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姻緣神(17)
第57章 姻緣神(17)
次日傍晚, 景頤和景阮一起,來到吞雲宮。
景頤素來都穿黑色的裙子,或者是灰色的, 今日想着赴生辰宴還是該穿點喜色在身上,便選了套鐵鏽紅的裙子。
吞雲宮今日熱鬧得很,景頤和景阮将禮物交給宮門前的侍者後, 景頤便挽着景阮,走進大殿。
厚重壓迫的大殿,今日難得因宴會的氛圍,而顯出幾分輕盈。有樂工在演奏絲竹,黑檀木的地板上, 撒了不少妃色懷夢花花瓣。負責為賓客斟酒的仙婢們,赤腳踩過這些花瓣,留下滿殿的餘香。
已有些賓客到了, 景頤走進來的時候,看見他們都望向自己。第一眼她就看見北方玄帝、南方赤帝、陰司冥帝,趕忙松開景阮, 先恭敬地向他們遙遙行禮。
而他們看向景頤的目光, 都流露着強烈的驚豔。
繼承雪族血脈的女子,真的是肌白如雪, 剔透如冰羽。
偏景頤還天上有一頭大波浪卷的頭發, 更是給她添了那麽一絲絲異域的神秘感。
景頤梳着一個斜墜髻,戴一對明珠雙釵。通明的燈火覆上她的釵發, 熠熠明珠似金色的蝴蝶,停駐在她的發間。
眉目如畫, 似賢淑又似倔強,她一颦一笑時, 仿佛是冷豔的,再一看卻又是熱烈的,便讓人覺得,整個吞雲宮的渾厚,都被她這鮮活、矛盾又立體的特質柔化了。
只是也有那麽點美中不足的,好些人心裏都這樣想,那便是景頤的衣衫。
其實鐵鏽紅的顏色穿在別人身上,往往不是襯得膚黑,就是顯得老氣。可到了景頤身上,卻顯得她肌膚如牛奶般亮白。但也正因這種深淺的反差,沖掉了景頤鮮嫩靈動的一面,倒有些過于強調端莊,而失了青春蓬勃。
有幾個和景頤打過交道的正神,想起,好像景頤一貫以來的穿衣風格,便是暗色,還經常一身黑紗。
他們心想,也許是和景頤幼年的遭遇有關吧。在魔域流亡烙下的心理陰影,讓她總是習慣性地選擇黑衣……
不多時,賓客到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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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頤和景阮坐在屬于崤山君的位置上,終于,扶光到來。景頤的心一緊,下意識随着其他的賓客一同,起身迎接扶光。
當扶光從她面前走過時,她總覺得,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等到扶光坐到主位,大手一揮,教大家開懷暢飲時,景頤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疑神疑鬼,還是扶光真的凝視了她。
今日的扶光,依舊是那身霸氣的墨綠色大氅。他頭戴金冠,鬓發束得一絲不茍。景頤發現,在場賓客們雖身處高位,可仍有不少對扶光懷有敬畏,也就南方赤帝最不怵這些,上來就同扶光聊起來。
随着時間過去,大家逐漸放開,氣氛漸入佳境。
就有人嫌棄起絲竹聲單調,起哄道:“帝君大壽,光是樂工在一旁吹拉彈唱,有什麽意思?不如我等自己熱鬧熱鬧,為大家夥獻技。”
“說得好啊,今日感謝酒神大人送了這麽多好酒來,讓我等大飽口福。”又一人笑道,“酒神大人要不要好人做到底,來獻技一番?”
景阮執着銀箸往月光杯上一敲,“這是喝了我的酒,還讓我出來唱歌?倒是會占便宜得很。”
對方哈哈笑道:“酒神大人,這是你自己說的要唱歌,我可沒說喲。”
“行!真服了你。”景阮無奈一攤手,随即手中就出現一把二弦琴,跟着樂工的調子,撥起琴弦,在賓客們的起哄歡呼聲中,東倒西歪就唱起來:
“浪闊波澄秋氣涼,沈沈水殿夜初長。自憐休退五湖客,何幸追陪百谷王。”
“香袅碧雲飄幾席,觥飛白玉豔椒漿。酒酣獨泛扁舟去,笑入琴高不死鄉!”
一曲畢,放聲大笑起來,一手銜過酒杯,朝着那起哄慫恿他的人,遙遙敬過去,“哈哈,我這好人可做到底了,你也別躲着,接下來該你!”
對面那人笑得前俯後仰,也舉起夜光杯,同景阮隔空一碰杯,誇贊道:“好一個‘酒酣獨泛扁舟去,笑入琴高不死鄉’!這樣風流不拘,也非你酒神莫屬!”
景頤看着痛飲狂歌的哥哥,他隔空碰杯後,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随手摔了杯子,就繼續撥弄二弦琴,時而哼着小調,時而開懷大笑。哥哥是真的發自內心地高興,為帝君高興,為上界的和平安全高興,景頤心裏明白。
而對面那同景阮碰杯的起哄者,也是舉杯仰起頭,一飲而盡,接着就召喚出三支短劍,每支僅有三寸長。這人攜劍,從席位上走出來,向着上座的扶光行了個禮,轉身便是一個流暢的圓弧形步法,持劍起舞。
這短劍本就造型如同一片銳利的樹葉,舞動起來,更如同綠葉齊飛。這人舞得頗有野性,陽剛之氣甚濃,更帶着點原始的蠻橫之姿。景頤看得心中舒暢,不覺就同大家一起鼓掌,喝彩起來。
上座的扶光,也報以掌聲,嘴角噙笑。
景阮的二弦琴和着舞步,撥得更激烈。
就這般鬧着鬧着,忽然賓客席上就有人說:“景阮,你妹妹昔年曾做鼓上舞,驚豔四座,連父皇都稱贊,如今你是要自己出風頭,将妹妹藏起來了?”
猛地被點到名,可把景頤驚了一跳。
咬下半顆的葡萄,紫色的汁液還沾在唇角,忘了第一時間去擦拭。這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景頤身上,卻都敵不過上座扶光一人射來的視線,教她心裏發麻。
景頤拿起案上的手帕,儀态規矩地擦過唇角,站起身,朝着剛剛說話的人一福,“殿下您高贊。”
那說話的人不是別個,是帝子。完了,帝子專門點她名,她是不是逃不過給扶光獻技了?
賓客們聽了帝子的話,好些都倍感驚奇:“原來景郡主還有這般本事?今日才知道。”
景頤笑笑,那還是幾百年前,廢太子昙清還大權在握呢。當時天帝想給太子選妃,便将幾個心儀的人選都請過去,又怕目的太明顯會失去風雅,就又請了景頤這樣心有所屬的過去。
就在那場宴會上,景頤跳了鼓上舞,連自己家人都被驚豔到。宴會結束後,還有個正神偷偷問景頤,要不要考慮移情別戀,瞧瞧他如何,可把景頤鬧得無語。
景阮又一摟景頤,向帝子道:“臣可沒故意藏着她,臣的妹妹喜歡跳舞,臣可藏不住。”
得了,哥哥這樣說,景頤心裏更麻了。
果然賓客們興致全起,紛紛喊着:
“景阮你真大氣,景郡主快出來獻技吧,莫要推辭!”
“景郡主既然有這本事,自然要出來為扶光帝君增添些熱鬧啊。”
帝子也跟着問扶光:“帝君可想看看景郡主的鼓上舞?”
景頤驀然就對上扶光的視線,那雙漆黑眸子裏的深邃和笑意,讓景頤覺得渾身都在被火燙着,趕忙低下眼,心跳得越來越快。
她聽見扶光醇厚低啞的聲音,笑吟吟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如敲在她心口:“非常期待。”
景頤沒辦法,只能認命。她從自己的位置走出來,到那剛剛耍劍的人面前,問道:“可以将您的劍借我用嗎?”
“當然。”對方将三把劍交給景頤。
這會兒已有吞雲宮的侍從擡着一面鼓進來,鼓面三尺寬。景頤攜劍飄到鼓上站定,向着帝子和扶光帝君先福了一禮,這時聽聞景阮的二弦琴按一響,便跟着哥哥的琴聲跳起來。
僅三尺的鼓面,景頤一舞動,便引得賓客們掌聲雷動,紛紛叫好。在場多是上界法力高強的重臣,見慣了動不動就能移山倒海的鬥法,卻少見這小小一面鼓上的千姿百态。景頤在這張小的局限之地,卻揮灑自如,可見她在舞蹈上真的功力深厚。
她的身姿柔軟,像是鮮烈的蒲條,時而張弛有度,時而又大開大合。
一個舞蹈動作,她将其中一把短劍用雙唇含住,雙手各拿一把短劍。驀然一個轉首,回旋的發絲從丹唇短劍上劃過,容顏如玉,驚豔鮮活,短劍映照燈火綻放出的一抹光,亦冷亦暖。
再一轉身,唇中的短劍回到手裏,景頤一個俯腰,雙手握住三把劍,組成一個扇形,擋住臉。驀然又一擡頭,同時挪開劍扇,一張白皙如羊脂暖玉的臉露出,如剎那花開,這下子全場賓客都被驚豔了,齊聲叫好。
恰好這一幕,正對着扶光。當看見景頤的臉從短劍後一下子露出時,扶光眼中的光暈更深了。
他看得出,景頤已經沉浸在舞蹈裏,暫時忘卻了周圍。可見她是很喜歡跳舞的。眼前她長長的裙子飛揚,三支短劍如葉子,她每一次的折腰旋身,都因姿态的極致美麗和滿腔的爆發力,而顯得那樣驚豔,每一下,都能重重地擊打在扶光的心頭。
扶光的劍眉不禁揚起,本放在膝蓋上随意敲動的手指,已不知不覺停下來,連他的身體都不禁前傾,一瞬不瞬盯着景頤,不想錯過她每一個動作、每一道神情。
扶光心裏也悄然生出些念頭,他真是在上界待得太少,怎麽都不知道,景頤還藏着這樣的驚喜?
倒是便宜了帝子他們,早就見識過景頤的舞姿了。
想着,想着,扶光并不意外地發覺,自己心裏不大舒服。看着景頤被這麽多人注視、喝彩,扶光竟有種自己的私有物被暴曬出來的感覺。
他無聲哼笑一聲。可惜,景頤并不是他的私有物。但……扶光想到了一個新點子。
——讓景頤單獨為他舞一次。
畢竟,他幫助景頤的事,她還沒正式答謝他呢。
景頤一舞畢,長袖垂地,身體呈現出一個半委頓的姿态,一頭大波浪卷發側垂,掃過鼓面。三把劍被她夾在指間,劍上多出幾朵妃色的花。那是她舞到激烈時,地板上的花朵被揚起,景頤順勢接到劍上。
她的發間,也落了兩朵花。
這一幕幾乎看呆了賓客們,有一瞬的安靜,接着便是雷鳴般的掌聲。氣氛仿佛爆炸般的熱烈,好些賓客站起來,吞雲宮的屋頂都像是要被掀翻。
景頤有點累,氣喘籲籲,胸口一下下地起伏。幾個正神已然兩眼發光地看着景頤,再也忍不住心頭的驚豔悸動,高贊出聲來。
鼎沸的人聲中,還夾雜着有人低低的感嘆:“景郡主真是絕代佳人,那姬宇沛着實配不上她。”
“噓,別讓酒神和景郡主聽見。大好的日子,就別提這個了,我們心裏知道就好。”
這兩個人接着就開始熱熱鬧鬧地和大家說笑、敬酒。
景頤一舞傾城,直接把生辰宴的氣氛推到了頂點。接下來,一切順利。吞雲宮燈火通明,觥籌交錯,無比熱鬧。
直至夜已深,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