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芍藥仙子(28)
第28章 芍藥仙子(28)
次日, 卯時。
宛芍來到千秋臺。
恢弘的高臺伫立在雲間。由濁水晶鑄就的九十九層臺階,在熹微的晨光中,鋪開高貴而壯闊的金色。
宛芍同各位仙子們, 一級一級地爬上去。
雖說昨晚宿醉,但今日的大家,都拿出最飽滿的精神。
宛芍亦罕見地披上一段披帛。
這是松綠色的長披帛, 搭在宛芍的雙臂肘間,于背後拖着條上弦月狀的弧線。披帛是流光錦的料子,上面繡着團花錦簇的冰清芍藥,同宛芍內裙上的芍藥深淺交互,襯得她一路走來, 如攜芳菲。
她亦精心化了妝。
粉面如嬌豔的桃李,丹唇一點似櫻,描摹出秀氣挺立的鼻梁, 和柳葉裁剪似的眉梢。
在她登上千秋臺頂端時,這裏的所有人都仿佛聽見,千秋臺發出一聲驚豔的嘆息。這聲嘆息, 是從所有人心底流露出來的。
雲朵和遠處的宮闕, 像是化作重重疊影,襯在宛芍的身後。
她今日的裝扮, 讓她風流寫意的氣質, 再添兩分傾盡天下的隆重。
其實,按着宛芍平素的氣質喜好, 是不大愛如斯裝扮的。這種狀态,會讓她覺得不夠随性, 行止拘束。
但今日這個日子,注定是與平素不同的。
宛芍想, 不論她能不能真的成為神侍,今日,她都該如此隆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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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對神侍選拔的敬重,是她對花神大人的敬重。
而千秋臺上的種種裝點,亦顯露出宏大的儀式感。
已經有許多正神前來圍觀,這人數比起上次,只多不減。
更矚目的是,千秋臺上搭起了五個寶座,中間的座位最尊貴宏大,是金色的;兩邊的四個寶座,分別是蒼青色、玉白色、玄黑色、赤紅色。
顯然,這是為天帝之子和東西南北四方帝君,設置的座位。
宛芍飛升上界兩百年,還是頭一回能夠一下子看到這麽多高位者,一時間,心竟是跳得有些快了。
忽然,她在人群中看見了暮城主夫婦和暮江天!
隔着很遠的距離,都能瞧見,他們臉色極度不好,三人彼此間還鬧了很大的矛盾,恨不得把“嫌隙”兩個字直接寫在三張臉上。
暮江天對上宛芍的視線時,身體暴起,像是有無盡的怨怼。偏偏暮江天臉上還又露出一種後悔的情緒,仿佛是想挽回她似的。
宛芍有點想冷笑,不是說暮江天要被暮城主關進大牢一百年嗎?怎麽還在這兒晃悠呢?
周圍的人也紛紛小聲議論起暮家。
杭城發生的事,或多或少大家都已知道了些;伊落和暮江天的事,也因為暮夫人自己說漏嘴,現在隐有人開始傳播讨論。
但宛芍聽見最多的,還是在讨論誰會成為神侍。
且還有人笑道:“你們發現沒?牡丹仙子今日沒來呢。”
宛芍注意到伊落沒來,也就在這時,禦奉官乘風而至,傳令聲響起在所有人腦海中。
“百花諸仙子,上前!”
宛芍和其他的仙子們依言走到千秋臺正中。
禦奉官再道:“迎帝子!迎西方白帝,北方玄帝,南方赤帝!”
“百花諸仙子,叩——”
宛芍叩拜下去。沒有東方蒼帝……看來蒼帝還沒有回來。
磅礴的靈力随着這些大人物的到來,如海浪般,一浪一浪拍打在千秋臺上,形成激蕩的風,吹拂起大家鋪展在地的袖子。
禦奉官沒說擡頭,她們便都不能擡頭,只能保持着跪地低頭的姿勢,亦不能直視幾位大人物。
宛芍唯有通過一點餘光,看見帝子鑲嵌着寶石的金色靴子,看見西方白帝曳地的月藍色長袍,和北方玄帝、南方赤帝優雅高貴的拖地裙。
東西南北四位帝君,東與西是男人,北與南是女人。
待這四人都入座,禦奉官的聲音又響起:“花神大人駕臨,百花諸仙子,再叩——”
來了!
宛芍再度叩首。
額頭離開地面時,餘光裏看見,無數色彩斑斓的花瓣落在她的周圍,綿延到視線再達不到的地方,那是屬于花神大人的、令人窒息的華麗。
帝子和三位帝君,也都從寶座上站起來,迎接花神。
還有暮城主他們一家三口,行的是大禮。暮城主那深深彎下的脊背,亦進入了宛芍的視線。
“百花諸仙子已就位,恭請花神大人欽點神侍。”禦奉官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千秋臺。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宛芍守着禮節,頭埋得低低的,一動不動跪在那裏。
縱然如今的她,已經對能不能成為神侍不那麽執着了,可臨到頭來,一顆心還是難免提了起來。
忽然,她局限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闕豔麗的袍角。
花神大人?
她來到了自己面前,是嗎?
濃豔紅紫色的袍角,是那樣的灼人眼眸,鋪在千秋臺白色的濁水晶上,色彩的強烈對比,好比在幽深無人的雪山古洞裏忽然照進秦川高原的陽光,宛芍的瞳眸被刺得一縮。
袍角上滾着鮮豔的孔雀翎,每一羽的邊緣,都用細小的碧玺珠和白水晶相間釘珠。
宛芍只覺得滿眼盡是那閃耀的珍寶和細密的走線。
直到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
這一瞬,她聽見自己的心髒,落定的聲音。
花神大人,真的選擇了她啊。
終于到這一刻,想起剛剛覺醒原書時,她的悲痛、她的憤怒、她的惶然……酸風射眸,宛芍忽而就想落淚。
但她不能,不能哭。
這是她想要獲得的榮耀啊,她終于得償所願了,便該自信地站起來不是嗎?
宛芍緩緩擡起手,壓住鼻子裏的酸意,帶着滿心的驕傲和虔誠,把手伸向花神大人的手。
可就在這時,她驀地一怔,動作也不禁停下。
這只手……
這只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她只是忽然覺得,這深邃的掌紋和略顯粗糙的指側,讓它看起來不像是女人的手。
接着,頭頂上忽而響起一聲低沉婉轉的笑聲,宛芍微怔,花神大人似是笑她怎麽就在最後關頭卡住了。
可宛芍怎麽覺得,這笑聲有點怪,又好耳熟。
是她的錯覺,還是……?
“把手給我。”頭頂上,花神說出這四個字。
就是這一剎那,宛芍大驚,只覺得靈魂都要被震飛起來了。
這聲音……!
溫傾時?!
因着過于吃驚,宛芍一時間竟忘記禮節,猛地擡頭,美眸裏滿是不可思議。
眼前的人!真的不是上回見過的花神嘉月,是個男人!
而他唇角的笑,竟和她多次在腦海中猜想過的,溫傾時笑起來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即使沒見過溫傾時的模樣,可有那麽一瞬,宛芍竟毫不懷疑,他就是溫傾時。
宛芍的腦海轟轟地震着,怎麽會這樣?溫傾時,怎麽成了花神大人?
此時此刻,震驚的人遠不止宛芍一個。
其餘跪地的仙子們,在聽見溫傾時的聲音後,都因為驚異而發出小聲的倒吸涼氣聲。這一道道小聲重疊在一起,就成了明顯的聲音。
且別說是她們這些小小仙子,就連千秋臺上前來圍觀的正神們,都有相當一部分露出吃驚的表情。
只有帝子、三位帝君,和一些位高權重的主神,才是絲毫不意外的。
而暮城主他們一家三口,那驚懼的神态,就仿佛是泰山崩在了眼前。他們萬不敢相信,花神嘉月竟在宛芍的面前,變成了溫傾時!
可這些宛芍都沒精力多注意了,她仰頭看着溫傾時,震驚,卻又挪不開眼睛,全副心神都被牢牢吸在他身上。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帶火遺金鬥,兼珠碎玉盤。河陽看花過,曾不問潘安。
這是宛芍此刻搜腸刮肚了數遍才找出的,勉強能形容眼前男人的詩文。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華麗到極致的男人。
她甚至覺得,正午的驕陽也比不得他灼人的光輝。
那一張臉輪廓如鑿玉,卻是雌雄莫辨的。一雙流光溢彩的美目,笑色秾麗,幾欲溢出眼角。墨玉裁出的眉,高挺的鼻梁,絕美的唇形,深邃濃郁的妝容,無不彰顯華麗優雅的品味。
他攜鮮花萬朵,如絢爛的雨霧,飛舞于整個千秋臺。當宛芍的視線從他的臉往下挪動時,恰逢一朵花瓣拂過他脖下袒露出的一小塊白皙硬實的胸膛。花瓣在皮膚上流連一下,宛芍也忽覺得視線被燙了一下,下意識挪開目光,視線落在了他交領的繡紋上。
寬厚、繁複的雷雲紋,不是上回嘉月的那套衣服,但卻是一樣的濃墨重彩,一樣的萬紫千紅。
這樣張揚而絢爛,優雅而淩人的氣場……宛芍的心跳得更重……這是變不了的,和嘉月相同的氣場。不!比之嘉月所帶來的沖擊,還要強烈數倍。
若說嘉月是美的灼目,那這更為高大挺拔,雌雄莫辨的溫傾時,便是美豔的讓人肌骨戰栗了!
倏忽間,楚娴說過的話劃過宛芍的思緒。
“青——溫大人?!”
青。
宛芍眸底巨顫,此一刻她終于知道,楚娴那沒喊出口的稱謂究竟是什麽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青帝。
流傳千萬年的、花神的別稱!
所以怪不得“溫傾時”在上界“籍籍無名”,北辰星君的獨女楚娴卻對他恭敬有加。
根本就沒有什麽舅甥之說,只因溫傾時就是嘉月!
他男變女裝!
溫傾時“噗”的一聲笑了。
“我的神侍,手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