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姬眠魚的攻勢甚為迅猛, 目标直指不盡杯。
绛塵從姬眠魚腰間将折扇抽出,見招拆招。她原本是跪坐着,因姬眠魚的前傾, 身軀稍稍地後仰。
姬眠魚探出的手總是被折扇攔下, 她心中憋着氣,索性化出原身,龍尾一甩,纏到绛塵的身上。趁着绛塵微微怔愣, 将酒杯銜了過來, 鯨吞似的痛飲。
绛塵擡眸目不轉睛地凝視着真龍, 指尖在翕動的龍鱗間緩慢游走。
姬眠魚俯首, 叉狀的龍角輕輕地抵上绛塵的蓮花道冠,弄亂發絲。龍身糾纏,白衣堆起一團團橫的、斜的褶皺。
绛塵的容貌無瑕, 如白蓮濯水,脫俗出塵。她才飲了酒,眼尾勾起一抹薄紅。原先的冷冽似是被酒氣化開,淡笑間有股說不盡的意态風流。姬眠魚的心突突地跳, 龍身游動, 鋒利的龍鱗擦過法衣,竟是将那團靈氣都撞開,使得衣上出現數道裂口。
绛塵的指腹也被龍鱗刺破, 沁出一滴鮮血來。她稍稍後仰,将沾血的手指落到龍角上,輕輕地往下滑動, 直到一抹血痕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她才低笑一聲, 道:“小魚,收收你的龍鱗。”
姬眠魚嘶了一聲,驟然回神。那股姍姍來遲的顫栗從龍角向下蔓延,直至傳遍全身。她縮小身軀,僵硬地跌下绛塵攏成一團的下擺中,像是陷入一池金蓮裏。
風月無涯後勁足,她一定是醉了。
绛塵将姬眠魚撥到一邊,她起身去了偏殿,等到換了一身衣裳出來,姬眠魚已經不在了。绛塵瞥見榻上多了一套堆疊整齊的衣裳,掃上一眼,就知道是魔域雲霓閣的作品。她觑着那套衣裳,良久後,輕嘆一口氣。
這次姬眠魚是真的回魔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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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绛塵離開後,自認醉酒的姬眠魚馬不停蹄地離開始天,生怕到時候被绛塵收拾。
她先前買的一套衣裙正好趁這個機會送出,只是可惜,沒能親眼看到绛塵換上。
忙成一團的閑問之看到姬眠魚回來,忍不住陰陽怪氣:“您還記得回魔域啊。我還以為您樂不思蜀了呢。”原本以為天道碑落下後就能歸來,哪知道接連數日音訊全無,不知情的還以為她們主上被天庭軟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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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在沉睡中,魔域不也好好的嗎?”姬眠魚狡辯道。
“那哪能一樣。”閑問之答道。沉睡那也是在魔域,現在是在始天流連忘返呢。
姬眠魚眨眼,顧左右而言他:“近來有什麽事情嗎?”
“沒有。”閑問之想了想,又說,“映雲裳來了幾趟,不過您沒在,她自己去玩了。”
“不是閉關?這麽快就出來了?”姬眠魚心中納悶,她也沒想太多,撫了撫額打了個呵欠,“這樣也好,過于自閉終究不利成長。”
閑問之:“您又困了?”
“沒有呢。”姬眠魚揉着眼,嘆氣道,“幽冥天異狀頻出,眼下安定只是片刻的,我哪敢陷入沉眠?”
姬眠魚又問:“你那前主怎麽樣了?種樹磨平她們氣性了嗎?”
閑問之:“您是擔心她們被人挑唆?”
“是啊。”姬眠魚拖長語調,“我要是幽冥天鬼主,我就想盡一切辦法挑起天庭和魔域的道争,到時候大界三天一亂,劫氣逆沖,啪嗒一下,都完了。”理論上衆人心中都有數,可萬一碰上些要拉所有仙神魔下水的,或者心懷僥幸的呢?
閑問之神色一凜,正色道:“我會注意的。”
魔域到底是自己的地盤,姬眠魚睡得安心。
至少在入眠前,姬眠魚如此想。
可夢境惝恍迷離,時而是绛塵那雙如桃花春水的眼,時而是血流成河的畫面……最後出現的是搖光的喝問,像是一道驚雷在姬眠魚的耳畔炸響,她驟然夢醒,臉上露出一抹可謂是驚恐的神色。
她愛绛塵嗎?這是什麽幽冥笑話啊。
寂然冷漠的绛塵……跟愛能沾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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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塵在煮茶。
琥珀色的茶湯在杯中輕輕蕩漾,細微的漣漪中倒映出橫斜的花枝。
“她走了?”搖光還沒喝,看着青瓷杯就有了些微的陶醉之意,片刻後,她才出聲詢問。
“你們不知麽?”绛塵淡淡地答道。
明知故問的搖光的一噎,瞥了眼低頭品茗的澹青。
澹青清了清嗓子:“你跟姬眠魚怎麽回事?她為何不記得劫世的事情?她以為與你一道歷劫的是我。”
绛塵漫不經心道:“可能是發生了點意外吧。”
澹青:“什麽樣的意外會讓她忘盡前塵?”
绛塵扯了扯嘴角:“把龍心留在劫世的意外。”
“你說什麽?”澹青神色驟然一變,她霍然起身,擰眉道,“你怎麽不攔一攔?”
绛塵啜飲一口,緩緩道:“我本心蒙昧,最後連封鎮劫世的能力都沒有,哪裏能阻礙得了她?”
搖光道:“所以你們到時候還要去一次劫世。”
绛塵也沒隐瞞:“如果有機會的話——”
搖光打斷绛塵:“她把龍心留在劫世,道行必定大損,可我看她,沒有半點虛弱的樣子。那麽,留在她胸腔中跳動的是什麽?”她直勾勾地望着绛塵,等一個答案。
绛塵坦然說:“蓮子心。”
搖光浮現一股“果然如此”的感慨,繼而又是萬分荒謬。要是兩人情投意合,什麽都好。可姬眠魚那處心思不定,绛塵失去蓮子心陷入失衡的狀态……她們還在這裏擔心天庭和魔域會不會掀起大動亂。明明绛塵和姬眠魚才是行走的“劫”啊!“我先前試探過她的意思。”
绛塵神色微冷,她對上搖光的視線:“我不想聽。”
“行。”搖光很幹脆地一點頭,順應绛塵的意思,沒提與姬眠魚的那場談話,“但有個問題你必須回答我。”
绛塵摩挲着茶杯,平靜道:“你說。”
搖光一字一頓道:“你想占有嗎?”
绛塵還沒答,澹青就先開口:“若是想占有,當初怎會讓她離開始天。”
“此一時彼一時。”搖光正顏厲色,“別忘了劫世紅塵的侵染。”
绛塵笑了一聲:“其實很簡單,一旦我将成劫,你們便将劍尖對準我。”
“你——”搖光一扶額,她拿姬眠魚沒辦法,同樣,也奈何不了绛塵。姬眠魚或許肯聽勸,但绛塵……她的意志極難撼動。
“好了好了,未必會那麽壞。”澹青怕搖光和绛塵起争執,忙出面勸說。她挑起一個新的話題,“你怎麽不将劫世的事情告訴她?”
绛塵的臉上終于出現點異樣的情緒,語調中壓抑着一抹悲苦:“因為她會将蓮子心掏出來還給我。”她以道法鎖住姬眠魚的感知,記不起往事,就想不到胸腔裏跳動的是誰的心。
澹青、搖光俱陷入沉默,因為姬眠魚就是這樣的性情。
绛塵又說:“天庭有姬珺在,仙神無異心。魔域缺乏管束,魔心浮動,歷來比天庭兇蠻,姬眠魚不能有事。”
搖光也跟着提起正事:“幽冥中藏着的那位若是有意挑唆,會前往哪裏?”
澹青道:“聽說魔域的前主還在。”
搖光一颔首,頓了頓,又扼腕嘆息說:“落在魔域中的眼線已經盡數被驅逐,如今不知道魔域境況如何了。”
绛塵沒将此事放在心上,她道:“直接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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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宮中。
姬眠魚睡得不甚安穩,索性起身四處行走。
魔域裏充斥着紅塵氣息,天未亮早市便開張了。姬眠魚坐在小鋪子裏,向阿婆要了碗馄饨。正樂呵呵地品嘗,忽地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雲裳——”姬眠魚打了聲招呼。映雲裳驟然回身,又驚又喜地看着姬眠魚,三兩步跑到她的身邊坐下。
“阿婆,再來一碗。”姬眠魚道。
“謝謝姐姐。”映雲裳乖巧地開口,心中浮現的第一念頭竟是待會兒姬眠魚要她自己結賬。對上姬眠魚那張洋溢着快活的笑容,她趕忙将念頭打消,暗道了聲“罪過”。
姬眠魚關懷地問:“怎麽起這麽早?”
映雲裳羞怯一笑:“聽說姐姐回來了。”她沒碰那碗熱氣騰騰的馄饨,而是取出一串鈴铛紅繩,眼巴巴地望着姬眠魚,“我抽空編的,姐姐喜歡嗎?”
姬眠魚嘆氣道:“你何必浪費時間呢。”頓了頓,又說,“哪能讓你一直送我東西?”她也想還禮,可囊中一摸,除了小零嘴,就是些雕刻着蓮花的小東西——哪一個送出去,姬眠魚都覺得不妥當。
“其實用不了多少時間。”映雲裳忙道,她觑着姬眠魚左手的三生蓮,眼中浮動着黯然,“我知道我修為不濟,鈴铛并無護身之用。”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眶也倏地憋紅。
姬眠魚怕她哭出來,連忙打斷她的話,說:“以我的功行,還有什麽能傷我?它有裝飾之用,便是大用。” 她接過映雲裳的禮物,想到先前那串灰飛煙滅的下場,她又往禮物上套上幾個陣法,一邊往袖囊中塞,一邊熟稔道,“我會好好珍藏的。”
映雲裳想要姬眠魚将禮物戴在手腕上,可眼下願意收,已算不錯,急不得。總有一日,姬眠魚的身上只會留下她所贈之物,至于蓮——三千世界,不該有蓮生。她藏起眼底深處的一縷怨毒和嫌惡,朝着姬眠魚好奇地問:“姐姐今日要去哪裏呀?”
姬眠魚揚眉:“我行逍遙,走到哪算哪。”她結了賬在街上閑逛。
雖然沉睡時間長,可魔域之變并不會有滄海桑田那般劇烈,但心境不同,每日見的風光也是不同。姬眠魚琢磨着回禮的事,便領着映雲裳去城中的玉行,哪知入閣便見到栩栩如生的蓮雕。掌櫃的沒認出姬眠魚,口若懸河地與她介紹。
“我們主上最是愛蓮。有道是蓮之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①’,若得一株供奉,可福祉綿延,惠及後輩……”
映雲裳眨着眼睛問:“姐姐喜歡蓮花?”
姬眠魚遲疑片刻,說:“不喜歡。”
掌櫃介紹的話語戛然而止,乜了姬眠魚一眼,就差說句“沒品”。她也懶得跟姬眠魚介紹,身一轉便回櫃臺邊打算盤。
姬眠魚領着映雲裳從鋪子裏出來,臨頭時看了幾眼,記下玉行的名字。
她心中想着蓮花,便沒什麽替映雲裳挑選禮物的心思了,路過一樹藤花時,她随手折了一枝遞給映雲裳。
映雲裳接過藤花,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新奇又歡喜。
姬眠魚眉飛眼笑,又折了幾枝,送給街上路過的生靈,甚至連蹿出的一只小白狗耳上都別了一朵。
姬眠魚說:“以前魔域中沒有花。”
映雲裳藏起嫉妒,目不轉睛地看着姬眠魚:“那後來怎麽有了?”
绛塵才是群芳主,可這裏是魔域,她說了算!
姬眠魚彎着眸子,不提绛塵功勞,她舉起手打了個響指,說:“就這樣,我一聲令下,都開了。”
映雲裳很捧場,啪啪啪給姬眠魚鼓掌。
她不甘地想,為什麽天底下還有一處,群芳不到呢?
【作者有話說】
①《愛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