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第18章
第 18 章
回去路上,是季鳶載的他。
雖然這人看着還是挺繃着的,但還是不肯讓江安在沒手機的情況下随便上一輛完全陌生的車。
就算江安是一個哪哪兒都不殘缺的男生,實在沒必要他這麽小心地看着。
但是季鳶還是放不下。
心裏的麻團不知道被哪個狗皮膏藥放在正中間瞎幾把織,手上的人還拽着不肯放,織完的麻團在血液裏橫沖直撞。
矛盾得很。
跟冬天裏想吃雪糕又怕老媽罵的小屁孩兒一樣。
江安坐在季鳶的後面看他。
就只是看着,都能覺得這人實在可愛。
微微屈下的後背可愛,短而刺的頭發頂着頭盔可愛,穿了棉服更加顯寬的肩膀可愛,後脖子上邊兒碎發長得可愛,脖頸的樣貌也可愛。
總之目之所及都是可可愛愛。
只是不再是看小孩兒的那種可愛。
用來專門思考喜歡的那之前的最後一次見面裏,江安想來想去也沒什麽顯而易見的可以觸發喜歡季鳶的契機。
那天只是一塊兒聚了聚。
因為三天沒見面,江安學校裏有個小比賽要舉行,想見面這件事兒季鳶提了好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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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着了已經是晚上七點,兩個人一塊兒窩着看了會兒手機裏的下載電影。這部電影是因為江安偶然從一堆設計看見了海報,覺得設計好看才搜了出來看,名字跟內容有種很微妙而又有共性的呼應。
《燃燒女子的肖像》,海報上的兩個蒙面女人站在風雪背後的斑駁岩石後面。
像是訓誡和懲罰,卻也像是與世隔絕的一種被迫反抗着的拯救。
電影的內容其實江安根本沒在看。
這個內容具體指的是劇情。
他很安靜地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每幀畫面有序地跳過。不是母語的語言所拍攝的畫面就有這種好處,當你不想聽懂的時候,是真的不會聽懂,不會有突然升高分貝的聲音進耳入心,可以随心所欲的挑選想要的部分來享受。
人像,景物,聲音,光線和配色。
它想表達的東西被拆分開來,變得片面而具體,情緒不再只是冗雜的一團,而變成了簡單的個體。
看了挺久之後,畫面跳轉到風雪之中的暖爐背後。
鏡頭被拉得很長的時候,季鳶在身邊已經睡得很熟。
他好像是天生不太喜歡看電影和視頻,每次陪着江安一起都會困得不行,雖然每次被叫醒都會很平靜的睜着眼說看了,但一問又是聽着很有道理實際亂七八糟的扯東扯西。
江安本來想挪一下身體,同一個姿勢坐得太久了有點兒累,但一動就覺得小腿那兒有點麻。
從腳踝一直到膝蓋上邊兒一點,具體也說不出哪裏。
反正就是一動就想停。
整個人都麻得要命。
季鳶睡着了也覺淺,邊上一點兒動靜就會醒。
感覺到這邊江安的動作不太自然,跟平常轉身的頻率不太一樣,季鳶睜眼看了一下這邊,然後又很快的閉上。
房間裏的小暖爐發出了點暖呼呼的光,整個房間都很溫暖。
就是季鳶剛睡醒會有點睜不開眼睛。
特別是江安在邊上的時候,睡着之前跟剛睡醒都會賴着犯困,懶得起。
“怎麽了”季鳶問了句,嗓子有點兒啞得厲害,前段時間感冒了還沒去看, “看完了”
“沒。”江安說, “腳有點兒麻,過會兒就好了。”
季鳶睜開眼看了他一眼,确定這個腳麻的程度沒那麽讓人難忍,就往邊上挪了一下,省得等會兒碰到江安。
結果挪的幅度有點兒大,腦子也還沒清醒,季鳶直接把腦袋磕在牆上,聲音還很響。
咣。
跟着一塊兒響起來的,還有腦子裏的一聲當。
“你是傻子嗎”江安沒忍住樂了一下,一笑腳就更麻,只能忍着勁兒不笑, “磕着嗎”
“沒事。”季鳶回了一下神,轉過頭盯着那堵牆看了挺久, “不疼。”
“那就行。”江安笑了笑,把手機裏的電影關了,回了一下半個小時之前陳澤康發來的信息。
過了有一會兒。
可能是十分鐘。
反正這邊兒江安跟陳澤康都已經就之前關于英語節活動策劃裏讨論不出結果的事兒,冷嘲熱諷了對方幾十個來回還多。
“不對。”季鳶開口說了一句。
“怎麽”江安從手機屏幕上挪回了視線, “頭還疼”
“我記得我睡着之前睡在外面。”季鳶說, “而且我剛好還記得,我房間這張床的外面不靠牆。”
“你睡着了之後,我跟你換了個位子。”江安說。
“哦。”季鳶頓了下,應了一聲之後就沒再說話。
“因為你一直靠過來。”江安說, “腿直接架我身上不肯拿下來,太重,扛不住。”
等借着這事兒逗完季鳶之後,江安才告訴他是因為裏邊兒沒什麽被子,季鳶睡覺有屯被子的習慣,所以只能下床再拿一床被子出來蓋。
季鳶邊叼着牙刷,站在院子裏共用的洗漱臺子那兒洗菜,邊哦了一聲。
“你剛那表情真的很好玩兒。”江安笑着靠在邊上看着他, “我形容不出來,但反正就是特別可愛。”
季鳶這會兒沒法說話,看了江安一眼,用手肘勾了一下他已經碰到了水的衣服角。
“沒事兒。”江安也跟着低頭看了一眼,笑了笑沒在意, “一點兒水。”
說完,他從臺子邊上走過來,把季鳶叼着的牙刷拿下來: “你先去漱口完,還有點兒蘑菇和西紅柿我來洗。你剛已經刷了五分鐘,再刷就白刷,還不如不刷。”
季鳶嗯了聲,接了牙刷,再把洗菜臺的水溫調成熱水。
“你家菜用熱水洗啊,崽。”江安又有點兒想笑。
“我家江安用熱水洗菜。”季鳶開口說了句,含着泡沫,聲音也沒多含糊, “天氣太冷了,你又不跟我一樣,冬天不長凍瘡。”
“這些年已經沒長了。”江安說, “就偶爾。”
“那是因為你開始學會用熱水洗菜。”季鳶說, “偶爾長的時候全是沒聽我話。”
“行,聽你的。”江安笑了下,側過身手肘輕輕頂了一下季鳶的肩膀, “小孩子家家,少上網絡學這些亂七八糟的話,等你什麽時候娶了肯跟着你姓的老婆再講,不然都得被打。”
季鳶這會兒沒再理他。
人彎腰站在小臺階的上面,腿繃得筆直,低着很帥很帥的臉正在很酷地刷牙。
等把牙刷洗了,再重新插回牙杯,季鳶才開口說了句: “今天怎麽沒問電影放了什麽東西”
“你睡得太沉了。”江安說, “我要問你這個問題,都對不起你的這個睡眠質量。”
“我看了的。”季鳶說。
“五分鐘”江安笑笑随口逗了句。
“看到那個女孩兒背對着人說話那裏。”季鳶說, “我看東西只看喜劇,看到那兒就覺得這部電影肯定沒有好的結局。”
“結局還沒看,不知道。”江安說, “但挺多拿獎的作品都不會有太好的結局。”
“因為他們那是擺弄給吃飽了撐的人看的,當然自己也沒多餓着。”季鳶說, “活得太好了,才會想着展現苦難。”
“見解很深刻。”江安笑着看着季鳶,等人看過來了之後又說, “我說真的。”
這會兒風很大。
今年的第一場雪剛剛下。
“我不喜歡這些人。”過了一會兒,季鳶說了句, “也不喜歡他們拍出來的這些東西。”
“為什麽。”江安問, “你不覺得多看看別人的人生也很有意思”
“因為不好奇,也知道我們這些人,大家活得其實都差不多,沒什麽人會對自己每天都在過的生活感興趣。”季鳶看了眼邊上大聲打電話的鄰居,她剛從不知道哪兒的地方搬來三天,一個人只帶了一件行李,還帶來了屬于別的地方的方言口音, “他們拍攝他們想象中的苦難其實一點兒沒意義。”
“那你覺得拍點什麽會好。”江安問, “不是別的,我真挺想知道。”
“拍點亂七八糟的,再拍點自己想拍的。”季鳶說, “天和雲啊,光啊,用過的紙和快要死掉的蟋蟀都行。他可以不聽,我可以不看,大家誰都不會幹涉誰,也不用打着關心和幫助弱勢群體的旗號來煩人,總是做那種沒用的事兒。”
“很理想化。”江安說。
“因為我是個很沒理想的人。”季鳶笑了一下,把小盆裏最後一根菜葉挑幹淨,随手放到邊上的碗裏, “只能當個語言暴民反對別人。”
“不過很有想法。”江安又說。
“這算安慰嗎”季鳶偏過頭看着江安, “你最近太喜歡把我當小孩兒了,我小學老師都沒這麽當我是小孩兒。”
“跟安慰獎沒關系。”江安把碗接了,在邊上看着季鳶收拾臺板上的東西, “就是覺得養着的小孩兒突然長大了。”
之後做夜宵的時候,就一直揪着這個話題沒放。
季鳶的論據是你現在吃的都是我做的,論點是顯然是他養他。
江安壓根沒跟他扯。
一邊吃一邊聽一邊嗯兩句說你說得對。
之前有次無意間看見有個小女孩兒在吃糖漬番茄,江安就說了句看着還挺好吃的。季鳶當時就說了句我會學,結果今天就能上桌。
“跟趙伯學的吧”江安問, “吃着像趙伯的做菜手法。”
“他做菜很特別嗎”季鳶問。
“還好。”江安笑着看他,把做菜都很齁這幾個字兒給咽了回去, “就是愛吃糖,放糖的量也很有特點,很特別。”
“他說一定要放這麽多糖才好吃。”季鳶說, “我借了稱來稱出來做的。”
“是好吃。”江安笑了笑,等季鳶把吃完的碗拿去水槽裏暫時擱着的時候,拿了桌上的杯子給自己猛地灌水。
回來之後的季鳶不知道發沒發現。
放完了碗筷之後,走回位子的路上就拿了杯子喝了一口。
“這個水。”季鳶看着挺猶豫, “你有放糖嗎”
“沒。”江安忍笑忍得很辛苦,沒什麽表情的說了句, “怎麽了嗎”
“沒怎麽。”季鳶說,想了想還是把杯子給放了, “就是這杯水味道好像不太對,有點兒甜。”
“哦。”江安笑笑, “那可能是你剛剛吃了糖漬番茄。”
第二天江安得上學。
院子裏有個懷了孕的女人,前幾天就挺着很大的肚子挨戶打了招呼,說預産期可能就這幾天,醫院太貴,不能住。
前幾天都很安穩,今天晚上季鳶怕她會生,所以堅持讓江安回家住。
“你就送我到這兒”江安問, “這離我家就三百米路。”
“你爸在家。”季鳶指了一下江安家三樓的光, “我記得那是你爸房間。”
“你怎麽知道的”江安樂一下了,問了句, “我記得初二的時候家裏重新裝修之後,你是死活不肯來我家。”
“中考那天的時候來過。”季鳶透過頭盔看着江安, “想在考試之前跟你說個好好發揮來着。我記得那時候是去東邊那個寺院裏求了好幾次簽,最後就那天晚上臨時決定再去一次,結果求到的是好簽。”
“所以你是那時候見的江仰止”江安問。
季鳶點了點頭。
“他幹什麽了,你到現在都不想見他”江安笑笑問了句,這事兒他真還從來沒問過季鳶, “按理對那個年紀的小孩兒,他不至于。”
“我那天從寺裏出來就想找你,結果路上堵了很久,到的時候你們家門已經打不開了。”季鳶說, “所以我稍微翻了一下牆,到你房間外面看你睡了,就打算把那個簽放窗縫裏就回去,然後你爸好像看見我了,他叫了我名字,讓我回去。”
“就這樣”江安問。
“嗯。”季鳶說, “反正那之後我就不太想見他。”
這種說法其實不太完全,而且也不算很精妙,對自己的好處也大概率近乎于無。
季鳶在裏面整個一想什麽做什麽的臭小孩兒形象。
不過其實也沒錯。
那會兒季鳶什麽都做。
江仰止确實跟他說了下來,也跟他說了早點回去,但最後還說了一句,季鳶沒跟江安說,只是在江仰止前面跟江安拉開了點距離,省得江安在中間為難。
“你別再煩他了,我作為父親,謝謝你。”江仰止當時是那麽說的。
每個有像江安這樣孩子的家長,大概在面對季鳶這樣的朋友時,都會這麽說。
季鳶誰也沒怪。
是他自己把自己活成這種不讨人喜歡的形象角色。
在看着江安跟他說了再見之後回家的背影,季鳶還是沒忍住摘了一片灰黑的頭盔,讓光線和江安一起躍入視線範圍。
“哥。”季鳶騎在摩托上,看着江安小聲說了句, “晚安,明天也開心。”
江安這會兒走得還不算遠,福至心靈般的往回看了一眼。
一眼裏就看見了季鳶看他的眼神。
像是雪山落滿了樹葉,水母溺亡在愛裏的海岸線。
沒有人可以避免喜歡上這種眼神。
江安從來不是神。
季鳶這個身高看着真的是一天長一點兒高。
前幾天還沒覺得差一公分能差多少,等下了摩托進屋換了平底的拖鞋,江安才發現季鳶已經高了那麽多。
如果他沒有先低頭的話,那麽江安看他可能得稍微擡頭。
雖然身高差也就三厘米。
但是這三厘米放在身高這個事兒上,就跟航空儀器的三毫米精準度的差距一樣大。
特別是男生,多多少少都挺在意。
“姜姨已經在裏面了嗎”江安問。
“不知道。”季鳶說, “可能還在店裏,她下午來跟我換班的時候說會晚點回來。”
“那問一下吧。”江安笑了一下, “跟姜姨說句路上慢點,我們已經在院裏了。”
“嗯。”季鳶點點頭,拿了手機撥了電話, “這個店應該早場的會走得差不多,晚場說好了不接,估計再收拾一下就可以出來。”
“反正不用催。”江安說, “我明天上午要請假,遲點起也沒事兒。”
“不去學校,就為了跟顧三元一塊兒出去”季鳶擡頭看了他一眼,一張貼久了快拿不下的酷哥臉都差點繃不太住, “江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快高考了,現在離六月份就三個月了”
“我知道。”江安說, “所以一模之後可能就真沒什麽時間出去,我應該也會申請留校住宿。”
季鳶還想說點什麽,但最後一句話也沒說。
他發現他沒有這個立場。
也不想用這種不該對着江安的态度跟江安說話。
即使季鳶知道只要他一點頭,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以江安男朋友的身份來督促江安專心學習,不要跟着留長頭發的神經病在一模之前出去胡鬧。
但他在這扇門的門口游移不定,還有很多次試圖擡腳往後退的嘗試。
可是江安也把之前他來的那扇門堵得很徹底。
那句喜歡說出口之後,就不可能再是弟弟。
江安不是那種喜歡暧昧不清的人。
他很認真的給了自己十六天的時間,去思考彼此,并且在思考之後很快的下定決心,也問過季鳶太累的話,要不要試着靠靠自己。
所以季鳶把龔華嘴裏,他本質慫貨的狀态發揮得很徹底。
對這件事的第一态度是閉口不提。
江安對待季鳶,從來不舍得把他扯在懸崖邊上做選擇——哪怕是現在也不舍得。他只是收拾好了所有放在季鳶那兒的喜歡和關心,搬了張小床坐在留縫的大門前面問季鳶要不要他走。
他給了季鳶很長的時間去考慮,長得直到所有的喜歡都被時間運動的摩擦消耗徹底。
季鳶不舍得江安對他的喜歡有絲毫的耗損。
但是季鳶還是不敢提。
因為他很清楚的知道江安,也知道這個答案一旦出口。
以後只可能是喜歡過的人,或者是喜歡了很久,并且現在還在喜歡,以後也會繼續喜歡的男朋友。
這不是一條江安應該走的路。
它看不清盡頭與來路,中間也沒有掌聲和光束。
季鳶根本無所謂是誰先拉着誰上路,他只是很單純的覺得,這條路黑得看不見,安靜得很徹底,一點兒也不适合江安。
江安這樣的人,他要走向的地方,應該是有光的。
要心中無畏,要前路坦蕩,要放肆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