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蝴蝶公主(7)
第78章 蝴蝶公主(7)
文绮頓時改了主意, 轉頭就喊:“師伯,我在這裏!”
在場衆人都是一愣。
文绮看向正走來的奚徵帝君,興奮地朝他揮揮手, 然後提着裙子跑過去,“師伯,好久沒見你啦, 你這段日子都還好嗎?”
然後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挽住奚徵的手臂,像一個聽話又親昵的小輩那樣,挽着自己的長輩,梨渦淺淺, 綻放着燦爛的笑顏。
“師伯,我可想你了。”
拖長着語調,撒嬌的意味甚濃。
這一幕, 當場把帝子妃驚得臉色都變了,握着唐芫的手一抖,直接松開。
唐芫沒見過白帝, 不知這是誰, 可是從帝子妃、帝子以及陳寰,還有周圍其他将軍的那種驚訝和恭敬的态度裏猜到, 這一定是個大人物。
唐芫心裏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大人物,文绮有大人物撐腰?!
就見白帝奚徵自然而然地擡起手, 揉了揉文绮的頭。他清潤的聲音飄散開,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很好, 看你精神也不錯,這樣我就放心了。”
霎時, 帝子妃的臉幾乎要垮塌,臉色如醬菜般難看,還被帝子用斥責的目光瞪了一眼。
帝子妃只覺得尴尬無比,她怎麽會知道,陳寰的夫人,下界一個靈族的公主,居然是奚徵帝君的師侄?!
奚徵問文绮:“适才在聊說什麽?”
帝子妃又是心下一凜。
文绮道:“也沒什麽,就是談将軍府的家事,我被中傷冤枉了幾句,不太開心。”
奚徵擡眸向帝子妃這邊睇了一眼,明明輕飄飄的一眼,看起來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可帝子妃就是覺得自己渾身都像是被凍住,這瞬間她居然呼吸不過來。
“時間會證明一切的。”奚徵又将溫柔的目光,落在文绮臉上,“那些人雲亦雲之輩,不論位居何種高位,你都不必與她一般見識。”
這番話一出,帝子妃算是徹底沒臉了。周圍衆人看帝子妃的眼神,也多了一些複雜。
帝子妃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而她的丈夫又瞪了她一眼,居然腳下還與她拉開距離。
文绮仰頭看着奚徵,忽然就覺得心裏溫暖一大截。
她剛剛跑過來攙扶奚徵,拿他狐假虎威,打臉帝子妃,原是沒指望奚徵說話的。
沒想到師伯居然主動為她撐腰,還直接羞辱帝子妃。
師伯他是真的、真的……有事他是真的上!
文绮一顆心安詳下來,覺得平靜多了。
師伯這人……對她真好,她之前對他,态度确實頑劣了。
所以,除去雲琅雪的交易,她也要對師伯更更好才是!
經歷這麽一出,是再沒人敢議論文绮的事了。沒看連高高在上的帝子妃,都吃癟了嗎?
而帝子呢,別看貴為天帝的次子,極有可能以後繼承帝位,但他并無實際戰功,比起像白帝這樣常年對抗魔域,保一方安康的上神,帝子也只能說是空有地位。
所以,別說帝子能給帝子妃撐腰了,就是白帝剛剛那話說的是帝子本人,帝子也只能虛心受教。
所有人裏,心情最複雜的當屬陳寰,哪裏想到自己的夫人,居然還有白帝這麽一座大靠山。
陳寰忽然就覺得事情不對勁。他夫人既然是白帝奚徵的師侄,想嫁給他,只要跟白帝打聲招呼就是,為何要去搶芫兒對他的救命之恩?
陳寰本以為文绮是想高攀他,才用此卑鄙手段。
可她已然有白帝,又何必高攀他呢?他如何能與白帝相比?
陳寰心中突然湧上一陣猜疑,難道,文绮并沒有撒謊,是他弄錯了……
文绮可不知道,陳寰用錯誤的現實推導出了正确的結果。至于唐芫,她眼中那無比的憤怒、不甘、瘋狂,文绮更是不想看,惡心還不夠。
文绮望向奚徵身後不遠處,正走過來的六個人。
此刻衆賓客也都看向那六人,一起迎上去。
看來這六人裏,就有這次宴會的主人。
文绮仍挽着奚徵的左臂,奚徵便只用右手抱着合起的紗傘。
文绮伸着脖子,好奇打量那六人。
左邊的三人,看着是一起來的,中間是個看着深不可測的年輕男人,嘴角含笑,手裏把玩一把扇子。這男人的長相,和帝子有幾分像。
文绮立刻猜出他的身份了,帝子一母同胞的弟弟,上界的小殿下,同時也是蘭臺的新任掌事人。
那麽小殿下身邊的兩個女子是什麽身份,就很好猜了。小殿下未婚,也不近女色,這兩個女子自然就是他的手下,蘭臺的史官。
這兩個女子一個穿藍衣,貌若春花,儀态爽朗,發髻裏只插一根釵子,是北鬥七星的形狀。
另一個穿冷清色衣衫,長發只用冷色的發帶輕束,眉目清冷,像極了從漫天風雪中走出來的妖精。她皮膚又是極白,看着就和別人很不一樣……文绮輕輕倒吸一口氣,這是個雪女。
而另外那三人,同樣是一男兩女。
文绮正打量他們,就聽奚徵輕輕問道:“都見過嗎?”
“沒有,”文绮虛心請教,“師伯,他們都是誰呀?”
奚徵的眼神在這三人身上移動停頓,一一告訴文绮:“最左邊的,是北方玄帝;中間的是寧龍君;右邊那個以魚鱗作發飾的女子,就是北方玄帝的小弟子,新晉澧水河神。”
原來這就是宴會的主角,文绮不禁更仔細打量這三人。
北方玄帝的氣質溫柔如水,眉眼都像是春日裏的一汪水色。她穿着簡單的石青色拖地裙,寬袖曳地,頸上戴着綠松石挂墜。她的頭發很長,長到腳踝處,柔順地披在身後,僅裝飾戴兩片冰淩狀的發飾,象征她代表冰雪茫茫的北方。
玄帝的小弟子,最早前是下界的一條鯉魚精,如今脫去妖性,周身多了些仙氣飄飄的靈性,容貌氣質卻是冷豔又熱烈的,兩相矛盾之下竟有種奇異的美感。
她頭發随意束着,頭戴片片玉色的魚鱗,步步如蓮,雙手攙扶着她的上司,雍州龍君。
這雍州龍君……聽說身體不好,這回文绮親眼見了,暗暗吃驚。
龍君披着黑色的披風,整個身體都覆在披風之下。披風領口的一圈風毛,簇擁他瘦削清矍的臉。他步子不是很穩,要靠玄帝那小弟子攙扶,才能走得快些。
像他們這種修煉千萬年的神靈,哪個不是身強體健?文绮覺得這位龍君很奇怪。
想來,定是傷了元神根本,又因為某些原因無法愈合,才成就這副病體。
人都到齊,賓客們便向幾位高位者問安。
文绮暫時離開奚徵,回到陳寰身邊。
一行人被寧龍君請去他的龍宮,吃席。
宴席進行得倒是和樂融融,寧龍君手下的十幾個河神水君,都圍着玄帝的小弟子,聊得很熱鬧。
文绮也和其他武将的夫人們,推杯換盞。
只有唐芫,身為妾室,本來正夫人們就不愛搭理她。那些想搭理她的,又因為看到文绮有白帝奚徵撐腰,便都為了不惹文绮不快,而全數冷落唐芫。
唐芫一個人在那裏,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被孤立的感覺,讓她難受得都要哭了。
過了沒多久,寧龍君的身體就堅持不下去。
玄帝忙對小弟子道:“快扶龍君下去休息吧。”
小弟子颔首,過去攙扶寧龍君。
做東的都已退席,那這裏便由北方玄帝來做主。
玄帝随和,讓大家随意在這座山裏走走,都不必拘束。
不過玄帝也給大家提了個醒:“這片山巒中,曾埋葬有不少魔族的屍骨,他們的怨氣至今徘徊不散。各位四處散步的時候,記得穩住道心,不要被侵蝕。”
帝子則笑着對玄帝說:“還是您考慮周到,不過那點程度的亡靈怨氣,便是下界的野妖,怕都不會受到侵蝕。玄帝您是真的護着大家。”
玄帝溫柔笑着,表示接受帝子的誇獎。
文绮一聽可以随處走,立刻就帶着倚湘退席了。她才不想在這裏幫陳寰做女眷間的關系維護,你陳寰不是帶唐芫來結交夫人們嗎?這任務就交給唐芫了。
走出宴席,走在這座由黑水晶鑄就的龍宮裏,文绮好奇的像是個來參觀的孩子。
這龍宮氣質挺矛盾的,水晶的閃亮很夢幻,滿眼的黑色又頹靡極了,就像那位龍君一樣,仿佛被滿身的病氣禁锢。
文绮看着看着,就走到了龍宮外。太陽挂在頭頂,山巒起伏連綿,視野開闊,景色是那麽壯麗。
她不禁覺得身心都舒暢起來,閉上眼,展開雙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倚湘,我們随處走走。”然後就開始四處亂轉。
倚湘跟在文绮身後,看着文绮對什麽都新鮮,走一走就要停下來觀察觀察的樣子,倚湘心裏忽然就熱熱的,眼睛有些濕潤。
自己有多久沒見到公主這樣輕松愉快了?且是發自內心的愉快。
好像從見到白帝開始,公主緊繃的弦就徹底放松了。
看來公主潛意識裏相信着白帝。
而白帝對公主的态度,倚湘想着,忽然憂慮地嘆出口氣。奚徵帝君,确實像是愛護小輩一樣護着公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種保護,很像是虛浮在空中的樓閣……
就在這時,前方的文绮,忽然倒吸一口氣。
“倚湘,你看那兒!”文绮指着遠處,控制不住吃驚的喘息。
倚湘回過神,往那邊一看,也倒吸一口氣。
只見對面的山坡上,樹木蔥茏,萬綠叢中一點白。
而就是那一點白,靈動,無瑕,優美,徜徉在青青的綠草中,自帶淺金色的柔光,亦步亦趨。
文绮眼睛移不開,心飛快地跳起來。
“九色鹿……”
她看錯了嗎?傳說中的九色鹿,她千年來都不曾遇到的九色鹿,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她沒有看錯。文绮定睛,死死看着,“倚湘,你看到了嗎?是不是,是不是九色鹿?”
心中的激動幾乎要炸開,不等倚湘回話,文绮就一躍而起,像一只沖破煙雲的蝴蝶般,飛向對面山頭。
她沒看錯,真的是九色鹿!和國師畫裏的一模一樣。
她一直都想親眼見一見,這畫中生靈真正的模樣,是何等的神聖又美麗。
而她更不會忘記,國師頻頻在夢中見到九色鹿。也許他們之間有什麽聯系。正因為國師已不在,她才更迫切地想知道這個謎題的答案。
可是那只九色鹿,卻在她飛抵它面前之前,便轉身跑向遠方。
文绮連忙追過去,一邊喊道:“求求你停下來!九色鹿,停下來!我不是壞人!”
美麗的九色鹿,就像是一只萬年不曾現世的,最純潔的精靈,當發現闖入者時,便像是潭水被濺起驚波,想要遠離任何接近它領地的人。
文绮發現,她追不上九色鹿。
文绮即便用最快的速度飛行,甚至使用上法訣,可她和九色鹿之間的距離,還是越拉越遠。
九色鹿一躍,便能翻過一座山。
到最後,它的身影幾乎化成一片白色的流霞,讓文绮分不清,那到底是它離去時的躍動,還是已然不在的殘影。
文绮的心提了起來,焦急的感覺充斥了全身,心又猛地落下去,挫敗地咬住嘴唇。
她追丢了。
九色鹿不見了。
文绮只好落下地。
剛剛那一會兒,她已經遠離了龍宮。往回眺去,偌大的龍宮,眼下已成了遙遠山巒中一個小小的黑點。
文绮沒有回去,而是繼續沿着山巒尋找。好不容易看見國師畫裏的九色鹿,她不想就此放棄。
片刻後,倚湘也氣喘籲籲追上來。
文绮向倚湘露出一個有些失落的表情,扯扯唇角,說:“跟丢了。”
倚湘想出言安慰文绮,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只好道:“奴婢陪公主再在這附近找找。”
“嗯,找找吧。”文绮喃喃。
沿着山路或是行走,或是飛起,在一塊塊山石上停頓,左顧右盼張望着,終是沒有再看到那只九色鹿。
文绮又翻過一片山巒,來到兩山之間的谷地。
這片谷地裏長滿了銀杏樹。
如今這季節,銀杏樹的葉子全都是金黃色的,一眼望去,如一大片金色的霞光織錦,美不勝收。
文绮走進樹林中,繡花鞋踩過滿地金色的落葉。落木蕭蕭,還有金色的葉子在不斷下落,落在她的肩頭、發絲上。
舉頭望去,這裏就像一個溫暖的、被填滿了金黃色的小世界。
忽然,文绮看到前方樹林的深處,有一抹白色。
她向前跑了幾步,那是……是一段被風拂起的白紗。
文绮一下子反應過來,那好像是師伯的傘。
驀然,眼前人回眸望來。就在那一瞬,文绮又聽到自己的心音消失了。她忘記了呼吸,如同時間被定格,她也凝固在了這一瞬間,傻傻地對上奚徵的眼眸。
他舉着傘,傘上飄揚的白紗,像是一件半透明的霓虹羽衣,覆在他的周身。
落木蕭蕭下,金色的銀杏葉落在他的傘上,随着傘紗舞動出唯美輕緩的線型。
長衫及地,衣擺下沾着一圈圈銀杏葉,他半幅湖水藍半幅月白的衣衫上,枝枝蔓蔓的梨花,緩緩盛開。
如畫的眉眼,像是從萬水千山彼岸溫柔地望來,帶着言語說不出的平靜與風流。
文绮這才發覺,自己喉嚨有些幹,接着心裏緩緩盤繞起一道念頭,越放越大。
她的師伯,也太好看了……
文绮提起裙子,跑到奚徵身邊,仰着一張精致的小臉,笑容無邪:“師伯,你也出來啦?”
奚徵将傘側一側,為文绮也擋下飄落的銀杏葉,回答她:“我出來走一走,看看這山裏的風景。”
文绮問道:“師伯你有沒有看到一只九色鹿?就是白色的鹿,肚子上有八種顏色的花紋。”
奚徵笑了笑:“你在找九色鹿?”
“是啊,我跟丢了。師伯,你有看到嗎?”
“不曾。”奚徵道。
文绮有些灰心,不過還是重新展開笑顏,說:“我再找找看吧,說不定就在前面呢。師伯,你呢?要去哪裏?”
奚徵道:“我沒有什麽目的地,只是随處走走,那便與你一同可好?”
“好呀!”文绮開心。
并肩同行,飛揚的傘紗遮蓋着文绮。絲帛迎風的聲音,在耳邊時大時小,像是一段旋律那樣悅耳。
文绮也邊走邊問:“師伯,你以前見過九色鹿嗎?”
奚徵道:“不曾見過。”
文绮又問:“師伯,你對所有人都這樣溫柔嗎?”問着又覺得不對,“你對帝子妃娘娘就不溫柔……好吧,因為她是非不分還自以為是。那師伯,你平常待人都是這樣溫柔嗎?”
奚徵沉吟少許,側過臉看着文绮,笑言:“我平日與人接觸不多。”
什麽?你确定嗎?文绮不禁露出怪異的表情,說道:“你可是西方天闕的白帝呀。”
奚徵笑道:“西方天闕的事務,我都交給屬臣了,平日裏就是聽聽彙報,給些意見即可。西方天闕地廣人稀,能來這邊定居的人,許多都是無甚志向,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這……好吧,果然一方水土養一方特質。四方天闕的帝君四種性格做派,連同底下的臣民也各不相同。
文绮抿一抿唇,又問:“師伯,雲琅雪……你彈着覺得如何?”
“如你所言,确是曠世的名琴。”奚徵深深一笑。
或許讓國師的遺物就留在他師兄那裏,也不錯吧?文绮這樣想。
悠揚的傘紗,在她眼前時不時飄過,她看着前方,漸漸快到盡頭的樹林,手裏又不經意捏住白紗,有種令人神往的手感。
文绮好奇地問:“師伯為什麽走到哪裏,都帶着這把傘?這是件很厲害的法器吧?”
奚徵唇角輕勾,擡手輕輕在兩人頭頂一揮,空氣中便形成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幫他們遮住飄落的銀杏葉。
然後他收起傘,放到文绮懷中,對她說:“看你這樣好奇,那便拿在手裏看看。”
文绮頓時驚喜,抱着奚徵的傘就像捧着個十分漂亮的工藝品,一邊咂摸着,一邊用一只手摟起長長的傘紗,不讓傘紗拖在地上。
盡管她和奚徵之間法力差的很大,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這把傘上蘊含的,無比深邃渾厚的靈力。
文绮喃喃:“真是一件厲害的法寶,師伯,它有名字嗎?”
“叫‘青雲畫盡’。”奚徵薄唇輕動。
青雲畫盡……真是個有意境的名字,和師伯整個人的氣質特別搭。
文绮又說:“你是西方白帝,如此看中這把傘,這怕是天下最厲害的一把傘吧。”
奚徵思索了會兒,笑着回答:“這世間還有一把傘,不知同青雲畫盡相比,誰更厲害一些。”
“還有一把傘?”文绮道,“我太孤陋寡聞了,很多東西都不知道。”
“這不怪你。”奚徵撫了撫文绮的頭頂,“那把傘本也是個傳說,那是陰司冥界從不為外人看的一件法寶,只隐隐有傳言道,那傘名為‘哭朱雀’。沒有人見過它是什麽模樣,甚至,連蘭臺的史官都無法斷言,它是否真的存在。”
“哭朱雀……”文绮念着,不禁鎖眉,唇也嘟起來。這名字聽起來就一股鬼愁氣,感覺不是很舒服。
兩人走着走着,來到銀杏樹林的盡頭。
文绮率先走出樹林。
當看到樹林外,呈現在她眼前的景色時,她張大了嘴巴,雙眼瞬間亮起,一時竟想不起其他,直接激動地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