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芍藥仙子(27)
第27章 芍藥仙子(27)
時間終于來到第六十日。
杭城的瘟疫, 結束了。
舊驿裏的病人活着走出來,一切都在恢複原狀。
前來赈災的欽差大臣,也着手處理了杭城南邊村子洪災的事, 那些從南面逃災來的人,得以返回故鄉,重建家園。
百花仙子們, 也聽見了來自上界禦奉官的召喚。
“花神大人的神侍選拔競技就此結束,所有人明日返回上界,後日卯時正,至千秋臺。花神大人将欽點神侍并進行冊封。”
故,宛芍來到刺史府, 向盧刺史告別。
在刺史府,宛芍有些吃驚地發現,府中原本是普通草地的地方, 現在,種滿了一叢叢冰清芍藥。
有些芍藥已經盛開,有些尚是含苞。莊重的刺史府像是被披上斑駁的白雪, 變得樸素而柔和下來。
一路走到刺史府的書房, 一路都是冰清芍藥,花香撲鼻。
往來的下人看見宛芍, 無不向她行大禮。
在書房, 宛芍見到了盧刺史。她向這位眉目和善的父母官,福身辭行。
“刺史大人, 我要走了。”
盧刺史并不意外,他知道, 宛芍姑娘是修行之人。能在舊驿郊外開出漫天漫地鮮花的人,是不屬于人間煙火的。
他只是關切地詢問:“宛芍姑娘是要回到來處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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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從來處來,亦是要回返的。”宛芍笑着道,“但在杭城的這些天,于我而言,終究是不可磨滅的記憶,也是寶貴的財富。”
她又懷念地一笑:“不瞞您說,杭城是我的故地,此番重回故地,還能為杭城做上些事,我心中感到很寧靜。”
盧刺史聽着,含笑點頭,又為宛芍上了茶。
飲着茶時,他再詢問宛芍:“司巧姑娘、瑰兒姑娘她們,也都要同你一起走吧。”
宛芍告訴他:“是的。”
“那你們還會回來嗎?”盧刺史問。
宛芍只稍一沉吟,就溫柔地笑了:“有機會,自然會的。”
盧刺史點點頭,笑道:“那各位姑娘也要常回來看看,杭城上下都是承了你們的恩情,才有今天,所有人都會盼着你們回來的。”
同盧刺史稍微聊了聊,一盞茶飲盡,宛芍起身,她要告辭了。
盧刺史送宛芍出刺史府。
臨行前,站在刺史府蜿蜒的石子路上,盧刺史指着新栽的那些冰清芍藥,笑着對宛芍道:“這些花,是為姑娘你栽種的。”
宛芍大方地看着盧刺史。
他忽而攏袖,向宛芍鞠躬行大禮,鄭重而感激,發自內心道:“是姑娘救了杭城,救了本官,更讓本官能夠将功折罪,挽回了名譽和前程。”
“還有,舊驿那片盛放的冰清芍藥,是本官平生見過的,最美的景色。本官要把它種在刺史府中,一直銘記着那一天,記着姑娘你為杭城所做的一切。”
宛芍颔首,亦福身回禮:“刺史大人言重了。”
***
這晚,宛芍依舊在客棧度過。
這是她在杭城的最後一個晚上。
靠在窗邊,墨發似雪,慵懶而從容地望着萬家燈火,聽着百姓們在夜市中穿行的喧嚣,看着小橋流水,有人放河燈,有人搖着撥浪鼓,有人點燃孔明燈。
那些蓮花樣子的河燈,向着無盡的長河盡頭漂去。星星點點的蠟燭,承載着無數的溫暖。
那一盞盞孔明燈,似星子倒挂在凡塵,觸手可及。
青蔥手指間握着一杯秋露白,喉嚨微動,飲下美酒,眼眸微微醺然開。
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感覺,竟是如此的寧靜。
手指接着摩挲懷裏的玉牌,将之取出。宛芍捧着玉牌,動作間流露出的,像是在捧着一件珍惜的東西。
她已經很多天沒同溫傾時說話了。
“溫公子。”宛芍喚道。
只是看着玉牌亮起熟悉的光,宛芍驀地,就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
她只能依依道:“溫公子,我……明日就要離開杭城,回到上界了。”
再一次聽到溫傾時質地如鐘磬的聲音,那熟悉的笑意,熟悉的帶着鈎子的尾音,這一切都讓宛芍寧靜的心變得更加安定,甚至多了分喜悅。
“我知道呢,神侍選拔結束了。”
宛芍再道:“禦奉官通知我們,後日卯時要去千秋臺,花神大人會當場宣布神侍。”
溫傾時問:“你有信心嗎?”
“我……”宛芍剛想說“還是有的”,然而話才至舌尖,便平靜消散。
微醺的眼眸,看向窗外的盛世太平,心中竟不禁覺得,經歷了這場瘟疫之後,好像……能不能當上神侍,也沒那麽重要了。
“我發現一件事,溫公子。”宛芍笑吟吟道。
“嗯?什麽?”
宛芍說:“我發現現下的我,比起神侍選拔的結果,更關心的竟然是您承諾我的事情。”
溫傾時只是沉吟了須臾,就說:“嗯,我承諾你兩件事,一是為你手抄《酒譜》,二是把關于我的一切都叫你知曉,是吧,宛芍美人?”
宛芍笑道:“溫公子好記性。”心裏也一暖,總歸這個朋友真的沒有騙她,他說出的話都記在心上。
溫傾時忍俊不禁:“好、好!那就等你回來上界吧,到時候我自會去找你的,很期待與你的見面哦,宛芍美人。”
這就要見面了嗎?宛芍略一怔,不知怎的,心裏有那麽一絲忐忑。
不過她問出口的是:“您來找我?不是我去拜訪您嗎?”既是已然從楚娴和溫傾時的對話裏,猜測到溫傾時或許位高權重,那她便不好讓人家來找她。
溫傾時卻道:“無妨。”
此刻他笑得有幾分揶揄,更顯得神秘:“你很快就會見到我了。”
“那……好吧。”
溫傾時又問:“這些天你都在忙什麽,可否同我說說?嗯?”
“好。”宛芍也正想同他暢快淋漓聊一場,便這般說下去。
華燈璀璨,美酒作陪。
今夜無風,星河天懸。
***
一夜近乎無眠,翌日,宛芍踏上離開杭城的旅途。
她已和司巧她們約定,還在郊外翠江邊會合,再一起回去上界。
然而一件事的發生,是宛芍萬沒有想到的。
主幹道上,無數百姓聚集在這裏,為她送行。
起先她驚呆了,接着眼眶便有些發熱。
她看到了人群裏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被她救過的人,還有不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們的親人、朋友,和數以萬計的因她的美名而自發前來的人。
盧刺史和欽差大人也在其中。
人們手裏都捧着潔白的芍藥,從長街的這頭延綿到那頭。他們含着熱淚,呼喊着祝福宛芍的話。
大約是盧刺史将她喜歡酒的事情傳出去的吧,目下杭城的百姓已經準備好許許多多自家釀制的好酒,堆了好幾車。濃烈的酒香随風飄揚,彌滿整個杭城。
百姓們跟在宛芍的身後,送她出城。她驀然回首,他們手中的冰清芍藥在晨光中浩瀚如霞。
再一次的,昨晚那種覺得能不能當上神侍已沒那麽重要的感覺,更強烈地回蕩在宛芍心間。
是啊,如今的杭城,遍是芍藥。
芍藥一族粉身碎骨入藥,換得的是萬人劫後餘生的愛戴感激。她亦徹底改變了原書的劇情。
比起神侍的頭銜,這才是最重要的吧。
芍藥從不是“妖無格”。
芍藥真國色,何曾羨牡丹!
***
帶着好幾車的酒,回到上界。站在椒花小築前,宛芍忽覺得,恍若隔世。
過去那六十日,竟好像,有一生那麽長。
六十日前,她還因剛剛覺醒原書而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六十日後,已再沒有什麽能撼動她了。
杭城百姓送的酒太多,宛芍索性請了花仙們都來一起品酒。
雲鬟霧鬓,佳釀,月光杯。大家歡聲笑語,駕雲遨游,廣袖拂雲,裙裾曳風。
女子們酣暢淋漓的,最終醉倒在蘭臺附近的一方懸崖上,任着落花拂面。
身側是東倒西歪的酒壇和夜光杯,大家衣也亂了,發也散了,你枕着我,我枕着你,望着天邊金烏墜落,月輪升起,望着漫天璀璨的星辰。
喝醉的瑰兒,捧着一杯杭城百姓釀的花雕,幾乎是爬着來到宛芍面前。她把身子靠在一塊石頭上,擡起迷蒙的兩眼,嘭的一聲跟宛芍碰杯。
“宛芍,謝……謝你,我……很多年了,我還沒這麽……沒哪天這麽高興過……我,是你改變了我,我,現在的生活比……比以前好太多!”
“宛芍,敬你!”
瑰兒眼裏,微醺的宛芍笑得好似此刻溫柔的月光,那樣的美好。
“瑰兒,我也敬你。杭城平疫,你幫了我許多,更幫到那些百姓。你是我見過的,堅強且優秀的人!”
“還有司巧,”宛芍亦向司巧舉杯,對方這會兒已經爛醉如泥,枕着紅梅仙子睡着了。
宛芍見了會心一笑,舉杯對月,“敬我們所有人,願功德延綿,致敬!”
“致敬!”
“我們一定會在将來,繼續閃耀發光的!”
其實這場神侍選拔,改變的何止是自己?宛芍想。
很多東西都在這六十日裏,被改變了。包括許多人“原本”的命運。
這六十日,真的好似,有一生,那麽長。
到夜深人靜時,所有人都醉得不省人事,只有宛芍還在望着遠處蘭臺的宮闕剪影,有一口沒一口地飲酒。
瑰兒靠在她肩頭,已沉沉地進入夢鄉。
這時,宛芍看見了楚娴。
楚娴閃現而來,一襲藍衣,通身上下無一點花紋修飾。貌若春花,笑容陽光。她小心避着滿地爛醉的仙子,無聲走到宛芍身邊,發髻上北鬥七星樣式的古樸簪子,與月光星鬥交相輝映。
楚娴坐在了宛芍身邊,笑道:“頭一次見你們這麽友愛,像她們這種天生就在上界的仙子,以往與你有隔閡。看來杭城的經歷,讓她們對你刮目相看,都被你感染了!”
楚娴說着,就打開她的羊皮小本,執筆記錄起來。
宛芍為楚娴甄了一杯酒。
楚娴擺擺手,笑着說:“我不喝酒,要拂你的好意了。”
楚娴又說:“之前答應過你的事,你放心,明日的神侍冊封儀式上,我定會兌現的,明日就讓好戲開唱吧!”
宛芍笑了笑,将酒放下。她小心扶肩頭的瑰兒躺下,接着神色鄭重了些許,直起身,面對楚娴端起雙臂,行了一禮。
楚娴說的這件事,她們兩個在杭城的時候就已經商量好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