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從長街走到元道魔宮外, 姬眠魚的身後跟着一串笑嘻嘻的魔。
映雲裳緊緊地跟在姬眠魚的身側,恨不得占據她整個視野。姬眠魚遞給她什麽她都收,她渴求的目光随着姬眠魚挪動, 偶爾冒出一抹掩飾不住的酸澀。
因為沒什麽是她一人獨有的。或許将這些礙事的魔都殺光了, 那就無人再來跟她争,但這樣姬眠魚 會不高興。
屋檐下的幾枚銅鈴叮叮當當地響。
從宮中大步走出的閑問之擡眸就看到一串魔,半晌無話。
姬眠魚步子輕盈,如一陣長風掠過, 頃刻便到了閑問之的面前。她道:“宮中裝飾物太少, 我在玉行看中一物, 你有空着人去買回。”
閑問之:“……又是蓮?”
姬眠魚颔首, 片刻後嘟囔道:“也不知怎麽回事,她們總喜歡雕刻蓮花。”她沒思考太多,扭頭一指身後的魔, 又說,“我準備帶她們去看看前魔主,你覺得怎麽樣?”
閑問之蹙眉問:“為何?”
姬眠魚眨眼:“也算是另一種的殺雞儆猴?省得你說我在魔域中無所事事、游手好閑。”
閑問之看着浩浩蕩蕩的小跟班們,無奈應道:“可。”就算她不同意, 姬眠魚也會将人帶過去的。她哪裏阻止得了啊?放眼看魔域, 哪一處的變化不是姬眠魚一時興起?她力量強大,她說了算。
閑問之應允了,姬眠魚頓時笑逐顏開。
前任魔域之主名號霁天, 說她惡貫滿盈吧,倒也不至于。她跟昔日的魔主一般,厭倦魔域暗無天日的沉寂陰森, 試圖跟玄道天庭來個大調換。可天庭哪會聽她的?她時不時掀起一番亂象, 還勾結了蓬瀛仙島的鲲, 使得仙島仙神與鲲之間裂隙加大,這定歲針向陰面移動,絕對有她一份功勞。
始天在天外天,雖然說是神魔之祖,可天外天與天庭距離更近,關系自然也比同魔域親近。始天的偏心眼恐怕會引起魔的嫉妒。姬眠魚下魔域,也是認真思量過的。到了魔域後,她也沒什麽殺戮之心,将霁天一行人打包扔到荒地——整天想着打打殺殺,看來是太閑了。與其等着天庭讓出玄天,倒不如自己想方設法更改魔域風貌呢。
“求人不如求己,是吧?”回憶舊事,姬眠魚轉頭看閑問之,很是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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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知道,并非誰都有您這樣開天辟地之能的。”閑問之道。
“那你們想過嘗試嗎?”姬眠魚反問。
閑問之頓時無言,她們只堅持魔族慣來的主張,哪會想其餘事情?
姬眠魚語重心長:“魔還是得思考,不然跟屍體有什麽區別?”
閑問之沒忍住嗆聲:“這是您的經驗之談嗎?”
姬眠魚搖搖扇子,厚臉皮說:“是啊。”
映雲裳拉着臉,氣鼓鼓地瞪着閑問之:“您不要這樣說姐姐。”
閑問之低頭和映雲裳對視,神色微妙。
姬眠魚一揚眉:“她在跟我開玩笑呢。”她一直跟閑問之這樣對話,沒什麽不好。
可映雲裳還是不太高興。
姬眠魚擡起頭,入眼的是蓊蓊郁郁的樹林。她介紹道:“這邊是荒涯,過去是一片惡地。魔域之中濁氣下沉,有時候氣機沖蕩,會形成危險的濁潮。如今種下數不清的魔樹,它們吸收濁氣成長,衡定靈機,魔域已經許多年不曾遭遇濁潮之害了。從這點來說,霁天她們是功高蓋世。”
“待會兒見到她,你們可以誇她幾句,但是別喊她魔主哦,前畢竟是前。”
閑問之無語地掃了姬眠魚一眼,袖中飄出數枚符箓,落在這群少年魔物的身上。雖然駐守在這邊的士兵回報,說霁天沒有異樣,可難保見了姬眠魚後不會生氣。
一行人觀光似的往前走,有說有笑。
未到魔樹林,便見數畝方塘,蓮葉田田,蓮花亭亭。葉上清圓,随風而動。
“這也是攔截濁潮的?”少年好奇地詢問。
姬眠魚觑着方塘,慢吞吞說:“這啊,用來辟邪。”她神色悠然,舉目欣賞魔域風光。
過去追随着霁天的魔三三兩兩在樹蔭下躲懶。
忽然間,察覺到一抹靈機波動,也不知誰說了聲“那位來了”,衆人頓時一骨碌起身,找了工具裝模作樣地挖起坑來。行動間,偷偷地朝着姬眠魚那處望去,眼中藏着一抹渴望。萬一那位一高興,她們提前刑滿釋放了呢?
“霁天呢?”閑問之走在前頭,她看着這群昔日的同僚,就想嘆氣。
“主——霁天道友她身體不舒服呢。”
“都躺了好幾天了。”
閑問之皺眉問:“沒請醫者嗎?”雖然罰她們種樹,可也沒從各個方面苛待她們啊。
“她不願意。”搭話的人苦着臉,眉眼間籠着一抹愁緒。
閑問之轉向姬眠魚。
姬眠魚眉頭一挑:“去看看吧。”她頓了頓,又對着跟過來的“觀光團”說,“你們留在這邊學學。”
觀光團們一臉驚恐,學什麽?難道她們也要留在這裏種樹嗎?
“姐姐,我跟你去。”映雲裳并不想離姬眠魚太遠,她仰頭,可憐巴巴地凝視着姬眠魚。
姬眠魚遲疑片刻,才說了聲:“好。”
映雲裳跟在姬眠魚的身後,她忽略閑問之的存在,很好奇地詢問:“她不是姐姐的敵人嗎?”
姬眠魚沒回答,反而笑道:“我是天下無敵的,這點你知道嗎?”
映雲裳乖巧地點頭,不吝惜誇贊的話語。
姬眠魚又問:“那你知道天下無敵的意思嗎?”
映雲裳猶豫了一會兒,不确定道:“不是戰無不勝嗎?”
“不是。”姬眠魚微微一笑,“是無人是我之敵。不管霁天過去如何,她是我魔域的生靈,永遠在我庇護之下。”
映雲裳似懂非懂:“所以她出事了,姐姐也會傷心嗎?”沒等姬眠魚回答,她又問,“那我呢?”
姬眠魚不假思索道:“你當然也是魔域衆生之一。”
一句“如果不是呢”到了唇邊,又被映雲裳咽了下去,她直勾勾地凝視着姬眠魚,不再說話。
風吹着落花,貼着窗紗打旋。
一只纖細的手探出,将窗推開,拈起一朵花瓣。
她的面色蒼白,近來時常感覺到一股森冷的氣機在四肢百骸間游走,可不管她如何努力,都無法将那股幽氣驅逐。若僅僅是幽氣就罷了,她時常生出一種恍惚迷離之感,好似她仍舊坐擁魔宮,一聲令下,魔域無人不從。久違的戰意跟随着脈絡間的血一起奔湧,她不由得渾身顫栗。
但那不是她曾經期許的酣暢淋漓的戰意,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
她的本能給了她警兆。
如果再留在這邊,也許會發生什麽難以控制的事。或許,她該找機會逃走,遠離她昔日的部下,遠離可能會被她拖入深淵的一切。
霁天靜下心,再度去感知那深藏在體內的幽氣,可不知為何,那股森冷消失了。霁天眉頭緊蹙,她不确定是她的感知力被影響了,還是那股氣機真的消失不見。不論如何,她都要離開這裏。風吹走掌中的落花。霁天指尖出現一張漆黑的面具,這是她唯一從魔宮中帶出的東西。這張面具能遁形匿跡,只要不運氣壞到碰到四位上神,魔域之中的魔衆發現不了她。
緩緩地吐了一口濁氣,霁天将面具戴在臉上。
她流連的視線在屋中器具上轉了一圈,最後懷着一股眷戀,義無反顧地踏上離開的路。
可她的運氣就是那麽壞。
剛邁過門檻,便看到迎面走來的姬眠魚、閑問之。
霁天眼前一黑,一時間不知道是前進還是後退。片刻後,她才懷着沉重的心緒,向始天的另外三位上神祈禱,希望姬眠魚看不見她。她慢騰騰的擡腿,首次感覺到自己的雙腿竟然這般沉重,宛如灌鉛。
“門開着。”閑問之說。
姬眠魚唇角噙着笑,她似笑非笑地朝着弓着身悄悄從身側移過的霁天瞥了一眼,将扇子一合,壓在霁天的肩膀上,慢條斯理地問:“道友,準備去哪裏?”
“嗯?”閑問之神情微凜,笑容淡了些。
霁天嘆氣,在姬眠魚動手前取下形同虛設的面具,她朝着姬眠魚行了一禮,不情不願地喊了聲:“見過上神。”
姬眠魚打量着霁天,挑眉說:“這就是她們說得病入膏肓了?”
霁天:“……”
閑問之訝然地觑着霁天,片刻後才對姬眠魚道:“人家只是說病了,您不要胡亂篡改別人的說辭。”
“都一樣。”姬眠魚敷衍地應聲,她點了點霁天的肩,迫使她退回到院中。院子裏,蘭花、牡丹……各色香葩錯落有致的擺放,花團錦簇,香氣襲人。“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呢。”姬眠魚眸光在院中轉了圈,又問,“有這樣的法器在,怎麽不趁着我沉睡的時候逃走?”
霁天嘆氣:“我是魔域出身,能走到哪裏去?”她留在魔域,那就只是被懲罰;一旦奔逃,那就是流亡的魔了。
姬眠魚又問:“那現在怎麽要走?”她盯着霁天半晌,猛然間向後一撤,“不會是得了什麽會傳染的瘟疫吧?”
霁天咬牙瞪着姬眠魚,“犯上”的心思在此刻抵達巅峰。
閑問之扶額:“您快給她看看吧。”頓了頓,又說,“不然的話,我就請姬珺派人來,前不久她還問我這邊的情況呢。”
“她問你?怎麽不問我?是不是沒将我放在眼裏?”姬眠魚瞪着眼,神色不滿。她一邊說,一邊走到霁天身側,擡起手指朝着她的眉心一點。
片刻後,姬眠魚收起懶散的姿态,流露出一抹寒峻的神色,眼中閃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