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早晨不到六點鐘,酒店房門被敲響。
徐如徽本來在客廳燒水,聽到動靜過去開門,門外是工作人員,旁邊還跟着一個機器人。
“這是藥,”星級酒店工作人員在人文關懷這一塊做得也很嚴謹,她詢問徐如徽,“還好嗎?需要去醫院嗎?”
徐如徽說:“還好,暫時不用,你們剛剛送來的退燒貼很有用。”
“真是抱歉,我們的退燒藥昨天晚上才用完,還沒來得及備全。”
“沒事,你們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謝謝。”
工作人員走後,徐如徽把房門關上,正好客廳水燒開了。她找一個幹淨的一次性水杯,開水倒了三分之一,礦泉水倒了三分之二,先是把水杯放在手裏感受了一下溫度,而後不确定又親自嘗了下,确定不涼不燙才送進卧室。
卧室裏沒開燈,窗簾全封閉,一絲光線不見,床上的床褥淩亂,人在被窩裏,只露了頭頂幾縷頭發。
想必床上的人也沒睡着,聽到她走路的聲音不情不願翻了個身,一副不想理會任何人的模樣。
徐如徽唇角忍了又忍才沒翹起弧度,她端着水和藥走到床邊,“藥來了。”
床上的人安靜無聲,全當沒聽見。
徐如徽唇角翹了翹,把水和藥放在床頭櫃上,她跪在床上,傾身去扯拽被子。
趙酉識非常倔強,且冷漠,“別動我。”
徐如徽:“幹嘛?”
她說着手從被褥一邊鑽進去,不知摸到趙酉識哪裏,只覺掌心一片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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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酉識,快點,別鬧了,”徐如徽催促,“燒成傻子了快。”
幾秒後,被窩裏穿出趙酉識悶悶的聲音。
“那就把我燒成傻子吧,就現在!”
徐如徽沒忍住笑出了聲。
下一秒趙酉識把被子掀開。
屋裏只有客廳照進來的微弱的光,足以讓二人看清彼此的面容。
徐如徽其實根本沒怎麽睡,但是面色紅潤,很有精神的樣子,趙酉識則完全相反,他臉也有些紅,不過是燒的。
其實徐如徽對此表示理解,畢竟趙酉識腿還沒完全好,酒店裏打了中央空調,溫度低,二人鬧起來後誰也沒管冷熱的問題,等意識到後趙酉識已經開始身上滾燙了。
但是趙酉識不理解。
他非常不理解!
“你笑什麽!”他質問徐如徽。
徐如徽立馬冷臉,“我沒笑啊,一點都沒笑。”
趙酉識:“……”
兩個人對視三秒,趙酉識一掀被子再次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徐如徽笑着橫倒在趙酉識身上,她伸手拍趙酉識胳膊位置,“趙酉識,我沒笑你,真沒。”
趙酉識:“你別說話了,煩。”
“好,那你把藥喝了。”徐如徽說。
“我不喝,我沒發燒。”趙酉識說。
徐如徽:“……人都燒沒了,嘴還留着呢。”
趙酉識:“誰沒了!”
徐如徽立馬:“對不起,我錯了。”
她開始扯趙酉識的被子,“你起來,快點,我給你認錯,當面給你道歉。”
趙酉識攥緊被子,這會兒嘴都不犟了:“原諒你了。”
徐如徽:“別啊,你快出來,我哄哄你。”
趙酉識開始不說話,拒絕任何交流。
徐如徽覺得自己嘴上說什麽已經沒用了,于是把一側被子掀開,整個人鑽了進去。
昏暗的被窩裏,趙酉識和徐如徽面對面,徐如徽唇角剛翹起一分,趙酉識就要轉身,徐如徽連忙鑽進他懷裏,抱緊他。
“你幹嘛。”她聲音難得很軟。
趙酉識看着徐如徽不說話。
他眼睛紅紅的,因為發燒額間出汗,汗水打濕了發絲,幾縷幾縷的,但是搭在他這張臉上,并不顯油膩,反而有幾分少年意味。
徐如徽有些心疼,她伸手捋了捋他濕濕的頭發,額頭全部露出來時顯得眼睛的存在感更強。
她又摸了摸他的臉,“快點喝藥吧趙酉識,你這樣我……”
她沒說出口。
趙酉識以為她又要嘲笑他,氣呼呼地問:“你怎麽?”
徐如徽笑了笑,說:“我心都要碎了。”
趙酉識一愣。
幾秒後,趙酉識罵了句髒話。
他終于肯定主動擁抱徐如徽,就是嘴上還罵罵咧咧的,“你這都是跟誰學的!徐如徽你別不是之前背着我偷偷摸摸談戀愛了吧,我真服了,藥呢,給我,喝!毒藥今天也喝!”
徐如徽先是一頓,随後彎着眼睛樂了半天。
好不容易把小少爺勸喝了藥,徐如徽放下心來,沒一會兒也開始困意來襲。
趙酉識吃了藥,也漸漸有了困意。
二人抱在一起睡了很久,醒來幾乎快要到落日時分。
異地他鄉,一天的末端,遙遠又具有壓迫感的落日,這一切都本該讓人心生孤獨和寂寞,可徐如徽卻不那麽覺得。
她感到踏實。
哪怕今天一整天被他們一無所事地睡了過去,她依然覺得沒有白費,沒有白費這時光。
身邊床褥傳來淺淺摩擦聲,徐如徽聞聲回頭,看見趙酉識有點惺忪地睜開眼睛,看到她,他懶懶地伸出手,徐如徽伸手牽過去,下一秒被趙酉識重新拽到他懷裏。
“還睡?”
趙酉識含糊地應一聲:“再眯一會兒。”
“媽呀,你是豬嗎趙酉識?”徐如徽伸手捏他的臉捏他的鼻子,“小豬。”
趙酉識拿走她的手,動作自然娴熟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捂住她的嘴,“睡覺。”
徐如徽笑了笑,重新鑽進趙酉識懷裏。
這是新的一天。
這是新的一天的結尾。
-
五月份,西北漸漸開始熱了。
西北這個城市似乎沒有春天,人們在某一天忽然就開始感到熱,城市一瞬進入夏天,徐如徽在這個時間搬離了學校,住進了圖書館安排的員工宿舍。
宿舍是雙人間,徐如徽的同事是一個阿姨,今年已經五十有多了,兒女雙全,兒子在上大學,女兒早早就出國留學去了。老板早年因公殉職,她被安排在圖書館做管理。
家裏沒人,她便直接住在了宿舍。
初次見面的時候,徐如徽怕自己處理不好和年長者的代溝,後來漸漸發現阿姨比她還要緊跟時代潮流。
她會刷各種短視頻,下了班也會學着玩油畫棒或者砂畫,偶爾還會送徐如徽一副。
徐如徽常常不知道該怎麽回饋她,有時候請教趙酉識,趙酉識就說:“多陪她聊聊天呗。”
徐如徽有些沮喪,“我不會。”
“哪裏不會?”趙酉識笑着說,“你不是跟我挺會的嗎?”
徐如徽想了下,“我沒有覺得跟你是在聊天,就是正常生活而已。”
趙酉識:“那你跟她也這樣啊。”
徐如徽“哦”了下。
趙酉識又笑,“不會也沒關系,又沒人給你發布任務必須會聊天。”
徐如徽這次“嗯”了一聲。
七月底,趙酉識放假,他正常被保研,和室友一起約着來西京玩,玩完別人各回各家,他在市圖書館附近訂了個酒店。
徐如徽起初并不知道趙酉識是在西京玩的,她最近挺忙的,因為暑期一到,圖書館人就會多起來,今年經濟市場一般,很多公司都在裁員,不少成人也在圖書館熬時間,有時候忙起來腳不沾地的。
這天徐如徽忙着整理一個貨架,最頂層需要踩凳子,徐如徽正要跑去找凳子,一轉身撞到一個人,她連忙低聲道歉,一擡頭,對上了趙酉識笑眯眯的眼睛。
她瞠目,正要說話,下一秒,趙酉識俯身親在她的唇角,她立刻戛然而止。
趙酉識這才笑着離開一寸說:“好巧。”
徐如徽:“……你怎麽來了?”
趙酉識挑眉:“你挑一個理由?”
徐如徽想起他上次去學校找她也是這麽說的,笑了笑,伸手牽了牽他的手。
到底是工作時間,不能太離譜。
徐如徽跟趙酉識說:“你找個地方坐,我下班找你。”
“知道,”趙酉識一邊說一邊把徐如徽放在旁邊的書一本本壘向高處,時不時問徐如徽一句,“這兒不?”
徐如徽點頭。
趙酉識:“我那麽聰明?”
徐如徽:“嗯吶。”
趙酉識:“啧。”
徐如徽:“……幹嘛。”
趙酉識:“敷衍我,心都碎了徐如徽。”
徐如徽當初為了哄某人喝藥,失控說了情話。
結果這情話後來就像一個拿不出手的案底一樣,三天兩頭被趙酉識翻出來。
她從最初的羞恥到無語,再到現在的麻木。
過程堪稱考學。
“哦。壘好了嗎?謝謝,我去整理別的了。”徐如徽說完就走。
沒走多久就收到趙酉識發來的微信。
【唉,不遠千裏來談戀愛,某人冷漠加敷衍,心都碎了。】
【我看見你看手機了徐如徽。】
【好好好,不回消息是吧,好好好。】
【哦豁,看見阿姨了。】
【阿姨面相不錯。】
徐如徽這才回:【您還會看這些呢趙老師?】
趙酉識:【剛學的,要看不?三句牽手五句擁抱十句接吻十五句嗯哼。】
徐如徽:【。。。圖書館是知識的海洋,不是垃圾場。】
趙酉識:【嗯哼嗯哼。】
徐如徽回不下去了。
下班後,徐如徽和趙酉識一起去吃飯,飯後去市裏閑逛。
徐如徽雖然在西京很久,但是夜市基本沒逛過,趙酉識對這些其實沒什麽興趣,但是對徐如徽待了那麽多年的城市還是蠻有興趣的。
從擁擠的人群中走過時,徐如徽一邊好奇地看周圍的小店和小攤,一邊跟趙酉識講話。
忽然她餘光瞥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她微微一頓,停在原地,趙酉識還沒察覺,往前走的時候被拽了一下才意識到徐如徽停了下來,他回頭看見徐如徽有些失神,“怎麽了?”
徐如徽像是忽然回神一樣,她驀地回頭,入目茫茫人海,哪裏還有什麽熟悉的身影。
可是徐如徽無比地确定,她沒有認錯。
她見到了任素秋。
在西京。
她居然在西京見到了任素秋。
“怎麽了?”趙酉識又問了一遍。
徐如徽這才眨眨眼,随後搖搖頭。
趙酉識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兩個人又慢慢繼續走,直到要離開這條街時,徐如徽才忽然說:“我剛剛好像看見我媽了。”
趙酉識牽着徐如徽的手微微用力幾分,他看向徐如徽,企圖在她臉上找到任何情緒波動,可惜沒有,她沒什麽表情,似乎在說一件極其普通的事情。
趙酉識對于徐如徽來說,這并不是什麽好事。
他輕輕拉了下徐如徽,徐如徽擡頭,趙酉識讓她和自己面對面。
來往皆是無關緊要的路人,這是陌生的城市,是一年的中間時段,是一天的結尾末端。
徐如徽在無盡的人氣煙火中聽到趙酉識說:“想做什麽就去做,想問什麽就去問。”
徐如徽沉默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
她重新牽起趙酉識的手,一起往下一條街道走。
晚上趙酉識送徐如徽回宿舍,今天她值班,不能跟趙酉識去酒店。
“去吧,明天見。”趙酉識說。
徐如徽“嗯”一聲,轉身走了。
走了沒幾步,她停下來,站定幾秒鐘,又折返,抱住了趙酉識。
趙酉識似乎很懂她平靜面孔下波瀾起伏的情緒,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又親吻在她的額頭。
“好夢。”
徐如徽很輕一聲:“嗯。”
翌日趙酉識仍舊陪着徐如徽一起上班,徐如徽忙的時候正常忙,不忙的時候就自己看自己的資料和書籍。
趙酉識在這裏陪了她四天,第五天返回鹿上。
趙酉識走後,徐如徽一切如舊,只是在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後,她坐在圖書館後院曬太陽,忽然想起那晚見到的任素秋。
她沒有跟趙酉識說,那天她不止見到任素秋一個人。
任素秋身邊還有一個男人,那男人手裏牽了一個小女孩,七八歲大小的樣子,任素秋當時正彎着腰跟她說話,似乎是在詢問她要不要旁邊小攤上的風車。
那晚的煙火氣實在太重了,導致她居然在任素秋臉上看見了她從未見過的,媽媽的溫柔。
她想着,閉上了眼睛。
陽光完整地鋪在她臉上,宛若一層綿軟厚重的雲,她在雲層裏呼吸,靜默,過了很久,聽到淺淺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快來到她身邊,她睜開眼睛,看到阿姨的笑臉。
“如徽,喝奶茶不?我自己做的。”
徐如徽正要起身,被阿姨摁在肩頭,“歇着吧,我把奶茶放你旁邊了,你多曬曬太陽,多好,不像我閨女似的,天天怕曬黑把自己裹得跟個盜賊一樣。”
她嘴上這麽說,臉上卻在笑。
徐如徽看着,也不由自主笑了笑。
她說:“謝謝阿姨。”
阿姨走後,徐如徽又曬了一會兒。
手機鬧鐘響起時,她本意要起身去工作,卻沒動彈。
她又坐了幾秒鐘,掏出手機,關掉鬧鐘,撥通了任素秋的電話。
這次任素秋接了。
“喂。”任素秋聲音如舊。
徐如徽問:“你過得好嗎?”
任素秋沉默了一會兒,說:“很好,我談戀愛了,阿如,對不起。”
徐如徽知道任素秋不是真的要給她道歉,她更想說的是:我不愛你。
所以對不起。
徐如徽感覺自己就像忽然從雲層中墜落,又在厚實的土地上站穩。
她心裏有一股好長好長的氣,她慢慢地長呼吸。
好久,她才說:“沒關系。”
我也不愛你。
徐如徽很早就明白,這世上有千萬個故事,便有千萬種結局。
圓滿只是其一。
更多的是百味。
此刻陽光退出院子,退得那麽慢。
其間還有多次停頓,如同一種哽咽。
徐如徽起身,輕輕吐了口氣。
她感到胸口不再腫脹,內裏的湖水也漸漸變得清澈。
這一天尚未結束。
她要再次進入工作中。
想着,徐如徽彎腰拿起腳邊的奶茶,大步往工作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