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姬眠魚因同心契産生的恍惚被绛塵冰冷的命令語調給沖散, 她顧不得去追溯那股莫名的情緒從何而來,就壓着绛塵問:“憑什麽?!”這裏是魔域,她愛去哪裏就去哪裏。不對, 是整個天地她都任意行動, 绛塵憑什麽來約束她?
是映雲裳?難道如閑問之所說的那樣,绛塵也在懷疑她勾結幽冥天?!這個念頭一起,宛如一盆冷水無情澆下。姬眠魚扯了扯嘴角,解釋道:“我沒有和幽冥天勾結!”
绛塵推開姬眠魚, 她撫平衣裳上的褶皺, 厲聲道:“可她為你而來!”
姬眠魚匪夷所思地望着绛塵:“這也能怨我?”
绛塵冷眼俯瞰着一身淩亂的姬眠魚, 淡聲道:“小魚。”
姬眠魚耷拉着眼皮, 渾身上下寫滿不快。她含怒望着绛塵:“不許這樣喊我。”
“我知道你放浪、輕佻、堕落,我知道你刻薄寡情、沒心沒肺,我知道你沒有什麽志向, 我知道不該對你抱有任何的幻想,但是我愛你。”
“我可以原諒你對我的欺瞞、哄騙,我可以自己克制那份心緒,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與旁人同游。”
“你應該聽搖光提起過劫數, 但你沒有深想是嗎?當你我不平時, 劫氣再度逆沖,導致天地驟變,為了防止出現這樣的結局, 我們該做點什麽,不是嗎?”
姬眠魚被“我愛你”三個字砸得頭暈眼花,根本沒有仔細聽後面的話, 她掙紮着從座椅上起身, 可還沒有站穩, 就被绛塵一把按下。姬眠魚拔高聲音:“你的做法就是将我困在魔宮?”
“你心無塵,諸法皆空,不至于催生劫氣,但我跟你不一樣。”
“你不要出現在我的跟前,我怕看見你就生氣。”
“你在這裏依然可以鎖住魔域天地,不是嗎?”
姬眠魚眉心壓出一道深痕,龐大的訊息将她的思緒淹沒。她的手按向心口,總覺得缺失了什麽。“搖光、澹青都沒在,你要一個人對付幽冥鬼主?!”姬眠魚抓到了一縷思緒。
绛塵凝視着姬眠魚,淡然道:“她們在發現定歲針異變後,應當前往幽冥天了。天道碑若是失效,逸散出來的鬼怪,總要有人擋住,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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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眠魚撫着眉心:“你想做什麽?”
绛塵沉默片刻,倏地展顏一笑:“你那天真可愛的妹妹,引誘我入劫,我能不應嗎?”
姬眠魚半晌無言,她喃喃道:“那也不該讓你獨自去,我——”
绛塵打斷她:“那你跟我一起去,然後心一軟放她離開?再度挑起我的怒火嗎?”
不知靜了多久,姬眠魚終于發出聲音,她的嗓音沙啞,像是在自嘲:“你還是不信我啊?也是,我沒什麽值得可信的。”
绛塵輕描淡寫道:“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不信自己能平靜地聆聽姬眠魚和幽冥鬼主的過往、不信自己能夠忍受姬眠魚的溫柔多情……都說姬眠魚道心容易動搖,可實際上只有她的心是堅不可摧。她向往紅塵,那便魚龍同游,成為衆生之一,而不是雲端俯瞰人間的神。
“同心契是怎麽回事?”姬眠魚揉了揉眉心,“我不記得與你立契。”
绛塵微笑:“正好啊,你可以留在魔宮中聆聽你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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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天外,搖光、澹青、姬珺一行人都在。
她們看着自天道碑上逸散出的搖晃金光,神色甚是凝重。
片刻後,搖光擡手,掌心出現一柄劍,劍名“旦暮”,劍招則喚“旦暮之間”。此是禁劍,涉及時序之變。此劍一旦使出,便将白日延續。在劍招未曾崩潰前,永夜将不會到來,此劍極陽,削減的是幽冥天逸散出來的幽氣。
“绛塵那邊能應付嗎?”澹青憂心忡忡地問。
“可以。”搖光道。在不久前,她追尋着绛塵到了魔域中。原以為绛塵會不顧一切地追進去,可她倏然間停步。她沒有回頭,但搖光與她相處多年,從她一個舉動中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并未徹底失控。而恰好姬珺傳音,說了定歲針的事情。雖指針搖搖晃晃,可和陰面仍舊有些距離。绛塵帶來的劫氣絕不可能是這樣的程度,眼下的一切只能說明绛塵自有法門克制自身之劫。
搖光又說:“我們加上姬眠魚和绛塵加上姬眠魚相當吧。”這倒不是說她們兩人的神通道法比绛塵弱上許多,而是路數不同。在克制幽冥天上,绛塵紅蓮駐身帶來的紅蓮業火,比她的旦暮之間、澹青的五行之變都要強。之所以不讓绛塵去魔域,是怕绛塵自身成劫,或者這才是幽冥鬼主致力推動的。可她若能壓制,那點憂慮便蕩然無存了。
澹青提了最壞的可能:“要是绛塵失敗呢?”
搖光不愛聽這樣的話,在此刻她隐約明白姬眠魚對澹青的調侃,當然,怎麽都比不上姬眠魚本人惡劣。“姬眠魚會讓整個魔域伴随着幽冥鬼主一道陷入沉眠,沒有醒來的時刻。”
如果真到了那地步,就算是一百壇的風月無涯,那也是姬眠魚虧了。
“但是你覺得,绛塵會讓姬眠魚沉眠不醒嗎?”
澹青皺眉:“所以是一換一?”
搖光橫了她一眼:“你可以閉嘴了。”
幽冥天中,無數厲鬼尖嘯,試圖沖破那橫亘在前方千萬年的障礙。
那灼目的金光将肢體燒爛,重新幻化成一團的六天故氣又在後方奔湧的鬼帥、鬼兵身上凝聚,依托在它們身上,向着渴望已久的生之世攀爬。
它們殘存的意念告訴它們生的美好,無法轉入輪回中,它們能抓住的就是一次徹底的大翻覆。
動蕩開始。
滾滾黑氣出現在高丘上,一直往蒼茫的雲海逆沖,仿佛要遮住那雙照亮魔域天地的龍瞳。
但在數息後,劍光如洪流洩下,赤色的光華化作灼灼的烈焰,與來自幽冥的滾蕩黑氣相抗衡。極為暴烈的紅蓮業火灼燒死氣,在生死之間拉開一場戰争。
映雲裳微微仰起頭,看着從容提劍而來的绛塵,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
她安靜地坐在能将整座魔宮收入眼底的高丘上,仿佛察覺不到那近在咫尺的威脅。
勁風吹拂,血色的羅裳披帛、水袖一道翻滾。她微微啓唇,仿佛見了一個闊別多年的舊友,與她一道分享自己的喜悅與歡欣。“姐姐替我買的,好看嗎?”
绛塵平淡地望着映雲裳,并不接腔。她想到那件被姬眠魚悄悄留在床榻邊的法袍,但很快的,就掐滅自己的心緒。她問道:“我很好奇,你是怎麽将幽冥的力量送往劫世的。”幽冥天與大界三天俱在劫世之上,與劫世徹底分離。大界三天,入劫世需要從紅塵臺走,那麽幽冥天呢?她們怎麽有力量搭建“紅塵臺”?又如何将宣靜之喚醒?
映雲裳笑嘻嘻地開口道:“當然是靠姐姐啦。姐姐借着神通遁入塵世,雖然紅塵臺及時關閉,可她畢竟讓規則出現混亂。我送了一柄劍以及一部功法進去。怎麽樣,那把斬妖劍好用嗎?那可是我采集幽冥天喪生于妖物之首的斬妖人屍骸祭煉而成的。斬妖意志,絕不可違逆。”
“我其實很想看看,妖主之一的上神成了斬妖人是何等風采,可惜劫世的那抹幽氣沒能再歸體,除了閻浮提外,我能感知到的東西很少。”映雲裳很遺憾地開口。她其實很希望劫世劫氣逆沖,能一舉禍亂三天,然而劫氣未曾積蓄夠,劫世便被無情封鎮。
“你們是不是覺得封鎮是替她們好?她們永恒地存在于歲月中,無生無死?在某種意義上,跟神一個樣?”
绛塵沒理會映雲裳的譏諷,她從映雲裳的話語中捕捉些許信息。
映雲裳雖然讓幽冥力量滲入劫世紅塵,可并不能遙遙指揮,難怪宣靜之會如此輕易地敗落。她只是憑借着一種擾亂世間的本能在行事。
绛塵道:“你要天地陰陽輪轉,幽冥天入生,大界三天向死。可一旦發生,姬眠魚也會淪入幽冥之中。”
映雲裳:“我可以與姐姐共享我的一切,我可以分享我的神軀,讓她得以行走在世間。”
绛塵眼中掠過一抹幽微的光芒,找到了一個機會回擊映雲裳對她的挑剔。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完美不可挑剔的笑容:“所以現在是,姬眠魚不肯與你共享嗎?你不能真正地陪伴在她身上,只能日複一日忍受着來自生世千刀萬剮之苦嗎?”
映雲裳面色微微一變,她恨聲道:“那只是姐姐不知道。”
绛塵凝視着映雲裳,她一擡手,一道法契在半空中出現。她深深地凝視着映雲裳那雙宛如血寶石般的眼眸,慢條斯理地開口:“你看這是什麽?”
映雲裳眼神閃爍,面容因為陡然升起的怒火、嫉恨和不甘變得無比扭曲。無數黑色的氣焰從她的身上湧出,她咬牙切齒地看着绛塵,一掌打散那道刻着绛塵、姬眠魚名號的同心契。
绛塵居高臨下地俯瞰着映雲裳,用那滿懷同情和可憐的口吻道:“我與她之間密不可分,你找不到插足的間隙。”
“她只是可憐你,你在她眼中與一尾魚、一只雛鳥沒什麽區別。”
“這樣的你,也妄想與她并肩嗎?”
映雲裳深知這一點,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忍受绛塵那高高在上的、滿懷悲憫的眼神。她的眉眼間戾氣橫生,與绛塵對視片刻,她忽然笑了起來:“既然你是贏家,那你在恨什麽?怨什麽?神女也會有渴求嗎?神女也會變得刻薄、生出愛恨之火嗎?”
“哦——你不用回答我,我知道了。”映雲裳拖長語調,噙着森然的惡意看向绛塵,“因為姐姐她也不愛你,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