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第38章
第 38 章
一般來說,長戈是一個安靜得很快的城市。
當然,得排除酒廠,萬悅廣場和新光銀泰這幾個地方。
畢竟長戈的年輕人很少往外走。
他們基本會樂于在這塊水土上随意地流。
晚上的風混雜了數不清的水汽,兩者混合了人間的煙火一塊兒飄着大地。
不遠處的長戈市區其實能看見一些燈火的痕跡。
還有很遠的地方。
可能是長戈附近或者是江幹的空氣漫游進了這裏,季鳶手挺欠的把邊上一盞小燈的開關給關上了。
然後又打開了。
燈罩上寫了定制的幾個字兒。
佛我太平。
法華寺在長戈的郊區。
雖然說是郊區,其實也沒有特別偏,過了大概一公裏就是大堯就職的那個汽修廠,不過這兩塊跟酒廠這邊都是連成一條線的,所以其實還是有點兒路。
大概市區騎行二十來分鐘,再過去七八分鐘左右。
如果跟今天晚上一樣倒黴,遇上的每個信號燈都是紅色,還都是從四十多秒開始倒數,那就有點兒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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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鳶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
距離他從江北那邊出發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十七分鐘。
離法華寺還有兩個路口,手上拿了一包香燭和紙錢。
來之前,賣紙錢的阿姆還專門問了句,這會兒是不是準備看故人。
季鳶笑了下,說是去寺廟求個簽。
“這都十點了。”阿姆哎一聲, “你這不成啊,擾了佛門清淨,要讓無量功德佛不高興的。”
“所以才上這兒。”季鳶笑笑說, “把錢燒了給他買兩塊糖,吃了糖就不能生氣了。”
“這話一聽就是長戈本地的乖娃。”阿姆笑得挺開心的, “等會兒我給你抓把糯柞糖,我自己弄的,去年的桂花壓的餡兒。”
“謝了姨姨,您也乖娃。”季鳶說, “我們長戈沒有不乖的娃娃。”
亮着的手機屏幕上除了時間和被模糊了的背景圖,中間還顯示了一條信息。
能看出來折疊了幾條,但是只能一眼看見最後一條的內容。
季鳶盯着那條信息看了挺長一會兒,然後在紅燈變色之前,面無表情的把手機收起來。
得揣進兜裏。
騎車的時候忌諱想東想西。
姜女士的話得聽。
但是季鳶還是沒忍住,藏在頭盔下面的笑意沒藏住。
他這會兒甚至都不覺得香燭的味道讓人有點兒頭疼了,風吹過脖頸的時候好像擦肩了心跳的弧度。
咻。
嘿咻。
他幾乎是有點兒漫無目的地開過了兩條路。
江安說想他了。
這句話裏的意義還挺重大。
意味着幾天沒見面,想念的人裏不止一個他。
法華寺是個在百科上特別有文化底蘊的寺廟。
歷史追溯和各種名人事跡層出不窮,很多故事編得比山海經還要讓人不敢信,但也沒什麽閑得無聊的熱心民衆,非得說這事兒不可能。
實際上寺廟挺破的。
都不是舊的原因了,估計從建寺開始就是建得比較粗糙。
好像是因為長戈這邊佛教傳進來的時間相對來說比較少,當時這個寺廟是長戈人自發随便造的,造的人也不多,留到今天乍一看就很破。
不過這種古建築,留的時間越長越有味道。
特別是法華寺建在小山丘上,周圍的環境非常好,再加上後人添的一些小心意,看着很有點兒大隐隐于市的感覺。
總之季鳶走到半山腰,拎着一袋子煙與倚在亭子上玩兒消消樂的小和尚四目相對的時候,這種感覺特別明顯。
不是說僧人沒有了信仰。
只是季鳶覺得他們的确開朗。
“主持已經休息了。”小和尚關平板的速度很快,就是那盤消消樂估計得重玩, “您是來爬山的,還是來寺裏看看。”
“來求簽。”季鳶看了眼小和尚,覺得此人避世避得特別有水平,出世入世一樣随意“你會解簽嗎”
“這話說的。”小和尚笑了下,眯了眯圓圓的臉上特別細的眼, “人生的簽,沒人解得了,不過都是揣測天緣。”
“嗯。”季鳶點了點頭,往上走的時候随口問了句, “現在法華寺招人的學歷要求是什麽了,之前聽說是要專科以上。”
“現在要佛學院畢業了,畢竟我們法華寺在關于佛法和傳道上還是很優秀。”小和尚笑了笑, “所以在我之後,進寺的也就只有一位師弟。”
“你也佛學院的”季鳶看了他一眼,覺得這人長得實在有點過分年輕。
“不是。”小和尚說, “我是家人看我潛心求佛,因此捐了香火錢進的。”
“哦。”季鳶點了點頭,有點兒不知道往下接什麽, “那你繼續玩兒吧,我求了簽就走。”
“不成。”小和尚拿了手機,把共享到平板上的流量關了,挺嚴肅的說, “佛法渡衆生,你我既有相見的緣分,那就不能讓您一人獨行。”
“你們這算套話嗎”季鳶偏頭問, “上次那個忽悠我捐兩百塊的也是這句。”
“不是。”小和尚笑了笑, “我們法華寺是一個與時俱進的傳統寺院,而且我們有政府的補貼,肯定不會為了錢財而違心堵佛,如果說這話的那位不是尚且不曾參透的師弟的話,想必是施主你的困境還未解決。”
季鳶聽得很安靜,在心裏漫不經心的說了句狗屁。
小和尚笑着看了他一眼,沒再接話,轉而說了句: “如果是有所求,那破財求一份心誠的安穩是應該的。”
“沒什麽可求的。”季鳶說。
“方丈說現在來參佛的人跟以前很的不同,不過基本都是心有所求。”小和尚注意到季鳶看過來的目光笑了下, “不過我們寺院的平安符是真的很有些玄妙,你不如求了簽後帶一個回去,挂着也好。”
“多少”季鳶問。
“兩百。”小和尚的眼睛眯得更小了, “價格不便劃談,畢竟心安是無法舍去其中任何一塊的,心誠最重要。”
雖然法華寺是個無良破寺的念頭已經很有些深入本能了,但是季鳶還是沒走。
中考前他就是來的這裏,為江安求的簽。
結果也确實很好。
江安在意料之內得償所願。
長戈的人可能從骨子裏就是有些反骨的迷信與封建,說反骨是因為絕大數時候他們是不信神佛的,說封建式因為那些關乎重大的事情被做之前,每個人都會下意識的求一份庇護與保佑。
現在是11: 23.
手機顯示裏屬于下午,實際言談裏被歸于晚上。
法華寺上的鐘在二十三分鐘之前,在一聲鳥鳴之後被敲了今天的最後一下。
這個時間來寺院其實在從古流傳的文化裏并不算好。
兩段交替的時間點,似乎只有每年的辭舊迎新才算是被人期待,其他的都帶了點不怎麽好的感覺,反正沒聽說過誰家喜事是在半夜裏辦。
不過就算真辦,估計也沒人敢去。
風吹走了地上大片的落葉,邊上的小和尚自從進了寺裏就開始不言不語,收斂眉目的技巧娴熟得要命。
季鳶的閉口禪顯然并沒有悟道,但他這會兒也沒什麽話想說。
上山的路上給江安發的信息還沒回複。
這會兒就忍不住去想,江安會在幹嘛,會不會在什麽時候想到他。
其實看江安前邊兒那段了之後,季鳶就覺得他哥在逗他。
逗的內容其實并不重要,江安頂着那一張禍國殃民的臉,長期以來就切身貫徹着什麽叫相由心生,幹幹淨淨明明白白的把季鳶喜歡得不行。
主要是為什麽逗。
可能因為江安今天不高興,或者很高興。
季鳶從自己的想象出發,介于他們挺長時間沒見了,所以江安不會很高興,那就是只剩下不太高興的可能性。
至于為什麽不高興。
應該是因為他倆挺長時間沒見面了,隔了兩公裏不到弄得像是在異地。
歸根到底還是江安在乎他。
那就是江安在想他。
季鳶在說服自己這件事上一直很有些天賦異禀,想到江安就想起之前每次見面的情形,同時每個細節都能被他冠以“江安喜歡他”的名義。
雖然隔了有點兒時間,但是記憶都還很清晰。
這樣其實不好。
紅塵心動共七情六欲從不與佛門淨地相親。
雖然來都來了,應該是要尊重一下的,哪怕這個寺廟真的就很一言難以蔽之,邊上小和尚的眼神催促也特別現實,裝都不稀得。
但是想笑是真的。
想起江安就想親吻也是真的。
少年的心火常是熱熱鬧鬧的,風一吹,總燎原。
法華寺的香火其實算旺。
這個點了,還有好多特別大的香燭在燒。
季鳶把買來的那四個小小的分開放在廟前兩邊的供奉裏,可憐兮兮的擠在一起。
打火機沒帶,就直接往大燭上借火。
一把香都點了之後就開始分段,背風的那邊燒頭特別淺,直接卡出了一個連着向上的信號段。
做完這些,季鳶按照出發前趙伯說的那幾個姿勢,很深的拜了三拜。
邊上的小和尚也閉了眼睛,在嘴裏默念了兩句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此刻的整個寺裏就他們倆站在殿外。
擱武俠片裏,估計就是你追我砍這些戲碼之前的追憶橋段。
大殿的周圍有很多的青竹和蒼樹,現在被風吹得響動很大,聽着像是嘩啦嘩啦。
做完了這些,季鳶偏頭看了眼小和尚,很平靜的等他念完睜眼了之後,才開口問了句可以求簽了沒。
“可以是可以了。”小和尚說, “不過最好是到佛下拜一拜。”
“不用。”季鳶低頭看了眼地, “直接求吧。”
“也行。”小和尚沒再多說,進了佛堂裏去取簽。
風可以在一瞬間淹沒所有的時間,安靜也可以在風走後的那一剎那占領所有的天地間。
季鳶福至心靈般很深的看了眼佛堂裏。
漆黑的夜與莊嚴的像,還有一聲似是而非的尖銳的鳥鳴。
可能來自山九或者海翠。
他低頭近乎迷茫的看着腳下的石磚,溫度在一天較一天熱起來的時候,似乎沒來得及顧慮到這些基底,隔了鞋子還是能覺出一絲涼意。
其實拜一拜會好一點。
無論是從形式還是心誠上來看。
只是季鳶沒敢。
很多記憶留在腦海中很深的海底裏,平常并不會有什麽關系。
只是一旦海水倒灌進心髒,被刻意埋沒的記憶長出埋伏了許久的枝條,每條根系在神經裏交錯成一段鏈條,動辄便是刻骨銘心。
季鳶每次進佛寺裏就覺得喘不過氣。
所以他白天從來不進廟裏。
哪怕是黑得看不清人影的夜裏,季鳶也從來不曾看向佛度約生死的眼睛。
小和尚出來的時候,季鳶已經站在寺廟的門口等他。
“求哪一支”小和尚問, “主天地的,還是主人鬼的。”
“都行。”季鳶說, “吉多的那支就行。”
小和尚看着他,像是有點兒說不出話。
這年頭能膚淺得這麽直白的人也挺少了。
但最後他也沒說什麽,把左邊抱着的那桶摟在懷裏,再把右邊的那桶遞給他。
“搖簽的時候,想想你想問的是什麽,再想想你所求是的什麽,想完了就結束了,簽子自然也就落了。”小和尚說。
季鳶接了小木桶,點了下頭。
搖簽的動作特別熟練。
之前來廟裏的時候是三年前,那會兒基本隔幾天就跑一趟,跑了那麽長時間都沒抽到一個吉其實也挺神奇,按照概率來說都是極少數事件。
簽子掉下的速度很慢。
總感覺它在空中停滞了好一段時間。
小和尚彎腰撿了簽子遞給了季鳶,他手指一摸,就感覺到了上邊兒刻的字。
畢竟以前摸過太多次。
“大兇嗎”季鳶問。
“嗯。”小和尚點點頭,然後問了句, “你透視”
“看你的表情就這麽覺得。”季鳶笑了下,把簽子翻了過來,沒忍住樂了一下, “還兩個兇字,至不至于。”
“其實我給你解一下簽,就算是大兇兇也可以稍微避開點。”小和尚說。
“收費多少”季鳶問。
“不收費。”小和尚微微颔首,端的一份慈眉善目, “只是得先買一個平安符,不然解了也是無用,平增煩惱罷了。”
“那算了,平安符買來是要送人的,擋了兇就沒法送。”季鳶笑着說了句。
“你那根簽,是替別人求的嗎”小和尚問。
“如果搖出來是大吉,那就是給他求的。”季鳶說, “不過現在這根簽不是,那就歸我。”
小和尚應了一聲,就沒再繼續說。
“沒事兒,我過兩天再來過。”季鳶把簽子重新插回木桶裏,再往邊上的功德箱裏放了十塊錢紙幣, “抽到吉為止。”
“求簽不是一個湊乎概率的方式。”小和尚說, “關鍵是有心。”
“你知道為什麽概率有時候很能說明問題嗎”季鳶看着他說了句。
“您說。”小和尚說。
“比如你玩消消樂,一開始的對子沒消對,可能這關就卡不過去了,但是你多玩幾次,把所有的可能都試過來,那總有一次結果是好的。”季鳶說, “再比如我來求這個簽。”
他頓了下,倚着山上的門緣看着長戈的燈火萬千。
其中的一盞,照着他的江安。
然後季鳶笑了下,語氣是趨近釋然的無畏。
他近乎是天真稚拙地說: “就算我把這一桶簽都給求遍,就算在抽到吉兆之前的每一根都是大兇,只要這些罪我都能替他擔了,那他就肯定會有很好的明天。”
小和尚愣了一下,很久都沒說話。
他很安靜的看着季鳶的離去,默默的把那兩盒簽子重新抱回了寺院裏。
水汽凝成的雲雨逐漸彌漫了長戈上空的天氣。
雨季在四月裏不會停。
江安洗完了頭,看着對床還在看題的周承沒說話,等人看過來了之後也只是笑了一下。
“剛剛你手機響了好幾次。”周承低着頭說了句。
“不好意思啊,剛從外邊兒回來,忘記調回靜音。”江安說。
“沒事兒。”周承笑了一下。
江安走到桌子邊上,看了眼充着電的手機。
已經充到了八十二格。
綠色的标在打開了屏幕的時候閃了好幾下。
發來的消息很簡單。
是三張圖片。
分別是早餐,午餐和晚餐。
菜品也不能說不豐盛的,只是一片的綠色,大概看過去全是蔬菜。
最前面擺着的胡蘿蔔上已經刻了一個正字。
——裏鳥:本來是想提前四十九天吃素保佑的,但是老媽找桂姨再找不知道誰算過了,說是要提前五十四天。
過了五分鐘,這人又發了句。
——裏鳥:特別想見你。
“你笑什麽”周承聽見了聲音之後,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說起來,樓下的那幾只烏龜,就是點點片片他們,最近怎麽樣”江安沒直接回答,轉頭問了句。
“還不錯。”周承笑着說, “若若已經又長大了很多,我查了一下,按照它這個生長速度,以後應該會比點點要大。”
“我家鳥崽應該是不會再變大了,畢竟也不算幼崽了。”江安看着季鳶發來的信息就想笑, “不過他最近特別能撒嬌。”
“鳥怎麽撒嬌”周承想了下, “特別愛叫嗎”
“沒,其實還挺安靜的。”江安笑了下, “可能是因為最近越來越喜歡他了,也可能是大男子主義有點兒趕不上趟了,所以他吃個草,都覺得是在跟我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