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第35章
第 35 章
院子裏是很深的夜。
月色糅雜了風和雨。
外邊的小凳擺得亂七八糟的,很沒有條理,基本誰來了都可以直接坐,沒什麽你的我的之間的規矩。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季鳶覺得右邊兒桂姨家的大栀子樹好像又背着人長大了些,一個冬天過去了沒幾天,枝條往這邊兒伸過來了好幾厘米。
圍了四周的屋子都比中間的院兒高了一節臺階,長戈這邊水也多,霧也濃,地面總是幹不了,但是石頭縫裏的裂痕卻也還沒來得及突顯,看着總是很工整的團圓。
季鳶的手裏拿了一個紅紙包着的小袋,跟外邊兒賣的紅包還是有點兒差別。
小袋是年前的時候,季鳶跟老媽一塊兒做的。
等分完了紅包之後,還剩下幾張。
本來是不該留的,因為按着傳統來說不吉利,但是老媽把紅袋收了,說今年總有用。季鳶其實能猜到是因為他今年要成年了,老媽準備把過年的喜氣一塊兒延續到他身上,但是當時是真的誰也沒想過,這張紅袋會被拿來當聘禮。
或者說是陪嫁。
雖然說兩者其實沒差,但是季鳶就是忍不住覺得樂。
剛剛老媽拿一塊錢堆了五十張再給包進去的表情真的特別好玩兒。
想想等會兒江安的表情也覺得有意思。
他哥可能會笑。
也可能會沒什麽表情。
Advertisement
但反正不管是什麽反應,季鳶覺得起碼江安能開心。
畢竟姜女士也說了。
雖然過不了戶,但也是明媒正娶。
季鳶推門的時候,江安靠坐在床上看手機。
小太陽抵着邊上的冊子,照的半邊人都是暖烘烘的顏色。
聽見了聲兒,他擡頭往門那兒看了一眼,看見季鳶了就笑了下,然後說了句: “看着還行,姜姨應該是沒動手,也沒要把我趕回去。”
“你對老媽有誤解,她要是動手趕人,咱倆一個也留不了。”季鳶笑笑,把一直攥手裏的紅袋遞了過去, “她給你的。”
“紅包嗎”江安接了過去,沒直接拆,放在腿上擡頭看了眼季鳶, “每年過年都能從姜姨那兒收一個,我那兒還收着好幾個。”
“不算紅包。”季鳶說。
“哦。”江安頓了下,沒往下說。
手上的紅袋捏着分量不少。
剛剛季鳶跟姜女士聊了什麽,姜女士具體是怎麽想的他也不知道。
但她送了江安這個紅袋,本身就意味了很多,就算江安這麽多年一直活得特別不在意別人,簡單來說就是特別自我,也還是不得不珍之重之,以至于無言應之。
其實這會兒特別想發個朋友圈來着。
比如耶,比如嘿哈。
江安察覺到了自己這個想法之後,就覺得想笑。
太幼稚。
像個有點兒什麽重要的事兒都得往臺面上擺的小屁孩子。
季鳶也不知道說什麽比較好。
他一直有這毛病,看着他哥就說不出太漂亮的話。
這事兒老媽說過,龔華說過,大堯也經常說,就連認識沒倆月的陳安生都能感覺出。不過他确實是改不了。
說是習慣也好,說是天生的也好。
剛剛進門的時候,季鳶就見着江安看他的那個笑特別漂亮。
不是生得漂亮,也不是笑得漂亮,就是感覺很漂亮。
漂亮到時間都很安靜,風的流動都很慢。
反正就覺得有他就挺好。
萬事不用他操勞。
到最後季鳶什麽也沒說,踩了鞋子往床上一躺。
挺沉的。
實話。
畢竟好歹人也一米八幾,而且也不算特別瘦的那種類型。
季鳶壓着江安的膝蓋往上那塊兒沒動,剛剛喝的酒被冷風一吹,人就容易困,他這會兒只想靠着他哥睡一會兒,最好能睡到自然醒。
這會兒房間裏就很靜。
除了小太陽那邊兒烤着人,有點兒光與熱的聲音。
江安把手機的音量掐到了最小,最後還是覺得可能會吵,從兜裏拿了耳機重新調高了音量。
大概調到了三四格的地方。
這樣方便聽清楚手機裏的聲音,萬一季鳶跟以前還小的時候似的,偶爾睡懵了會迷迷糊糊的叫兩句他的名字,也不至于沒注意。
桌子上的卷子這會兒換了季鳶的輔導書和數學必修一壓着,邊上的小太陽買來了快兩年了,其實也可以找時間換一個。剛剛進來的時候,季鳶已經把門鎖了,窗戶還留了一小條縫,縱容風吹着窗簾動。
小茶幾旁邊放着的木椅已經看着挺舊,但是意外的挺到了現在。
江安記得,以前第一次上季鳶家的時候,季鳶還不是住在這裏,好像是金二樓那邊的一棟很舊的居民樓裏,不過那時候這把椅子就在了。
後來那棟居民樓給拆了,季鳶在那兒蹲了一下午,看沒人要了,就偷摸着把這把椅子給扛了回來。
剛剛季鳶站在外面沒進來的時候,江安就是透過那條縫隙看的他。
看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來了那天在季鳶家裏等了他快一下午,等的姜姨都勸他回去了都沒見着人的那種感覺。
也不是憋屈。
也不是什麽別的。
那種感覺其實是忘了的。
就記得當時走出三裏弄的弄堂口,看見拐角的季鳶扛了個挺大的木椅沖他笑的樣子。
有點兒不太好看。
畢竟那是個很熱的夏天,夕陽都能把人都曬得很厲害。
何況當時季鳶确實太小了,還沒能用好看來形容,而且他背着把椅子走了倆小時,渾身都是汗。
T恤曬曬都能把鹽賣。
江安看東西的時候,思維發散得很厲害。
而且他這人确實手也閑。
平常可能在別人面前裝模作樣的看不出來,但是基本真的放松下來了,手就喜歡找個東西給攥着,或者單純的捧杯水也行,反正不能空着。
季鳶現在的睡姿其實不太好,整個人是豎着躺在床上的,腿都露出去了大半截。
不過現在屋子裏不太冷,江安剛給扯了條毛毯蓋在上面了就沒再管。
他偏頭靠着牆,邊上烤着小太陽,手裏時不時摸一下季鳶的頭發。
發質很軟,雖然現在剃得很短。
但還是軟軟很的可愛。
手機放着的紀錄片是一部挺有意思的。
叫做《我住在這裏的理由》。
江安看紀錄片,其實很少去注重紀錄片的本身,實際播放的內容他其實根本沒怎麽看,反而是經常會因為一個評論或者是偶然聽到的某一句話而去想東想西的瞎扯淡。
每個人的過去和将來不可能完全一致,因此生活和活着的理由大多不同。
唯一趨近一致的只是沒有理由,只是遵從本能或者習慣。
江安當時決定看這個紀錄片,就是因為它的名字。
他那時候就在想,除了他生在長戈,學在長戈之外,還有沒有別的理由讓他留在這裏。
長戈的水,長戈的風,長戈經年不散的水霧或者是長戈獨有的風情。
長戈還有很多好吃的,問外地人根本不知道。
像是雲馬饨或者是青團抄。
也可能是因為人。
顧女士在這裏長大,在這裏有了他,也在這裏長眠。而除了很特別的顧女士,江安也想起來很多以前遇見的很特別的人和事。
幼兒園大3班那個特別能追着男生打的女孩兒。
小學一到三年級一邊跟他過不去,一邊都每天都要說他牛逼的那個小學雞男生——當然,江安有次偶然在路上碰到他了,發現此人至今還是個臭小學雞小孩,幼稚得可以,也還是喜歡摟着一大堆兄弟,直接跟他在街上吼一句,江安你是真他媽牛逼。
作文裏照着模板瞎寫過,實際上确實在他離家出走的時候給他煮過一碗面條還是馄饨的阿婆,前兩年因為身體去世的時候,江安還在葬禮之後去看過。
校門口小店裏那個前腳跟老公吵完架,轉頭就能笑着跟小朋友賣吃姨姨。
每天都騎三輪車來接他孫子的老爺爺,雖然他孫子着實是個不守校規的小天才,基本一個星期有五天要留下來。
還有好些只是普通人的老師。
還有好些跟老蔣一樣好的老師,有幾個江安甚至說不出名字,只能叫他們某某老師,冠以所授之課為他們在記憶裏的名字。
初升高的時候那個給他寫過信的那個女孩兒,是江安關于這些人的回憶裏面最清晰,也是最沒印象的一個。
因為他壓根不記得初中裏有這麽個人,那個女生也沒在信上留過任何暗示。
看出來是個女生,還是因為江安看見她在信裏寫她跑八百米體測的時候,想的都是成績沒法比,但是體測這事兒江安都行,她為什麽不可以。
但除了這裏不知道是在罵他,還是誇他之外,這個女生寫了一封盡力把所有字都寫工整的信,然後在畢業典禮的某個時間裏,背着所有人偷偷放進了江安的書裏。
放的位置之偏僻,江安當時都覺得這人是不是壓根不想讓他看到這封信。
其實也沒寫什麽很特別的東西。
甚至開篇第一句就表明了,江安同學,雖然你很帥,各方面都很優秀,但我确實對你沒有抱着不符合《青少年行為規範》的感情,寫這封信也只是為了或許有天你能看見,你真的能讓人感覺到希望和未來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一場很虛無的人造夢境。
江安當時看的時候特別冷靜,就覺得這個女孩兒的文筆不錯,情感真實,雖然敘事的邏輯有明顯硬傷,情節的連貫也不甚清晰,但總體也算還行。
特別是最後一句話,能在考場裏把整片作文的分數往上拉個五分打底。
前提是忽略她的一手行草。
那句話很簡單,但很能讓人在多年之後突然的想起。
她把幾個字分成了好幾行,不知道是出于排版的考據,還是只是因為信紙還差一點兒沒寫完,覺得浪費了可惜。
她用整封信裏最漂亮的字寫了。
——好好活着的
——每個靈魂
——都會被另一個
——真正活着的靈魂
——拉上彼岸
——或者心甘情願地留在花園裏
紀錄片裏的鏡頭已經來到了東京。
鏡頭外有一聲小孩的啼哭,被收音設備裝進了鏡頭裏,一同出現的還有後期配上的旁白音。
江安最後摸了一下季鳶的頭,然後拍了拍他,笑笑說了句: “好好睡,這樣你明天脖子得疼。”
季鳶把臉埋在江安的膝蓋上,右手下意識的拉着江安的手不放。
有些人半夢半醒的時候被人叫醒,會無意識的哼哼幾聲。
季鳶倒沒這個情況,只是手上的勁兒會沒數。
也就是會讓人有點兒疼。
“鳶仔,這話跟你說了,可能你得生氣。”江安看着季鳶笑了下, “其實我當時想要一輩子留在長戈的時候,跟你認識了才沒多久,做這個決定其實不是為了你。”
季鳶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沒聽,拉了拉他的手,然後又沒動靜。
“不過後來就是了。”江安笑笑,沒再往下提。
他估計季鳶應該是已經睡了,剛剛說的應該一句都沒聽。
過了大概幾秒鐘吧,季鳶開口說了一句: “不生氣,”
江安沒忍住樂了一下,剛想問句怎麽還沒睡,就聽見季鳶又聲音很困的說了一句。
他說: “反正你以後的規劃裏有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