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蝴蝶公主(3)
第74章 蝴蝶公主(3)
回到昨夜的新房, 文绮命倚湘關了房門。
接下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房間裏所有喜慶的裝飾,全部化為灰煙。
末了, 對倚湘道:“我累了,幫我更衣,我想睡一覺。”
倚湘過來, 扶文绮在梳妝臺前坐下,幫她拆下那些已經淩亂的釵環,執起一把梳篦,緩緩梳平文绮的長發。接着弄了盆熱水,打濕毛巾, 小心幫文绮卸妝。
做完這些,倚湘給文绮換上常服,扶她去休息。
這張本該是洞房花燭夜的床榻, 文绮到現在才終于躺上去,而它現在只是一張普通的床。
關好芙蓉帳,倚湘無聲退去外間。出去後她擡起手, 擦掉眼角一滴淚水。
文绮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來, 卻沒有起床,而是躺在那裏, 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該走的每一步。
今晨她通過向陳寰示弱, 承諾不再打攪他,還邀請唐芫一起回門, 按照原書裏對陳寰性格的描寫,回門前這兩日, 自己應可以安穩度過。
原書裏,她派了倚湘通知家裏唐芫爬床的事, 反倒失去先機,讓文氏王族覺得她新婚夜就掉鏈子。
那麽這次,她便捂着這消息,到回門那日再親自同父王母後把這裏頭的彎彎繞繞都說清楚,至少能多争取一些時間,別讓他們那麽快就都幫着陳寰貶妻為妾。
但這都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藏在紫蝶族王宮中的——那件奇珍。
就在覺醒原書的時候,文绮忽然想起一樁事。她本是幾乎都不會記得了。
那是她十歲的時候,有一次同寂夜國師閑聊,國師随口說了一句:“我師父早先曾有個徒弟,按輩分算,是我師兄,如今是西方天闕的白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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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文绮還是孩子,只知道上界在天帝之下,是有東西南北四方天闕的,四方天闕各有一位帝君掌管。西方天界的帝君,被稱為白帝。
那時的她還不能理解,一方天闕的帝君,究竟是怎樣宏偉的存在,只是不解地問:“那為什麽國師沒有當上帝君?”
國師慈愛地拍拍她的腦袋,笑道:“人與人間的造化,雲泥之別,往後你就知道了。”
這事文绮都快要遺忘在記憶長河裏,猛然憶起來,接下來該怎樣破局,便有眉目了。
西方天闕的掌事人,白帝奚徵。
她要憑着國師同他的關系,去找他談一筆交易。
而談不談得成,關鍵,就在紫蝶族王宮裏收藏的那件奇珍上。
無論如何她得試試。
想罷這些,文绮閉上眼,又養神了半晌,方才起身。
她向外間喚道:“倚湘,去我嫁妝裏取一張琴來,我想彈琴了。”
***
接下來兩日,就如文绮想的一樣,安穩地度過。
到了回門那日。
文绮穿着件日常的衣服,不搶眼也不寒碜,一個人走出房間,來到将軍府門前。
接着陳寰就摟着唐芫,來到這裏,身後是兩排他手下的将士,都擡着用大紅綢子包裹着的,回門的禮物。
兩日不見,陳寰和唐芫看起來感情更深了,所謂蜜裏調油,不過如是。陳寰看唐芫時,溫柔的一塌糊塗,眼中都能滴出水來。
唐芫也是經過幾日愛情的滋潤,雙頰泛紅,如熟透的蘋果,眉梢眼底盡是少婦的風情,看起來俨然是幸福極了。
而唐芫的衣衫打扮,極盡亮麗張揚,把所有的風頭都集中在她身上。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将軍府的主母。
陳寰對此,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現在在陳寰眼裏,唐芫就該是最耀眼的,也做什麽都是對的。
然而臨到要出發時,尴尬的問題還是來了。
陳寰專用的天車只有一輛,三個人要怎麽坐?
車是夠大,坐三人完全沒問題。但三人間這樣的關系,誰也不想同另外兩人坐在一起。
除了陳寰的天車,還有普通車可以坐。唐芫輕勾扯陳寰的手指,央求的眼底帶着鈎子:“将軍……”
文绮哪能看不出來唐芫的心思,不就是想和陳寰坐那輛專屬天車,把她擠到後面的普通車上嗎?
原書裏,回門那日,還真就是這麽安排的。所以他們在紫蝶族王宮前一下車,不但讓文氏王族臉都黑了,對文绮失望一大半,就連王宮前趕來湊熱鬧的無數臣民,也都看見這一幕。
文绮向陳寰福了福身,公主的姿儀,挑不出半點毛病:“将軍,我畢竟是您明媒正娶的夫人,回門日會有紫蝶族萬民來圍觀的,要是節外生枝,于将軍名聲不利,将軍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帶出什麽麻煩吧?當然,我全程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将軍都放心。我說過了不打攪将軍你和表姐,會遵守分寸的。”
一番話說完,聽得唐芫心裏暗惱,卻還不能發作。文绮說的全在理,還跟将軍繼續表出好姿态,根本就是以退為進!自己此刻要是恃寵而驕鬧起來,偏要坐那天車,反倒對比得自己不識大體,氣度上直接敗給文绮,那豈不就坐實自己是妾的做派了?
只能眼神更加勾纏地望着陳寰,嗓音委屈起來:“将軍……”
陳寰沉默半晌,握了下唐芫的手,歉意道:“芫兒,我會讓侍女将後面那輛車鋪得軟些,委屈你了。”
唐芫的眼神瞬間黯下去,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發作,有可能讨不到便宜還會讓陳寰不喜,只得咬碎一口銀牙,強作笑顏:“妾身知曉自己的身份,能同将軍和表妹一起回門,已是妾身的榮幸了,妾身這就去後面那輛馬車。”
見唐芫這樣懂事,陳寰眼中的愧疚更濃了。
唐芫轉身去馬車,在陳寰看不見的地方,向文绮投去一道陰暗挑釁的眼神。左右自己有将軍的寵愛,且這寵愛會因将軍的愧疚而越牢固,文绮你且再嚣張着,要不了多久就讓你騰位置給我!
文绮沒搭理唐芫。她的目的又不是跟唐芫争寵,只是為了以大夫人的身份回門給紫蝶族看的。她已經成功了。
等回門的隊伍抵達紫蝶族王宮前,這裏已是人山人海。
文氏王族集體在宮門口迎接,全王城的庶民幾乎都來了,将宮門堵得水洩不通,一時間萬人空巷。
當看見蕩魔将軍陳寰同他們的文绮公主一起走下那輛最高貴的天車時,庶民們爆發出震天雷動的歡呼聲,這讓獨自從普通車上下來的唐芫,心裏滴血,氣壞了。
文氏王族看到文绮下車時,先是人人面帶笑容,極為滿意,但接着有人注意到唐芫,不禁表情一滞,又趕緊裝作無事發生。
但庶民們可不認識一個寄居深宮的表小姐,還以為是陳寰給他們公主新配的侍女。
于是就有庶民議論唐芫:“一個侍女,穿這麽光鮮亮麗,太沒規矩了。”
旁人說:“陳将軍畢竟是上界的人,興許上界的仙子好多都這麽穿吧。”
“說的也是,不過咱們公主天生麗質,怎樣都是最美的。就這侍女這身衣裳,要穿到咱們公主身上,我都不敢想該是如何驚為天人。”
“就是!”
“……”
唐芫心裏怄的,都快哭出來了,面皮上火辣辣的燙,不甘到極點。
待文氏王族将陳寰一行迎入宮中,族老們去陪着陳寰說話,紫蝶王和唐王後則趕緊來找文绮。
***
文绮一走進閨房裏,趕來的唐王後便揪過她的手問:“唐芫是怎麽回事?難道她這幾日都在将軍府?”
文绮直接拂掉唐王後的手,覺得真好笑。自家女兒大婚當日唐芫失蹤,一連三日下來唐王後就一點沒覺得巧合?
“母後對我是真一點不上心。”文绮生硬道,“直接去問唐芫不是更好?”
唐王後倒是想問唐芫,可唐芫一進王宮,就躲沒影了,還不是只能問自己女兒。
這時紫蝶王悠悠道:“文绮,唐芫和陳将軍……?”
文绮道:“沒錯,就是父王想的這樣,現在唐芫是将軍府的小夫人。”
“這……”盡管已經猜到,但此刻聽得猜想成真,紫蝶王還是禁不住怒氣,對文绮黑了臉,“你怎麽這麽沒出息?讓一個唐芫爬了床!”
接着又斥責唐王後:“讓你把這禍水接進宮,還平白失蹤三日,你都是幹什麽吃的?現在好了,把我紫蝶族的驸馬都給搶了!”
“臣妾……”唐王後又生氣又委屈,便又把火氣撒到文绮身上,“還不是你不聽娘的話!出嫁前我就告誡你,牢牢籠絡住陳将軍的心,你怎麽就這樣分不清輕重!”
文绮直視唐王後,理直氣壯:“她趁虛而入,我也防不住。要是父王母後不讓她總住在王宮裏,根本不會有今日這回事。一出事只知道怪我,好沒道理!”
“你……”唐王後語結,“真是回回都頂嘴,誰給你的膽子?”
“父王,”文绮打斷唐王後的話,不想再和他們多相處,便切入正題,對紫蝶王說,“我自然會坐穩将軍夫人的位置,也請父王明白,不管唐芫會不會得寵,就算是盛寵,她也只能是妾。”
“我知道父王說不定想,若是我不中用,就放棄我,轉而押寶唐芫。”文绮說到這裏時,看着紫蝶王眼中閃過一絲心虛,更覺得齒冷無比,“但唐芫再怎麽也是姓唐,是白獺族人。父王手裏又沒她把柄,怎麽敢賭信她願意為紫蝶族謀利益?我要是唐芫,肯定使盡渾身解數讓将軍偏幫白獺族,表面上對你們糊弄過去!”
紫蝶王被說的眼中又閃過一絲動搖,心下一凜。
唐王後不悅道:“唐芫是我侄女,與紫蝶族也有親。”
“母後這話什麽意思?”文绮瞪着唐王後,嘴唇嘟起,“連你也不顧紫蝶族,想更多照顧你娘家?那弟弟怎麽辦!日後他繼承王位,你就不顧他會舉步維艱?”
唐王後聽這話急于反駁,差點咬了舌頭。
紫蝶王也果然被文绮挑撥了,狠狠瞪一眼唐王後,“你閉嘴,不要再說話了!”
唐王後臉上一陣青一陣紫,她極少被丈夫這樣教訓,竟還是被自家女兒逼的。
文绮适時說道:“陳将軍的聘書在我們文氏手裏,上面寫的夫人就是我。不管以後誰受寵,只有我能當正妻。唐芫要是想往上爬,那就得母後去請舅舅約束她一下,別讓他們借我紫蝶族的婚事達成自己的利益!”
“道理很簡單,父王,唐芫能搶我的夫君,難道就不會搶紫蝶族的資源嗎?”
是啊!紫蝶王脊背狠狠一涼,心底裏最後那點兒想着未必不能扶持唐芫的心思,這會兒也在文绮的話下,徹底煙消雲散。甚至覺得自己怎麽有那樣的想法,太危險了。一念之差,會完全給他人做嫁衣,把自己坑死!
于是紫蝶王當場拍板:“好,父王應你。唐芫要是敢起不該起的心思,我必想辦法動用紫蝶族全部力量,給你撐腰。但你也不要讓我失望,要給紫蝶族多謀些好處。”
文绮道:“父王放心,我姓文,我不幫紫蝶族,還能幫誰?不過謀好處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我一步步來,總會有成果。最重要的是,只要我一日坐在将軍府夫人的位置上,紫蝶族就一日是将軍的岳家,所有人都會給面子的。”
看,這樣就談妥了,多簡單。
和這樣的親人,談什麽親情,寄托什麽希望呢?原書裏的自己,真是太蠢了,蠢到竟還對他們存有一絲希望。
他們只要籌碼,只要共同利益。
只需要抓住這個,給他們畫好這張餅,就好了。
文绮巧笑倩兮:“父王母後,我想在宮裏轉轉,你們先忙。”
***
送走了紫蝶王和王後,文绮獨自一人走出閨房,在王宮長長的複道上行過。
兩側是宮中的瓊樓玉宇,遠遠近近都挂着淺紫色的輕紗。
陽光有些刺眼,照在銀色的瓦片上,反射出一縷光,落在文绮的發絲處,像是灼出的一點火星。
複道上排排的風鈴,随着她走過,發出清幽的聲響。
文绮憑欄,望向遠處的浩浩宮闕,看見了陳寰正在紫蝶族老們的簇擁下,去參觀伫立在王宮旁的、整個王城中最高大宏偉的建築。
九層高臺。
“國師……”文绮喃喃。
旋即她眼中像是劃過一道決心,如雪般湛亮,文绮轉身,向後宮的珍寶殿走去。
她回門真正的也是最重要的目的,藏于紫蝶族王宮珍寶殿的那件奇珍。
一張國師寂夜在世時,親手斫的琴。
最曠世的名琴,紫蝶族最昂貴的藏品——雲琅雪。
而國師的師兄,西方白帝奚徵,恰恰就是個衆所周知的琴癡。
紫蝶族其實也是有絕活的,那便是以制作樂器為名。
紫蝶族的特質,就是比較愛風雅,族中有不少擅制作樂器的好手。他們的作品,紛紛被賣到其他族,或者被獻給上界的神明們。
但雲琅雪這件國師寂夜制作出的孤品,卻被文氏王族留給自己。
文氏王族将雲琅雪放在珍寶殿中,在他們眼裏,最寶貴的東西便該捏在自己手裏,不讓外人知曉。
文绮時不時就會去珍寶殿,看雲琅雪,撫摸它的琴身,撥動它的琴弦,手指在琴徽上一個一個點過。
做着這些,就仿佛時間回到千年前,她還在國師身邊的時候,國師和她一起坐在雲琅雪前,教她彈琴。或是她趴在琴旁,看着國師彈琴,聽着那毫無雜質、如山風如清泉般的琴音。
這張琴,也是國師留下的唯一一樣東西。
文绮總是覺得,哪怕國師已離開她那麽多年,雲琅雪還在,就還是能将她和國師束在一起。
而白帝奚徵作為一個琴癡,時常訪問天下名琴,若見到雲琅雪這顆滄海遺珠,必定會愛不釋手,求而不得。
所以,文绮要帶着雲琅雪去他面前,以雲琅雪為籌碼,同他談一筆交易。
這就是文绮的真正目的。
珍寶殿被加持了結界,且有重兵把守,為的就是守護雲琅雪。
有權限直接進珍寶殿的人,只有紫蝶王、唐王後,和文绮三人。
所以文绮順利進入珍寶殿,所有的侍衛都以為公主只是和往常一樣,過來睹物思人罷了。
所有人做夢都沒想到,文绮盜走了雲琅雪!
當他們發現留在珍寶殿中的“雲琅雪”,是假貨,是被公主給替換的,已經來不及了。
文绮已然抱着琴,沖到了西方天闕的入口。
***
西方天闕的入口是一片戈壁,其實這是在天上,在雲端,但來到這片戈壁,就好像這是真正的大漠戈壁。只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黃沙、灘塗,和一塊塊幹枯的石頭。
而不管你是什麽人,從哪裏來,只要是沒被邀請來的外人,都會走進這片戈壁,也都只能徒步穿越,沒有任何使用法術的可能。
文绮擔心紫蝶族的人追過來,她只能跑,不遺餘力地奔跑,緊緊地抱着雲琅雪,哪怕氣喘籲籲,雙腿灌鉛也不能停。
戈壁的太陽無比燙,很快就讓白嫩的臉上布滿了汗。
這裏荒無人煙,只有文绮一個。
猛然間她感到遠處有紫蝶族追兵的靈力在靠近,文绮更咬緊了牙,發了蠻力向前跑。
終于她跨越了戈壁,只覺得紫蝶族追兵的靈力遠了些,卻并沒有消失,一顆心仍懸着。
眼前場景變化,她竟是出現在一片梨花林中。
文绮下意識向梨花深處跑去,傳聞中,白帝奚徵的宮殿就坐落在一片梨花源深處。她看見了遠處隐約的飛檐。
飄零的梨花瓣,像雪一般落在文绮身上,這裏如同一個遠離塵嚣的清淨幻夢。
可突然間,這些梨樹動了起來。
文绮感受到震動時,連忙閃躲,見她剛剛立足的位置,地面分割成數塊,向着不同方向移動。地塊上的樹、花,霎時間就仿佛變成棋盤上的棋子,沒有規律地變換方位,連同這棋盤也在變化。
瞬間,這裏就成了一座白茫茫的迷宮。
文绮瞪大眼睛,吃驚看着這場面。
這和國師教給她的“九層迷樓”法術,一模一樣!她就是用這法術救下陳寰的。
同門師兄弟,果然師承了同樣的法術啊。
這下文绮反倒心定下些,抱着琴,直接沖進迷宮,邊跑邊喊:“白帝,我是你的師侄!我帶來了曠世名琴,雲琅雪!”
沒有回應,迷宮仍在不停演化。文绮只能憑着直覺跑,看着遠處的宮闕始終沒有靠近一點。
紫蝶族追兵的靈力忽然間近了些,難道他們也進入了這座迷宮?
文绮心一緊,叫得更加大聲:“白帝,我帶了紫蝶族王室藏着的雲琅雪,這世間最好的琴!”
“師伯,你快停下這九層迷樓之法,放我進去!”
“你要是再不來,雲琅雪就要被別人搶走了!”
“師伯!師伯!師伯!!”
“紫蝶族宮中的……雲琅雪?”忽然一道聲音,響起在耳邊,一時竟如夢似幻。
那是溫潤如松風,清列如漱石的嗓音,不疾不徐,如世間的從容皆彙聚于此。
梨花林倏然間由動态化為靜止,似定格為一幅畫卷。
文绮循聲看去,梨花瓣輕飛,如片片琉璃屑似的月色,來人穿花而出,執一把輕紗傘,傘面上月白色的薄紗長長揚起在身後,如霓裳白羽,輕吻紛飛的落花。
一陣風吹,他的臉從傘面飛揚的薄紗下露出,一雙如古洞碎雪般的眸,溫潤望向文绮。
這一瞬,文绮心音空白,忘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