她的答案。
搖光眉頭微皺,良久,道:“再等等。”
這回替姬眠魚、绛塵二人操勞,欠下的酒就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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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宮中,姬眠魚很是無聊。
幸好儲物袋跟她來到绛塵的颠倒夢想裏,但她積蓄的美食、美酒總有一日會耗盡。
姬眠魚兀自哀嘆,右手拎起酒壇一倒。
很不幸,空了。
姬眠魚扭頭看榻上打坐的绛塵,心中納悶。
“難道你在蒲團上枯坐就能消除妄念了嗎?”
可惜绛塵冷淡的話語打破姬眠魚的期待:“不能。”
姬眠魚扔了酒壇,悶聲道:“我想出去。”
绛塵依舊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不能。”
“憑什麽?”姬眠魚憤怒,在绛塵眼刀子刮來時,她安慰自己要照顧“瘋人”,頓時扯起一抹燦爛的笑,撒開扇子掩飾性道,“我是說為什麽?你是怕我推開門看到你的妄念嗎?沒關系,我閉眼就是。”說着,姬眠魚熟稔地取出一根緞帶将雙眼蒙住。她站起身,舉起雙手摸索一通,有模有樣地裝起瞎子。
紅绫覆眼,肌膚如雪玉。
緞帶的兩腳混雜着黑色的長發披垂在肩頭,随着姬眠魚的動作,正一晃一晃,宛如蝴蝶輕撲翅翼。
绛塵起身走向姬眠魚。
“诶呀,什麽擋在我的跟前?我記得殿中無這擺設啊。”姬眠魚誇張地笑,亂晃的手從绛塵的臉上拂過。可還沒收回,就被绛塵用力扼住。绛塵搭着眼簾,将姬眠魚推到榻上,那條原本覆着姬眠魚眼眸的緞帶一飛,飒一聲纏繞在姬眠魚的手腕上。
姬眠魚:“……”
她看了眼被綁起來的雙手,又看着眼神幽邃的绛塵,抿了抿唇說:“你以為我不會生氣嗎?”
绛塵:“你氣什麽?”
姬眠魚本是開玩笑,但聽了绛塵的問話後,立馬氣得往後仰倒。
“你這是囚禁!”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绛塵:“那又怎麽樣?”她取走姬眠魚的折扇,捏在手中把玩片刻,道,“‘我心通’,是用龍角、龍鱗祭煉的,它當真不能與你通感嗎?”
姬眠魚心中發寒,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問:“……你想怎麽樣?”
扇子撥開遮掩着姬眠魚神色的發絲,绛塵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她慢條斯理道:“我只是想起一些舊事。”
下巴被挑起,姬眠魚渾身顫栗。她眉頭一抖,故作關切:“哦?什麽舊事?好事還是壞事?若是好事,心情好的話,是不是能散掉一些妄想了呢?”
绛塵深深地望了姬眠魚一眼,說:“你騙我。”
姬眠魚立馬改口:“那還是別想了,多思多慮損修行,你覺得呢?”她跪坐在榻上,雙手扭動着,試圖掙開束縛。她主動地蹭了蹭绛塵手中的扇子,用慣來的懶散語調,笑嘻嘻道,“我原本以為你是我們之中最清靜的,誰能想到你也會愁腸百轉啊。等到離開颠倒夢想,我們一起推演一部忘情功法吧,你覺得怎麽樣?”
绛塵面色倏地一冷,折扇啪一聲甩到榻上。她眸色陰沉,仿佛凝聚着狂風驟雨:“你說什麽?”
姬眠魚被吓了一跳。她幹巴巴地笑着,哪裏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都是胡說八道罷了。以前她亂講的時候,绛塵不也從來不在意、不追問嗎?“我剛剛說——”姬眠魚的語調拖得很慢,在绛塵冷峻的視線中,她的雙手終于掙開禁锢得到自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折扇取來,作勢朝着绛塵身上掃,試圖找到溜走的機會。
砰一聲響。
姬眠魚神色驟然一變。
“你、你、你怎麽不躲開?”姬眠魚低聲喃喃道。手上的折扇松落,她很自覺地用紅緞将自己的雙手綁上,很誠懇地看着唇角溢出一抹鮮血的绛塵,說,“你打我吧。”
绛塵死死地盯着姬眠魚:“你再重複一遍。”
姬眠魚心中不祥預兆更甚,她悄悄地打量着绛塵。
颠倒夢想中不消失的天光映照着绛塵的面龐,勾勒出起伏的線條。她的眼神不再是如山巅雪的清寂,而是仿佛被火焰填充的赤紅。面容很明顯地因為克制怒意而繃緊,明明眸光是灼熱的,可偏生帶來一股散不去的寒意,仿佛山巅的風,寒而凜冽。
姬眠魚的指尖糾纏着紅緞,悄悄地往後縮了縮。
不安、心虛又有種莫名的委屈。
明明是绛塵強行将她困在這裏的,為什麽她還要低聲下氣?不就是打那麽一下嗎?她也不是故意的,誰讓绛塵自己不閃不躲?在沉滞的寂靜裏,姬眠魚開始生悶氣。她雙腿往前一抻,不小心又踹了绛塵一腳。
姬眠魚:“……”
“你——”
話還沒說完,姬眠魚就打了個哆嗦。
绛塵忽然彎腰,握住了她的腳踝。
【作者有話說】
小魚——一款高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