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第19章
第 19 章
姜姨回來已經十點來。
本來是快十一點,但是如果時間指針還沒轉完那個圈,那就是十點。
季鳶打完了電話就準備弄兩道吃的。
姜女士過生日從來不吃蛋糕,但桌上得有一兩道下酒的菜,連花生米都得是最漂亮的那種圓滾滾的。
其實是個很講究的人。
雖然姜媛一直跟季鳶強調,灰塵不算髒東西,不擦也沒關系。
“還一個小時。”姜媛低頭看了眼桌上已經擺了的幾道小碟,季鳶還給她用胡蘿蔔雕了朵花,之前在酒店裏端盤子的時候經常看人切,自己後來試着弄了幾次,也能勉強雕個花出來。
“還一個小時怎麽了”季鳶擡頭問了一句。
“你媽就徹底告別三十歲了。”姜媛說, “跟小姑娘這詞兒徹底搭不上邊。”
“我都十七了,你四十多也不過分。”季鳶笑了一下,跟江安的事兒他暫時不想讓老媽知道, “反正我是覺得還年輕。”
“是四十,不是四十多,臭小孩會不會說。”姜媛偏過頭看着江安, “我剛看你才想起來……季鳶有沒有告訴過你,明天早上修水管,早上五點到七點半都停水。”
“沒。”江安笑了一下, “那可能得稍微早點起,剛修完水管的水質聽說都不太行。”
“他晚上不在這兒住。”季鳶說。
姜媛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江安: “晚上還學習啊”
“嗯。”江安笑笑, “快要到挺重要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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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行。”姜媛點點頭,把桌子上那瓶包裝得很精致的酒拿起來看了眼,沖江安說, “這我禮物”
“對。”江安說, “可能不好喝,但是很好看,店員說很适合漂亮的女孩兒。”
“學學人家。”姜媛挽了一把季鳶的手,撫了撫頭發,走到座位邊上坐下, “你要是跟能人家學兩句,就不至于頂着你老爸跟我給你的臉,一個人到現在。”
這話江安不好接話,畢竟現在心懷不軌,想要拐着人家乖仔回家的是他。
但是季鳶看着他的視線很明顯。
每次姜姨和桂姨兩個紅臉白臉的刺他,季鳶都會這麽看着他。
“其實這事兒倒也不用急。”江安笑了笑,說了一句, “畢竟才十七。”
“是不急。”姜媛看着江安笑了下,接了季鳶遞過來的開瓶器準備給酒瓶開塞, “就是怕他對着喜歡的人說不出口。他爸跟他就不一樣,當時兜裏一分錢沒有,家裏人在外面還欠了兩萬來,對着我一個正正經經的準大學生都敢說喜歡。”
“是很勇敢。”江安說。
“勇不勇敢沒看出來。”姜媛笑着說, “反正挺帥。”
季鳶在邊上看着姜媛開塞。
等木塞被撬下來了之後,接了酒瓶往杯子裏倒。
倒了兩杯。
江安在上學的那幾天從來不喝酒,高二下學期之後幹脆一口沒碰。
“你等會兒不送江安回去”老媽看了眼杯子裏粉色的液體,看着是挺嫌棄, “這酒怎麽聞着跟飲料一樣,江安你是不是給人坑了。”
“因為它就四點五度。”江安說, “晚上我爸會來接,他說今晚有事跟我講,可能是跟專業有關系。”
季鳶在邊上很安靜的聽。
他發現江安這人是真的很能一本正經的扯謊。
而且扯的他都會信。
老媽看了他一會兒,看了有段時間,最後拿了杯子喝了很大一口,确定了這酒确實沒味兒。
“喝慢點吧。”季鳶說, “給四點五度一點面子。”
“我喝小白這也樣。”老媽說, “不要看不起跟過你爸的姑娘。”
季鳶哦了一聲,他已經挺習慣老媽動不動要扯兩句老爸。
等老媽快把整瓶酒喝完了,季鳶從兜裏拿了四百出來,放在老媽前邊兒。
“生日快樂。”季鳶笑了下, “這是房租。”
“店裏這兩天賺的,也夠錢付。”老媽說。
“那幾臺破麻将桌就算一天都有人坐,總共就能賺那麽幾塊錢,不是買酒就是買煙,少了一點兒我都能知道數。”季鳶說, “這兩天那點錢你拿着自己做指甲吧,以後我估計在龔華酒廠開的那水吧裏做,一個月工資不高不低,房租和水電菜錢差不多。麻将室賺的你就自己留着花,畢竟再一個小時也四十了。”
姜媛聽完就靠在椅子背上笑,笑得很厲害。
本身其實也沒什麽好笑。
就是不知道怎麽做能不讓很木的臭小鬼看出來自己有點兒想哭。
吃着喝着聊着,時間其實過得很快。
江安坐在旁邊聽姜姨在講故事,主要是講她以前的事兒。
七零八雜什麽都有,具體大概是關于學校裏的小帥哥,工廠裏的小帥哥和季鳶他爸這個很帥很帥的小帥哥。
其實姜媛以前的家境可能不算差。
畢竟她在二十年前,就是可以上大學的女學生。
但是就算上了大學,姜女士也未必有現在開心,江安看到她說起以前的每件事兒都很開心,說起別離和相聚有遺憾的情緒,但從來看不出後悔的意思。
特別是她在講起季鳶那個江安至今不知道名字的老爸的時候,江安能看見很少從人的眼裏能被看見的光。
中考考場上那個坐在他前面,趕在收卷前最後一刻填滿試卷的女生是一個;十幾天前,在背後看着他的季鳶是一個;每一年生日的時候聊起過往的姜媛是另一個。
聊到後來,姜媛的話頭有點止不住,可能是酒精喝上頭。
快十二點的時候,季鳶站起來,跟老媽說了句先送江安,等老媽批準之後拎了江安的背包等他一塊兒走。
季鳶這會兒其實也喝得不少,老媽聊到一半回屋拿了桂姨送來的一打江小白。
還非得喝完。
但他現在是很清醒的,看着江安也沒重影,就是想問他明天到底幹嘛去的沖動更加止不住,跟叛逆期沒過似的不聽使喚和控制。
“走吧。”江安站起來,跟姜媛最後說了句生日快樂,以後就是不疑不惑,伸手想自己拿了書包往外走。
“我來就行。”季鳶說, “反正也沒多重。”
“這麽說一個高三生的書包不好,顯得人讀書很不專心。”江安笑笑,沒堅持, “再說你胳膊上本來就有傷,這幾天自己多注意點,別碰水。一只手洗菜已經挺慘,別再把另一只搭進去。”
聽完這句,季鳶頓了一下。
胳膊上的傷是個不大不小的秘密,不敢告訴江安是怕他擔心,也怕他生氣或者不高興。
但是想過的所有可能性裏邊兒都不包含這條不太在意。
“手機借我用一下,車費明天拿了手機再給你轉賬。”江安說着笑了句, “順帶問下,這個星期五你還來嗎”
來什麽。
季鳶一下子沒想到。
他這會兒腦子裏還是挺不高興,所以說酒精這玩意兒就會讓人很不對勁。
“就是陳澤康說的那個。”江安說, “炸雞腿泡粉絲,你前兩天說這周五想來吃。”
“來的。”季鳶說,具體來什麽還是沒弄清。
“行。”江安說着接過季鳶遞來的手機, “那我在竹林西邊最靠林子那裏等你。”
等車的時候很安靜。
兩個人靠得不遠不近。
“你是怎麽知道的”季鳶突然開口問了一句,他看着江安開手機解鎖的動作熟練得不行,較着勁兒似的又問了一句,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知道什麽。”江安把車打好了,記下來車牌號,再把手機還回去。
“我胳膊。”季鳶說。
“晚上剛見你第一眼就知道了。”江安笑了笑, “你心虛起來其實挺明顯的,戴那麽厚一個兔子頭套,還是毛絨絨的,這本來就不是你沒心虛的時候能幹出來的事兒。”
“哦。”季鳶過了一會兒才應了聲句, “那你為什麽不提”
“因為我心懷不軌。”江安看着他說, “因為我比你還心虛。”
車子來得很快。
這個點處于一批司機準備回家休息,另一批準備上班的分割點。
而且這附近挨着酒廠和總部那塊兒的酒吧,叫車的時候,車就離三裏弄口只有兩百米。
江安上車以後,拉了窗跟季鳶說了一句星期五見,然後司機就踩着油門往外開出了十來米,季鳶剛想說點什麽,最後又沒說出口。
他把手揣進衣兜裏看着江安往家裏去。
江安的家在長戈這邊一塊挺有名的別墅區裏。
左邊衣兜裏有租房的那小姑娘留的電話號碼,右邊的衣兜裏是塞來的不知道哪個野雞公司的名片。
季鳶無意識地攥着手裏的紙張,他其實剛剛想問江安明天要去幹什麽,為什麽不能讓他知道。
其實知不知道都沒什麽要緊。
明天跟江安一塊兒在一起的,是他的親舅舅,兩個人關系很好,還有扯不開的血緣關系。江安跟他待一起看着顯然很放松,也很開心,這說明江安不只是跟季鳶在一起才會是這個狀态。
沒有廉價到誰都可以。
但不是唯一這個事實,也确實足夠戳到十七歲年紀裏還挺敏感的心。
季鳶低頭在手機裏給江安發了條信息。
沒問他明天幹什麽去。
就發了一句特像撩閑的早點休息,除了明天江安看見信息之後可能會笑之外,沒任何意義。
發完了就把手機收兜裏,回院子裏的時候老媽看着已經快睡過去。
“回去睡。”季鳶捏了一小把頭發,稍微往上提了一下,老媽的發型被他弄得有點兒亂了。 “坐着睡你明天骨頭得酸死。”
“他走了”老媽閉着眼睛問了一句。
“嗯。”季鳶點點頭,雖然知道老媽這會兒肯定看不見。
“你今天不是很開心。”老媽說, “不用蒙我,今天你媽生日,你這點道行就別來跟我扯謊。”
“是有點兒。”季鳶笑了笑,坐在老媽的椅子邊上擡頭看了眼上邊兒的天。
“想說的話,我畢竟是你老媽。”老媽把手搭在他的頭發上邊兒,揉了兩下之後又放着不動, “沒必要太多顧慮,想說什麽想做什麽,只要你自己擔得起這個責,那我不來攔你。”
“這麽好啊。”季鳶笑了笑。
“是啊。”老媽也笑了下,聲音裏傳播出的情緒到底是沒壓住, “畢竟論起不按常理,誰能有你媽叛逆。”
今天晚上天其實挺亮,沒有暗得很徹底。
可能是因為三月份已經過去。
江安到家的時候剛好十二點半,樓下阿姨這會兒還沒睡,看見他回來之後才笑了一下,回了自己房間。
上樓,洗漱,換衣服。
躺床上的時候已經有點太晚,江安把帶回來的書的目錄都看了一遍,大概回憶了一下基礎的知識點就準備睡覺。
明天雖然是準備跟老蔣請假,但是江安不準備請得太久。
這幾天學習已經算很沒狀态,腦子裏除了既有的知識點複習以外,就再沒有別的吸收,算是光退不進,換句話就是等着完蛋。
昨晚上碰見顧三元,其實是個偶然。
雖然之前就知道他要來長戈,但一直以為會是今天來。
這麽長時間了,自從他姐姐沒在了長戈,顧三元就再也沒來過這座城市附近。江安以為他會很不喜歡這裏,不喜歡到如果不是今天正好是他姐姐的忌日,而他又在旁邊的城市裏,他壓根不會來這兒一步。
但實際上,顧三元看着沒什麽對這座城市的厭惡。
遇見的時候,這人還拿了一根冰棍咬得很開心,跟邊上的女孩子說話也挺有些閑散的随意。
看見他了之後,也挺自然的打了招呼,問他怎麽看起來不太開心。
不開心嗎。
沒不開心。
或者說不開心的情緒沒那麽不穩定。
江安很少在睡覺之前想這些想了會睡不着的東西,他通常會在閉上眼睛的五分鐘之內睡過去。
今天算是例外。
雖然對方的态度不太明朗,但畢竟是人生裏第一次的告白,告白了之後不知道未來。
第二天是自然醒,手機不在,房間裏也沒鬧鐘。
江仰止坐在樓下飯桌上看了眼下樓的江安,問了他昨天做什麽了之後,讓他坐下吃飯。
“等會兒會借您手機打一下車。”江安說, “還要跟蔣老師請個假。”
“你手機呢”江仰止問, “晚上沒充電可以現在充,不要總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麻煩別人。”
“手機在老蔣那兒,今天拿回來。”江安低頭,把已經撥好的水煮蛋撥開了蛋白, “早上要先去一下花鳥市場,有點兒花要買,邊上的花店不一定能買到全部。”
“高中時期學校裏的事少參與。”江仰止說, “學不到什麽東西,還會耽誤學習。前段時間你忙活的那個晚會也對你的未來沒什麽助力,簡歷上不能寫,也沒人在意。”
“不是學校的要求。”江安笑了一下, “顧三元來長戈了,晚上我要跟他一起去看我媽。”
江仰止的動作停了一下。
然後低頭喝了一口燒得很淡的白粥配嫩蝦。
“兩個小時。”江仰止說, “我會代你向你們班主任請兩個小時的假,但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用別的任何理由,來推脫自己沒把事情負責好的責任,那樣很不好。”
“謝謝。”江安把蛋黃放在桌子上的碟子裏, “我會向她轉達您過得很好,讓她不用擔心。”
顧三元站在花鳥市場的門口,四月剛到的天氣就已經是一件T恤。
今天看着是倒騰過的。
發型很好看,有種淩亂的随意。
就算邊上都是早起鍛煉的一群老太太,眼睛随意看過去還是顯得很多情。
“有點兒晚了。”顧三元看着江安說, “過會兒去學校可能得快點,不然估計你今天還是個沒手機玩兒的小孩兒。”
“你怎麽在這兒”江安問, “你不是非得說老媽不喜歡花,讓我別送麽。”
“就是因為知道你不聽,所以才來這兒逮人。”顧三元笑了下, “我跟你媽多少年的交情了,也就是沒跟你似的在她肚子裏待過那麽親近。她是真不喜歡花,從小見花就折,折了就扔,公共素質跟海溝沒差。”
“可是我小時候,她是經常插花的。”江安說, “每周都插。”
“因為我們小時候都是被忽悠長大的。”顧三元開了車門,讓江安從副駕駛上, “那會兒帶我們的那個阿姨,從小就跟我們說花挺神的,不一樣的花能給人帶來不一樣的好運。”
“你不信”江安問。
“信不信都無所謂。”顧三元說, “本來我就沒指望過運氣這種聽着就跟騙人似的玩意兒,你媽跟我的運氣也從來沒好過,有什麽是什麽,都是自己混出名兒。”
江安偏過頭看了眼車窗外,花鳥市場的透明玻璃牆上倒映着車子運動的形狀和色彩軌跡。
“你媽喜歡石頭多一點。”開了一段路,顧三元又突然說了一句, “那種表面比較粗糙,又比較尖的她最喜歡。”
江安沒說話,顧三元看着也沒想他接話。
他自顧自地往下說,造謠死者造謠得很順暢: “因為這種石頭砸人很痛,本身就挺有攻擊性,所以海岸邊磨不平的那些就會被運到深海裏,你媽一直覺得這種石頭浪漫得不行。”
“那你知道海鳥是怎麽飛起來的嗎”江安聽着,然後問了一句。
顧三元搖搖頭,在紅燈過去了之後又踩了一腳油門。
“借力打力。”江安說, “只要能有傳播速度比風快的波浪,就會形成上升氣流和不怕卷進海裏的心,因為它知道在一塊兒跑的時候有人等自己。”
顧三元琢磨了一下這句話,笑了下。
然後他說了句: “你平時說話都這樣嗎”
“是啊。”江安點點頭,表情看着很平靜, “所以基本上跟我待久了的人都會有那麽一點兒時候會很不喜歡我。”
“比如說誰。”顧三元問, “昨天晚上那個小朋友”
“求求我大舅要點臉。”江安笑笑, “人可比你高一個頭。”
“高七八個頭也還是小朋友。”顧三元說, “有沒有長大這事兒不是身高和體重做主。”
江安本來還想随口接兩句,顧三元跟本性發作的神經病一樣,又很不讨喜地說了句: “這年頭還會因為門不當戶不對覺得自卑的,還說不是小朋友。”
他偏過頭看着江安笑了下: “裝純呢,騙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