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映雲裳坐在高丘上愉快地哼着歌。
她對氣機的變化感知很敏銳, 那始終在四肢百骸間游走的痛苦減緩些許,顯然是定歲針已經被撥動。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姬眠魚所在的那座魔城——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後,她終于學會不再去碰壁, 反正生死輪轉後, 姬眠魚就是她的了。
那位會來嗎?
那位心中壓抑着那般濃郁的情感,在窺見所愛将溫柔送給另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是會妒忌得發瘋?是不是也跟她一樣狼狽不堪?
真是愚蠢啊,在意的話為什麽不将她牢牢地困在身邊, 強行占據着她, 而是要放她逍遙呢?這樣的苦果嘗起來味道如何?
生死有別, 那位上神竟然也會有這麽一日, 與她這個幽冥中誕生的鬼類感同身受嗎?
元道魔宮。
姬眠魚翹着腿坐在寶座上,手中提着一只酒壺。
魔域什麽都好,就是釀起來的酒遠不如風月無涯。這般看來, 搖光還是有點兒用處的。
姬眠魚醉眼迷離。
閑問之面色青寒,大步而來。
“唉?”姬眠魚困惑擡眸。
閑問之咬牙道:“兩件事。”
姬眠魚坐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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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問之:“幽冥鬼主是映雲裳!”
姬眠魚脫口道:“這不可能吧?她不是一只可憐兮兮的小兔子嗎?”
閑問之沒理會她的驚訝,前不久她的神色跟姬眠魚如出一轍:“第二件,上神來了!”
姬眠魚問:“哪個上神?”沒等閑問之應聲, 她的臉色就變了, 因為在那股熟悉的氣息踏入魔域時,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邀請過绛塵來魔宮無數次,有真有假。
但是此刻, 她是真心地抗拒绛塵踏入魔域中。
怎麽早不來晚不來,偏要這個時候動身?
姬眠魚喃喃道:“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閑問之被她的反應氣得不輕,她咬牙切齒道:“屬下以為, 映雲裳更為重要, 您覺得呢?!”
“天庭那邊懷疑我們跟幽冥天勾結了!”
咚一聲響, 姬眠魚腦袋磕到椅子上。
她道:“魔域已經被我神通籠罩,介于夢境與真實之間。若是映雲裳動手,我有辦法保住她們。但是——”停頓片刻後,她期待地看着閑問之,“你能替我攔住绛塵嗎?”
閑問之冷笑:“您的道侶,我怎麽攔?”
姬眠魚:“……”她扶額哀嘆,心想着,她逍遙自在那麽多年,終于要完蛋了嗎?
-
魔域之中。
燈火交雜,聲光相亂。
绛塵的思緒紛亂無比,在化作一道疾光掠入魔域的時刻,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一絲清明。
定歲針動搖了,幽冥天外有什麽異樣?她若是無法壓制那股奔湧的情緒,恐怕會給天地帶來災劫,她不能再繼續往前走了。
姬眠魚、映雲裳——
姬眠魚的一切都跟她無關。
劫世紅塵終究是一化,等同于美夢一場。
那是姬眠魚的嬉戲的游樂場,一切甜言蜜語都當不得真。
在绛塵扭頭的時候,一陣議論聲傳入她的耳中。
“主上紮了這麽燈,夜夜燈會。可怎麽不見主上跟她的道侶現身啊?”
“可能在魔宮中更自在吧。”
“嘿呀,我之前去玄天各座仙島游玩,但是最後發覺,還是自家好啊。”
……
“绛塵,我們結道好不好?”姬眠魚快活的語調從遙遠的過去傳來,與街上的行人議論聲交雜在一起,如同浪潮般拍打着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姬眠魚是不是也用同樣的語氣跟旁人說着這樣的話?只是那人跟自己不同,她應下了是嗎?姬眠魚不是向往逍遙自如嗎?她什麽要去尋找一個歸宿?她能夠容忍姬眠魚的胡鬧、欺瞞,可……她怎麽能做到眼睜睜看着姬眠魚與旁人結成道侶的?
姬眠魚不是說,在那漫長的歲月中,沒有人能夠比得上她們親密無間嗎?
喧雜聲宛如彙聚的洪流,與歲月中凝結的長箭一道貫穿心口,绛塵微微擡眸,她看到迷離的燈火、飄拂的帳幔中,一對攜手的人,在言笑晏晏中,一步步走向未來。
一個沒有她的未來。
一次真正的分道。
她想說你怎麽能騙我,你怎麽能跟她人攜手,怎麽能甩下相知千萬年的同伴,怎麽能跟幽冥天混跡一處……可她的思緒混亂不堪。最後出現在她手中是一柄紅蓮化生的劍,她的眼中充斥着猩紅的赤芒,像是燃燒的烈焰。
她穿過長街,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魔宮。
耳畔的聲音她聽不到,也不想再聽了。
阻隔在前方的存在她不想看,她只是擡起劍,将所有的阻礙都一一清除。
“她發什麽瘋!”魔宮中的姬眠魚臉色很是難看,她扶着額,得虧在她的天地同夢中。她及時地将那些魔兵替換成夢中幻身,可轉念一想,要不是天地同夢,绛塵也不一定會被氣得神智全無。
“怎麽辦?怎麽辦?”姬眠魚垮着一張臉,心中唾罵搖光、澹青她們。不是說好了要将绛塵攔住的嗎?怎麽讓她到了魔域來?她這回要是倒黴了,回頭一定将搖光、澹青她們狠狠地削上一頓!姬眠魚惡狠狠地發誓。在聽到撼天震地的大響時,姬眠魚險些心跳驟停。她眼睜睜地看着閑問之從容地退去,嘴唇哆嗦着想要攔住她,可不用猜也知道,等來的一定是“您的道侶自己解決”。那是道侶嗎?那是催命閻王好嗎!
提劍而來的人影在眼前漸漸明晰,姬眠魚自知理虧,屏住呼吸,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绛、绛塵啊,你、你怎麽來了?”她可憐巴巴地縮在寶座上,左手緊壓着座椅上的龍頭,右手捏着折扇想要撒開扇一扇,可對上绛塵幽邃的眼神,根本不敢動彈,只能慢慢地低下頭,假裝看不見绛塵的神色,仿佛如此就能将事情混過去。
绛塵将劍一揚,當一聲響,長劍擦着姬眠魚釘在了椅子上,鋒利的劍氣險些刺破姬眠魚的肌膚,她輕輕地問:“道侶?”
姬眠魚打了個哆嗦,朝着一邊縮了縮。她看着白衣染血的绛塵,眉頭蹙了蹙,張嘴倔強道:“那、那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绛塵像是聽了什麽好笑的話,大笑了起來。她掠到姬眠魚身側,手指緊緊地按住她的肩膀,怒不可遏道,“還能是我逼你?”
姬眠魚被绛塵抓得生疼,她仰頭看着神色籠着幾分瘋态的绛塵,心突突地跳。
氣笑了,氣瘋了,失态了。
這在以前甚少發生。
姬眠魚:“那個,你聽我解釋。”
绛塵緊凝着姬眠魚,她擡起右手托着姬眠魚的臉,指腹不停地在她的臉上摩挲,力道越來越大,壓出一片斑駁的深紅。“我不會再相信你的話。”绛塵俯身,冷冷地說道。
姬眠魚扼住绛塵的手腕,眉頭越皺越緊,她耐着性子問:“那你想怎麽樣?”
那柄冷森森的劍化作破碎的蓮花輕輕地落下。
绛塵将姬眠魚圈在椅子中,她直勾勾地凝視着姬眠魚,問:“我能拿你怎麽辦?殺了你嗎?”
姬眠魚:“……绛塵,你別太過分。”她将臉一撇,避開绛塵的撫摸,“我不還手,你就當我好欺負的麽?!”
绛塵冷笑:“你姬眠魚哪裏好欺負?你有少用你那張利嘴嗎?還是說你少和澹青她們動手了?”
姬眠魚瞳孔微縮,她發出一道氣音,譏諷道:“所以你是來替澹青她們打抱不平的?”指尖還在面頰上挪動,姬眠魚有些不耐煩。她扼着绛塵的力道驟然加大,再度轉動面龐,讓那指尖滑到口中。眼眸轉作黃金色的豎瞳,牙齒也變得刀鋒般尖利。她含着绛塵的手指,壓制着那股一口咬下的沖動,只不輕不重地研磨着,像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绛塵眸色微沉,她作勢要将手指抽出,可姬眠魚眼中掠過一道兇光,在绛塵後退的時候,一把将她拉入自己的懷中。左手搭上她的腰,越按越緊,直至密不可分。“不就是道侶嗎?你損失什麽了?至于這麽小氣嗎?”姬眠魚恨聲道。她的腦海中盤桓着來自绛塵手指的觸感,眸光追逐着緊抿的紅唇,在不知不覺中靠近、再靠近——只差寸許。
可咚一聲響,姬眠魚被绛塵砸在椅子上。
绛塵譏诮道:“只是道侶?”
姬眠魚痛得眼冒金星,可仍舊沒有松開绛塵。被這般對待後,她的脾氣也跟着湧了上來,面容上浮現幾分怒意。她牢牢地鉗制着绛塵,連夢引都不願意,那索性做些讓她更不痛快的事情,省得白白地受了委屈!“你真是傲慢、冷漠。”姬眠魚諷刺一笑,她讨厭绛塵那種俯瞰衆生的無情眼神。不讓她做,她偏要!姬眠魚貼近了那張冷淡的、再度看不出喜怒的臉,她撲向绛塵的頸邊,尖利的牙齒銜着溫熱的肌膚,将它刺穿。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姬眠魚擡頭朝着绛塵露出一個森森的、挑釁的笑容,又在绛塵那莫名的視線中,驀地壓住她柔軟的唇。
這不是旖旎的纏綿,是一場無關愛意的交鋒。
绛塵承受着姬眠魚兇狠的攻勢和索取,那顆滾燙的心終于冷卻下來,思緒再度擁有短暫的清明。定歲針、幽冥天、幽冥鬼主……一個個詞眼從她的腦海中掠過,最後定格在眼前的是姬眠魚三個字。
等到姬眠魚恍惚地擡眸,她伸手撫摸着姬眠魚的後腦,冷淡地說:“你在洩憤嗎?姬眠魚,你有什麽好洩憤的?”
姬眠魚沒說話,心有一瞬間的刺痛。她的視野有些迷蒙,仿佛無數個咒文在眼前重組。
那是一張結契同心的法契。
姬眠魚和绛塵。
難道她自己也陷入天地同夢中?
姬眠魚垂眸看绛塵那張被情.欲染上幾分緋色的臉,心中的渴求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焦灼。
“我——”她舔了舔唇。
绛塵輕笑一聲,她拂去姬眠魚唇角的血珠,沒有理會她的困惑。
她貼上姬眠魚的耳畔,輕輕說:“從現在開始,除了這座魔宮,你哪裏也不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