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第15章
第 15 章
季鳶說這話,是有種很可愛的感覺。
主要他平常從來不這麽說話。
早些年叛逆最嚴重的時候,講話都喜歡壓着聲兒,說是這樣顯得沉。
江安說這麽搞沒必要,聽着還有點兒傻。
十五歲的季鳶覺得這樣會比較像大人。
“先聽我說。”江安看着前邊兒傻着不動的兔子大頭,有點兒想笑, “手機早上被收了,所以沒回信息;怕太晚了你等不及來學校裏,所以提早出來了,手機沒拿;還有幾件事兒,我覺得都挺好笑的,我可能沒記全,先撿幾件跟你說。”
季鳶擡手撐着頭套,看着江安沒說話。
準确的來說是說不出。
“早上去學校的時候打了車,司機跟我說他兒子來着,還挺自豪。”江安接着往下說,他怕一口氣沒說完,就會有幾件事兒又給忘了, “早讀之前陳澤康給我錄了個視頻,回頭要來發給你,挺好玩兒的。”
“彬彬今天穿的衣服很好笑,大紅西裝和藍領帶,下面配件黑色亮片緊身褲,估計是晚上要表演節目。”
“晚會之前放鞭炮了,體育館的天很好看,本來想拍給你,但後來想想手機拍不出來,其實應該直接帶你來看。”
“游鳴有喜歡的女孩兒了,那女生在一班。”
“還有就是,之前忘了為什麽去想了,但想了想覺得你很好。”江安說完這句才頓了一下,然後朝季鳶笑了笑, “就是你哥太壞了,最近對你很不好。”
江安的這幾句話很輕。
的确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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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說得很快,因為周圍的人很鬧,也因為季鳶來不及聽。
按照英語聽力的說法,這是還沒沉入語境;按照季鳶的标準,這是江安給的開心還沒來得及消化吸收完畢。
“能再說一遍嗎”季鳶頓了一會兒,開口說了一句。
“可能想不起來了。”江安笑了笑, “這幾件事剛剛路上就打了很久的腹稿,現在再想,可能重複不了。”
“那最後一句呢。”季鳶說, “能再說一遍麽”
然後他很快又說了句: “剛沒聽清。”
其實季鳶現在有點兒無措。
雖然面上看不出。
江安很少跟他說這樣的話,季鳶不知道江安還願不願意重複,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拿手機錄下音頻,還是把這句話記在腦子裏反反複複地回憶。
“我說啊。”江安笑了下, “你哥是個壞人,最近對你很不好。”
“沒不好。”季鳶說。
江安還想說句什麽,就看見季鳶撐着的頭套往下掉,估計是撐的時間太久了,手這會兒有點沒勁兒。
“小心點。”江安樂一下了, “我說我呢。”
“知道。”季鳶把頭套重新往上扯了一下,胳膊上的繃帶感覺又挪了個位兒, “反正沒不好。”
其實好不好的,倒真沒什麽重要。
無非是季鳶見不得人家,哪怕是江安自己說江安不好。
他倆從化工廠那時候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已經認識了八年,好不好早就已經不在嘴上了。
就是季鳶這身有點兒太可愛,腳下邊兒墊了很厚的套,整個兒像一兩米二的巨兔立在前邊兒。
“你這是什麽。”江安越看越覺得想笑,沒忍住又伸手薅了兩把,只是這次沒再留力,連頭套上的毛都有點兒亂糟糟, “兔子看門嗎。”
“主要現在裏面忙得過來。”季鳶說着,頭套又滑了下午,說出口的聲音就顯得有點兒悶, “龔華就把我趕出來了。”
“龔華這麽壞啊。”江安被可愛得不行,幫他扶了一把頭套, “那你有沒有多敲他一筆。”
“這不能叫敲。”季鳶說得挺認真, “是合理勞動的報酬。”
“行。”江安點點頭, “報酬的事兒等會兒說,你能先從這裏邊兒出來嗎,這個兔子清蒸頭怎麽這麽沉。”
“畢竟這個兔子兩米多。”季鳶笑了下,彎腰出來了之後接過了頭套, “而且還毛絨絨。”
“你倆要表演深情厚誼就上邊玩兒去,別在我門口擋道。”龔華靠在門框上看着他倆笑了下,嘴裏叼了根煙,沒點, “長中今天這麽早就放學了”
“逃課出來的。”江安笑了笑, “晚自習沒上完。”
季鳶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但最後一句話沒說。
就算要督促哥哥好好學習,也不能在人跟前。
就算江安确實是一點兒不在意人怎麽想,但季鳶就覺得不能讓江安看上去像沒面兒。
“而且晚上英語節,體育館有表演。”江安又說了句,看了眼邊上應聲收回了視線的季鳶,笑了笑說, “實在有點兒吵了,就早點出來了。”
“行,來裏邊兒坐會兒吧。”龔華說, “季鳶十點半下班。”
“你還站這兒嗎”江安問了句, “還站的話我把東西放了再過來。”
“不站了。”季鳶沒什麽表情地扯謊, “換班時間已經到了,等會兒輪到龔華了。”
龔華在邊上的表情看着有點兒牙疼。
看着大概介于“吃多了想吐”和“懷孕了想吐”之間,哪個解釋都很合理,而且還科學。
“其實剛剛我也不用站的。”季鳶繼續往下扯, “就是龔華不舒服,我替他一下,他說不然會讓二華哭給我看。”
“現在扯淡都不避着你哥啊。”江安樂一下了,帶着季鳶往後廚那兒走, “小騙子話還挺多。”
在水吧這邊換衣服是件挺有壓力的事兒。
畢竟這塊兒的裝修就很有點兒問題,雖然有個小簾子給拉了一小塊區域,但人一進去,基本外邊兒的人都知道你在裏面幹嘛。
穿衣服還行。
脫衣服,特別是把腳從兔子套裏伸出來,總覺得有那麽點不怎麽對勁。
感覺很奇怪,像表演給人看。
反正江安在邊上給他抱了外套,看着季鳶笑得沒停。
這是季鳶最近看他笑得最放肆的一天。
笑得很好看。
肆意輕狂,放縱張揚。
這幾個詞聽着跟江安這個人關系不算很大,但他确實是在一捧溫柔裏活成了這個模樣。
是很讓人喜歡的樣子。
等季鳶把外套重新套上了,江安才有點兒停了笑。
主要還是為了照顧小朋友的面子。
季鳶臉不愛紅,但很會發燙,之前有次江安跟他玩兒的過了,上手摸了一把之後發現季鳶的臉燙得能貼片兒。
還是不會掉的那種。
“等會兒”季鳶說, “我大概還一個小時左右下班。”
“行。”江安點點頭,又把剛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今天早上我手機就被收了,所以消息一直沒回你。”
“哦。”季鳶應了聲, “行。”
剛才一路都有點兒慌。
一連串的動作下來,見着江安那會兒其實才站出去了沒兩分鐘,季鳶早把這事兒都給忘了。
“生氣了”江安笑着逗他, “要不要給你道歉。”
“嗯。”季鳶點點頭,順着杆子往上爬這事兒從來不用人教, “有點兒生氣。”
“那行吧。”江安說, “給姜姨的禮物等會兒再一塊兒去買,這個就先送你賠罪。”
季鳶低頭看了眼江安遞過來的粉粉小果酒,上面用不知道哪國語言寫了幾行很漂亮的花體字,下邊兒用數字标了個四點五度。
用來拍照倒是挺好看的。
但是季鳶七歲那年第一次喝的酒就是挺高度數的紅星二鍋頭。
如果不是江安,季鳶會覺得送這玩意兒的人是來找揍。
而且這個目的一定會成功。
“不喜歡嗎”江安笑着問了句, “我覺得還不錯,粉粉嫩嫩的,很可愛。”
季鳶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
江安說可愛就可愛吧。
雖然江安也說他可愛。
但反正季鳶是沒覺得自己跟這個粉色的號稱酒的酒精飲料有什麽共同點,怎麽就都可愛了。
粉色有什麽地方好可愛的。
“行了,不說了。”江安笑了笑,看了眼水吧裏的位置,指了一個挺角落的地方給季鳶看, “我等會兒就坐那裏了,你下班了直接來找我就行。”
“嗯。”季鳶點點頭,拎了江安的書包準備拿過去。
“我自己來吧。”江安說, “你外套就穿着嗎,我看他們都換的制服。”
“沒多的衣服了。”季鳶随口說了句, “龔華說過兩天衣服來了再給我換。”
“哦。”江安點點頭, “那也行。”
“這個給你。”季鳶從兜裏拿了手機遞過去, “等會兒可能會再忙一撥,怕顧不上,要是無聊就玩會兒手機。”
“沒事兒。”江安笑了下, “我看書,手機幫你看着。”
“等我一會兒。”季鳶說, “等忙完最忙的這段就能回去。”
“你去就行。”江安又有點想笑,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晚上跟季鳶待一塊兒之後光想笑了, “其實不用每次都跟我報備。”
季鳶抿了抿嘴,沒說什麽。
想說的其實有很多。
怕你無聊。
怕你擔心。
怕我不跟你說你就覺得我們不夠親近。
但小孩兒的嘴就是很欠,很難說句中聽的。
季鳶最後就只說了一句。
他看了眼江安,偏過頭說了聲: “我樂意。”
晚上這會兒人很多。
長戈不知道哪兒的那麽多喝水十級研究家,拿杯水都能拍照拍半天,最後還要思考一個能配得上照片的文案再往朋友圈上發。
江安看着對面倆姑娘你拍完我再拍,兩個人拍了快半小時的照。
他倒也沒一直盯着看。
就是看書看累了擡頭想看季鳶的時候,總是會被那倆姑娘吸引。
公共場所拍照能拍得這麽豪放的,确實不多見。
上次江安看見這麽吸引他的,還是去海邊的時候,圍着絲巾擺五角星的中老年姐妹團建。
忙起來的時候,其實服務生是真的來不及顧到太多人。
經常會出現的情況就是,這邊剛答應了要什麽,那邊就又開始叫人。
紙巾,吃的,刀叉,收拾都是小事兒。
十分鐘之前有個肌肉大哥走進來的時候牽了倆小姑娘,點了一杯水之後非得問為什麽續杯不能分三個杯子裝。
負責服務這塊的染了一頭挑染藍發奶奶灰的小男生看着也很淡定。
沒多說什麽,把十塊錢收了之後給他倒了杯冰水,然後轉身去找了龔華高薪應聘的主管來處理。
主管面容和善,長得就跟年畫似的。
看着就很喜慶。
就是身上用脂肪疊了好幾層塔,站在大哥的面前,不僅比他寬兩倍,還比人高兩個頭。
江安注意到那倆姑娘這會兒倒沒接着拍那杯水和對方的臉了。
他們開始給主管和大哥錄像。
“這個問題的話。”主管溫溫柔柔地開口說, “我們店裏的收費标準是以人數來作為參考的。比如說先生您這邊三位,那我們一般是按照十元每位的标準,算三個人。不過既然先生您更加傾向于跟您女朋友一起共用一個杯子,那我們這邊就給您算兩個人,您看可以嗎”
“那為什麽不能就收十塊。”肌肉大哥看了眼邊上看過來的人,聲音低了點兒, “你們賣杯破水賣這麽貴,告你們敲詐啊。”
“敲詐在法律上是有明确界定的,其次您這樣無端污蔑的話,我們店裏是可以起訴您名譽侵害的。”主管笑了笑, “不然難道這兩位小姐都是您女朋友嗎,你們三個人要一起用同一個杯子喝水嗎”
邊上幾個女生沒忍住笑得出了聲。
壯漢看着還想說點什麽,主管又開口說了句。
“還有就是,您可能很難理解服務費這回事,那我跟您解釋一下——我們收取的費用呢,除了盈利的部分,還要考慮人工費,場地租聘費,原材料加工費以及水電費和運輸費。”主管攔了下走過來的季鳶,繼續說, “我們一杯健康養生的飲品在酒廠這個地段就收十塊錢,還提供坐的地方和空調以及人工服務,其實已經是很平價的了,先生您覺得呢”
“服你媽務!”那人放開懷裏的女生,站起來罵了句, “找一堆不陰不陽的小白臉,賣水還是賣鴨啊”
“當然是賣水。”主管把攔着季鳶的手給放了,偏過頭示意了一眼, “順便給顧客以視覺上的美觀和心靈上的享受,這是我們店一直的追求和準則。”
男人正醞釀着接下來準備罵得很下三路的話,被季鳶繞到身後一把按回了位子上。
“您呢,要麽坐着。”季鳶彎腰對他笑了笑說, “要麽帶你兩個女朋友早點兒走。今天我哥在這兒,要看書,所以你別找事,要是讓他看出我剛給人在手臂上捅了,我就幫你把腸子通了。”
邊上的女生大概是聽到了這句話,哈了一聲,笑得挺響。
男人看了眼季鳶的眼睛,然後又看了眼他手上還帶着血的繃帶。
最後大概是得出了這個地方是個小白臉和暴力狂的混雜地,碰瓷沒那麽好碰的結論,悶頭把那一整杯冰水給灌了,站起來攬着那倆女朋友往外走。
季鳶在後面笑笑,說了句歡迎光臨,謝謝惠顧。
“挺帥的。”剛才笑的那個姑娘說, “特別是最後一句話,特別有殺傷力。”
“謝謝。”季鳶應了一聲, “您這邊是需要加水嗎”
“加水不用。”女生說, “加個微信方便嗎”
“店裏微信在前臺,您有下次預定的需要,我可以給您拿過來。”季鳶拿了剛才的杯子,從腰上系着的圍裙上拿了抹布擦了擦桌子, “請問還有別的需要嗎”
“拒絕得這麽爽快。”女生笑了下, “有女朋友了嗎”
季鳶朝她笑了笑,沒再接話。
“你哥是哪個啊,跟你長得像嗎”女生看着還沒死心, “我叫葉姝,就在長大讀書,大二土木,你沒事兒可以來找我玩。”
“不愛玩兒。”季鳶說, “我哥不讓。”
“哦。”女生應了聲,笑着說了句, “那我勸你最好在去見你哥之前,把衣服兜裏的玩意兒給扔了。”
季鳶伸手往衣服裏探了下。
裏邊兒除了那個女生的電話之外,又多了一張紙條。
“別看我。”葉姝笑得挺放肆的, “之前那大哥的左位女朋友塞你衣兜裏的。”
“你們那屆長大招生,長戈本地的分數線是多少”季鳶開口問了句。
“調劑分數線最低657,如果想自主大部分專業, 685應該要。”葉姝下意識回了一句,回過神之後笑笑問了句, “怎麽,弟弟也要考長大嗎”
“我哥考。”季鳶最後看着她說了句, “我考他隔壁,長技。”
等那倆小姑娘聊完了剛剛的壯漢三人一家親,又開始換了個布景繼續拍照的時候,季鳶已經摘了圍裙走過來。
去掉了制服加成,看着還是很帥。
很清爽。
有那種聽着就讓人喜歡的少年氣。
“現在走嗎”季鳶坐在江安邊上問了一句, “剛是不是吵到你。”
“沒。”江安笑了下, “就是覺得你跟邊上那姑娘站一塊兒的時候,看着還挺舒服。”
“她說她是長大的,我就問了她一句分數線。”季鳶說, “說是考六百八十五比較好,還有什麽調什麽的是六百五十七,具體調什麽不知道。”
“你剛跟她聊那麽久,就是問這個”江安笑了笑, “她看着挺喜歡你的。”
“所以呢。”季鳶說, “喜歡我的人,我必須喜歡回去”
說完這句就有點兒後悔。
季鳶從來不會跟江安用這種語氣。
“你不高興了”江安問完這句之後頓了下,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了句,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我說這些,我以後不會再提。”
“我沒不高興,你說什麽我都不會不高興。”季鳶說着,往邊上偏了偏頭,刻意避着不看江安的眼睛, “我就是煩你老說這種事兒。”
江安沒再說話,低頭喝了一口水。
這是季鳶給他倒的。
季鳶那會兒看到他了之後,就知道他今天可能又哪兒不舒服了,江安一坐下就給倒了杯熱水,過了一會兒又拿了一杯熱牛奶出來。
“我就是煩。我煩我沒錢,我煩我只會打架,我煩我跟你根本考不上同一個大學。”季鳶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很急,仔細聽還有點兒委屈, “我在努力了,我今天也很不開心,我也很疼,我也覺得很不舒服,所以江安你到底為什麽就……”
他轉頭看着江安,頓了一下之後,還是撐着一口氣把話說完: “我真的煩你為什麽就總能這麽随随便便的把我往外推,連力氣都不要,感覺我好像根本沒所謂。”
“我從來沒這個意思。”江安想摸一下季鳶的頭,最後還是沒動, “你一直是很重要的人。”
季鳶沒再說話。
剛剛那一串話聽着跟小女孩兒撒嬌似的,季鳶現在回憶起來都想把說這話的人給殺了。
就這麽坐着,臉上都能感覺到燙。
“你太好了。”江安轉過頭看着季鳶, “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人,而且我覺得之後也不會再見到比你對我更好的人了。”
他說着低頭漫無目的地看了看,把季鳶的手機放回他的衣服口袋裏,然後把桌子上的水杯收到邊上。
做完這些,江安看了眼外邊兒的天。
來往的人裏有各種各樣的際遇,每個人活着的空氣都不是一樣的成分。
只有未來和過去是永遠無法知曉的永恒。
“季鳶,我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江安說, “我是個很徹底的同性戀,跟所有異性戀一樣,我不會對莫名其妙的人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但我會喜歡上一直對我很好,我也想對他好的男生。”
“我答應過你,一直會當你的哥哥。我在努力,所以你能不能……”江安說到這兒停了下來,他笑了一下,偏過頭看着季鳶, “稍微給我點時間吧,鳶仔。”
季鳶覺得大腦有點空。
腦子裏已經什麽都不剩了。
他只能聽見江安的聲音連成不知道含義的字句,然後猛地從回憶裏面想起來,其實他跟江安已經認識了現在已有人生裏的一半。
他看見江安跟自己笑了笑之後往外走,走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也很簡單。
江安說: “我不會越界,你也別這麽快就不要我。姜姨的禮物你幫我給她吧,祝她快樂,也希望你從此坦蕩,別再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