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第14章
第 14 章
出去路上,江安一直在想這個好的标準是什麽。
誰都說江仰止對他很好,江安覺得姜姨對季鳶很好,可姜姨跟江仰止完全是兩個不一樣的人,哪兒哪兒都不一樣。
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都很好。
對得起自己。
也沒對不起別的誰。
至于季鳶。
季鳶是一個很好的人。
如果好這個字兒有天會被拿來作為一種标準,江安覺得,這個标準只有可能會是季鳶。
門衛今天沒怎麽攔人,三個門衛大爺圍在一起看着桌子上手機裏的視頻聊天,看見江安也就是讓他在門衛處登記了一下班級姓名就放人。
寬松得都有點兒沒有長中門衛處的風範了。
但是意外的,江安很少覺得在規章之外的事兒會不煩人。
而這次他心情很好。
可能是因為今天晚上天氣不錯,溫度有點兒回升,疼了一天的胃也沒再痛。
也可能是因為剛剛陳澤康跟游鳴說的話很好笑,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好笑。
最可能是因為馬上要見到季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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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分鐘之後的酒廠門口。
那條他們倆都很熟悉的街,門口那塊“進來”的板子據說這兩天會被再繞上一圈彩燈線。
社區診所就在酒廠附近。
之前是靠化工廠那塊建的,等化工廠那邊徹底停工廢棄了之後,社區診所就從那塊兒搬來了酒廠附近。
所以社區診所的變遷也可以看做長戈各大混混團體的移居史。
社區醫生這輩子見過的愛恨情仇與江湖義氣,估計比誰都多。
季鳶跟社區的夜班醫生挺熟。
主要是來得多。
不是自己來,就是帶朋友來,反正很照顧這兒的生意,有段時間三天兩頭來。
“哪兒弄的?”社區醫生姓馮,不過沒什麽人叫他馮醫生,不是叫他老瘋就是叫他瘋子的人居多,“看着刀口刺得沒什麽水平。”
“美術刀劃的。”季鳶笑了下,“你指望多牛逼。”
“小年輕要愛護自己身體,別老是學人家耍帥,沒勁兒。”老馮邊拿酒精和繃帶邊說,“這個點,你待在家裏抱女朋友,我待房裏看劇,多好,非得給彼此找事。”
“沒女朋友。”季鳶說,“上次我跟你說過的,別瞎說,煩。”
“以前說這個也沒見你這麽在意。”老馮是個挺八卦的人,在男人堆裏八卦成這樣的也挺難得,“怎麽,遇見誰了啊,還開始講究起這個了?”
“沒誰。”季鳶面無表情的把上衣脫了,伸了手臂到老馮前面,“沒講究。”
“那說說怎麽了。”老馮笑了下,用棉簽往上邊兒抹酒精。
“說了。”季鳶看了眼之前那個未接來電,覺得這個號碼怎麽看怎麽眼熟,但記憶裏那幾個號碼沒一個是這幾個數,“煩。”
“建議你是打回去。”老馮看了眼他的手機屏,“別猶豫了,糾結是糾結不出什麽東西的。”
“建議你是別看別人手機。”季鳶說。
“別說話了。”老馮說,“給你上點外邊兒帶來的好東西,就是有點兒疼。”
季鳶嗯了聲,低頭咬了一下牙。
想象中的疼痛沒出來。
胳膊那塊的傷口上有塊挺暖呼呼的東西往上塗,還有點舒服。
季鳶擡頭看了眼老馮,沒說話。
“別看了。”老馮沖他扯着眼睛笑了一下,“紅黴素軟膏,好東西,廣東進口。”
“你在下邊兒也是個好東西。”季鳶也沖他笑了下,眼睛一眯,看着特別乖,“長戈土特産吊死鬼,陽間進口。”
老馮處理完胳膊上的傷口之後,又把手上的繃帶拆開看。
邊看邊啧。
跟看什麽世界奇觀似的。
“手不要的話,可以捐。”老馮說,“倒也不必這麽玩兒。”
“你動作快點兒,話少點,謝謝了。”季鳶把手架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回撥了那個電話,“等會兒有點什麽事兒,都是被你耽擱的。”
老馮笑了下,沒再說話。
他比季鳶大了十多歲,大學本科剛一畢業就來這裏當社區醫生,也算看着季鳶長大。
說句不怕季鳶打的。
老馮是覺得自己任勞任怨把季鳶當兒子養。
雖然這兒子多少有點兒不聽話,也不太愛惜自己,不過問題也不大,他自己大事都能把握好方向。
那邊電話接的很快。
跟等在那兒似的。
季鳶被秒接之後頓了一下,有點兒沒摸清對面的路數。
“季鳶。”季鳶開口說了句,“哪位。”
“我,游鳴。”那邊兒挺吵的,季鳶就聽見了一我字,心說大哥你誰。
“哦。”季鳶應了聲,準備把這個神經病的電話給挂了。
“江安已經過去找你了,你現在在不在那個酒廠的那個什麽地兒來着……”游鳴有點兒忘了,轉過去問了一句陳澤康,“哪兒?”
陳澤康看表演看得很專心,被游鳴一扯,轉過去喊了句:“幹嘛!”
“問你,季鳶,在哪兒,上班來着!”游鳴吼了句,“聽見了沒,孫子!”
“在水吧,傻逼!”陳澤康罵了句,拿了手機跟季鳶說,“他已經走了快半小時了吧,估計再過個三四分鐘就到酒廠那邊了,你有空沒,要不出來接一下他?”
話還沒說完,季鳶就把電話挂了。
挂得幹淨利落,半點兒沒客套。
陳澤康跟游鳴看了兩眼,然後陳澤康說了句這倆哥都沒心。
“你幹嘛去?”老馮正繞在季鳶後背那兒給人纏繃帶,就看見季鳶猛地站起來,拿了衣服就往外走。
“有事兒。”季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手上的繃帶也還沒換,他邊走邊把舊繃帶重新給繞上,“錢先賒着,下回還。”
“你當我這兒飯店還茶館啊。”老馮喊了句,“把衣服穿了再走,不然你明天就得來。”
季鳶沒答話,這會兒已經出了門把頭盔扣在了頭上。
他側身騎在摩托上,還沒坐穩就把車子發起來。
轟。
轟隆。
就是這會兒時間太緊,來不及咻。
“還說沒談戀愛,一天到晚盡知道騙。”老馮在位子上看着他這一通無解的操作,有點兒無話可說,“這他媽的,在意那姑娘都得在意死了吧。”
季鳶也就是這會兒不在。
要是在,聽了這句估計也挺沒話說。
這群大齡老處男滿腦子的小姑娘,跟他哥也能扯到姑娘身上,也不知道腦子裏除了談戀愛還能不能有點兒別的。
姑娘你姥姥。
有些人學歷是有了,感情教育就是這麽失敗。
沒話談。
季鳶拐了個拐角往酒廠那邊開,一路小路拐道地亂飚。
他第一次覺得心跳是可以計數的。
而且人會無意識地去數。
這會兒騎車飚路,拐道走水都是憑本能和過去十來年的肌肉記憶,連震動帶來的傷口疼痛都不是準确的,只有看不見的目的地和擦着臉過去的風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真實。
季鳶知道這個時候的江安可能在跟他奔赴同一個目的地,就感覺心口有一把燎原的火在燒。
他想在江安之前到。
這樣之前的傷口和無意識的狼狽就不會被江安看到。
江安走到酒廠的時候,酒廠很熱鬧。
人很多,這個時候很多在長戈打工的人都會過來這邊逛。
酒廠這邊默認形成的規矩很奇妙,工作日是上班一族的,周末是給學生玩兒的,可以偶然穿插,但不能大規模颠倒。
否則就是違背了酒廠的默認規則。
至于後果。
其實也沒什麽後果,只是大家都這麽做,也沒人想去打破。
從門口的那塊霓虹燈牌那兒進巷子,江安繞了挺長一段,他記得今天是姜姨的生日,之前提起來的時候,就說要跟季鳶一塊兒給她過。
酒廠這邊什麽都有,買禮物也就是沒手機不太方便。
江安在一家店裏逛了一會兒,很快拿了一瓶看着包裝就很好看,閃閃亮亮閃着粉色光的酒。
姜媛是喝酒的。
偶爾會喝那麽一小點兒。
有時候是江小白,有時候是二鍋頭,還有一次喝了桂姨弄的高粱酒,兩個女人喝高了就抱在一起唱歌,攔也攔不住,只能等人唱累了,給蓋個毯子。
其實還很有意思。
江安笑了笑。
就是這種店裏不會賣那種酒。
他們都賣好看的。
比如這瓶閃着光的四點五度粉紅色桃子味兒酒。
水吧這會兒人很多。
就算後門進,也能看見前邊兒的一大堆人分散着坐着。
江安以前說龔華這個全玻璃的室內設計有病,季鳶還沒覺得,只是習慣性的哥哥說的都對。
現在這會兒是真覺得這個設計腦子有坑。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坑。
人家的坑向內凹陷成嵴,他的坑向外蔓延成山。
而且這山還此起彼伏的。
就是很多的坑聚在一塊兒的加強型腦殘一個連。
“你這是什麽行為藝術?”龔華看着他覺得樂得厲害,“行啊你,耍流氓耍到我這兒了。”
“一千八,我這兒留四百。”季鳶面無表情的把外套套上,從兜裏把錢拿了出來,“你之前那個兔子套裝還在嗎,現在拿來。”
“多早之前的東西了,早忘了丢哪了。”龔華說,“晚上沒事兒吧。”
季鳶點了點頭,數了四百放進兜裏,再把剩下的錢遞給龔華,“下回把水泥賣給腦子正常點的人吧,給你帶水泥最累,工地搬磚的沒一個正常人。”
“正常人就不會租我那種屋。”龔華接了錢笑了下,“行了,下回就算你求着,這事兒都不會讓你幹了。”
“謝了。”季鳶說。
“啊?”龔華擡頭看了他一眼,笑了下,“哦。”
“有錢了就買副助聽器。”季鳶笑着把外套脫了,再把T恤套身上,脫的時候看了眼外邊兒的人群,“省得聽人說話還得聽回音。”
“你來就是想問江安來了沒是吧。”龔華看了他一眼,側身給店裏的服務員帥小夥讓了個身。
“來了嗎?”季鳶問。
“不告訴你。”龔華說着就笑了下,這話實在幼稚得像個傻逼,“頭套在倉庫裏。”
季鳶沒再接話,沖他伸了伸手。
龔華嘆了口氣,從褲兜裏拿了鑰匙出來扔他手裏:“庫裏都是灰,小心點傷口。”
“知道。”季鳶說着就準備轉身走。
“還有啊。”龔華說,“還三個月就高考了,你上了大學就把之前這些事兒都忘了,這些年攢的錢也夠你大學四年省着花,就別老是對過去這些東西念念不忘,該放就放。”
“您不是說人不能忘本麽。”季鳶笑了下。
“是啊。”龔華點點頭,“所以你要還在本地讀書的話,怎麽也應該來我這兒繼續兼職,反正大學城離這兒也這麽近,賺你賺我,也不虧外人。”
季鳶花了五秒鐘來理解了一下這句狗屁不通的話,然後覺得自己也挺無聊的,轉過去跟龔華說了一句:“反正我哥大學去哪兒,我去哪兒。大學畢業了之後,我媽在哪兒,我在哪兒。”
“合着就一點兒沒我的份是吧。”龔華樂了下。
“二華要是想請我哥做家教,我可以幫你跟江安求個人情。”季鳶笑笑,“這話我之前就說過,我說到做到。”
“滾吧。”龔華笑了笑,手裏的那疊鈔票被攥得有點兒緊,“長這麽大了還這麽損。”
“二華要長到我這年紀,得更損。”季鳶轉過來沖他扯了下嘴角,徹底地演示了一下什麽叫皮笑肉不笑,“畢竟他兩個哥呢。”
龔華頓了一下,把鈔票撫平了,疊着放進兜裏。
“真走了。”季鳶說,“我感覺我哥應該快來了。”
“行吧。”龔華說,“祝你媽生日快樂啊,大了一歲別再那麽暴躁了。”
“這話你自己跟她說。”季鳶笑笑。
“不要。”龔華說,“跟女人罵起街來沒風度,我不能亂教我兒子。”
“沒事。”季鳶這會兒是真的有點想笑,“他哥會教。”
江安順着那條路走到水吧已經是十分鐘之後的事兒。
主要這路上很堵。
而且江安這個身體素質确實不太行,初升高的一千米體測都是擦線及格拿七分的。從人堆裏擠着出去這種事兒,如果季鳶不在,江安基本不怎麽幹。
水吧占地位置很好,在一個主街道的拐角那兒,對外敞開的大門那兒站了一個好大只的兔子。
看着得有兩米二。
而且還是很可愛的兩米二,這會兒正彎腰跟一個小女孩兒拍照。
江安看着就覺得有意思,這個玩偶他見過,去年剛開業的時候,龔華就是讓挺多人套了玩偶來招攬客人,結果一招全是女孩子。
之後就很長時間沒看到過,江安也不太好意思跟季鳶說他很喜歡這個兔子,覺得摸起來會很好摸。
畢竟他是哥。
還是個季鳶覺得可帥可帥了的哥。
“能拍個照嗎?”江安走過去笑了下,“借下你手機,一張就好。”
兔子朝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托着腦袋點了點頭。
不是刻意,是頭套太重,不托着肯定得掉,還會帶着整個人往地上倒。
邊上的小姑娘這會兒都挺鬧。
不知道看着兔子,還是看着江安笑。
周圍的燈光很好看,龔華除了在玻璃上有點兒沒審美的偏執之外,其他的審美還是很有點兒水平。
反正邊上的燈一開,兔子的毛就看着更好摸。
江安看了好幾眼,最後沒忍住,一把攬過兔子的大頭,往人家垂下來的一邊耳朵上揉。
“首先,我有一米八三的。”江安問,“但是兔子小哥,你能稍微蹲下來點嗎,我照不到你的耳朵了。”
兔子往這邊靠的動作很磨蹭,半天才往他身上貼了一下,但他蹲下來的速度倒很快,沖手機屏幕擡頭看。
“耶。”江安小聲說了句,等拍完了之後松了手,“行了,謝謝。”
兔子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
江安看着就想笑。
這小哥的傻樣兒跟季鳶戴頭套沒什麽兩樣,難怪倆人手機也是同一個不帶殼的型號。
季鳶第一次戴這玩意兒比他還傻。
連人都得江安牽。
“季鳶你知道嗎?”江安把手機還給兔子小哥,“現在在裏面吧。”
兔子估計是放棄了點頭搖頭,伸手上下擺了擺。
這意思是在。
畢竟兔子它的手沒法比個拇指,也沒法開口說話。
“等會麻煩你把照片傳給他一下,他挺久沒來上班了,有點兒什麽做不好的,麻煩您多教了。”江安笑了笑,“但小孩兒很聰明,基本你一說就知道,也不用多費心。”
兔子聽了這話之後沒再動,過了一會兒,用它只能分開一邊的爪子挺艱難地抓了自己的耳朵豎起來。
他知道江安愛看。
第一次陪季鳶來水吧上班的時候,江安就一直盯着那兩只耳朵看。
看了還不肯說喜歡。
只是一直牽着不肯放的動作把他賣得很徹底,連被小姑娘和小孩兒圍得動不了都不肯把手放開。
那天其實龔華也應該給江安發工資的。
季鳶後來從龔華那兒又要了一份日結工資給江安。
那天的那麽多人裏不知道多少人是沖着江安來的,來就來了,還要拍照,江安還跟來者不拒的跟他們都拍了照。
季鳶跟江安甚至都沒拍過那麽多照。
從小到大就幾十張。
他們倆都不太愛拍照。
現在想想別人手機裏可能還存着很多他沒有的江安,季鳶都會覺得煩。
“這什麽。”江安被逗樂了,笑了笑,“兩只耳朵豎起來?”
“不是。”兔子把頭套往外扯了一下,季鳶露出了小半張臉沖江安笑了下,“這是小兔子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