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第12章
第 12 章
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零五分。
三個半。
好的。
七個小時了。
江安別說回了,連個對方正在輸入都沒給。
季鳶倒沒覺得是江安故意不回,就覺得他是不是手機給忘充電了,不然不會這麽久都不看手機。
主要老蔣給季鳶的印象實在太好,而這種印象往往給人一個錯覺——稍微違反一下大家都會違反的校規其實也沒事,因為老師很好,所以老師不管。
江安說這是個悖論。
季鳶不知道悖論是什麽意思,他只知道老蔣挺喜歡江安的,喜歡一個人,就不能讓人不開心。
龔華的信息這時候發來。
每次他找季鳶做事兒的時候,發的信息都挺讓人沒什麽話說。
上一次發的是“求求你了,季師傅,工地一哥跟工地霸霸打起來,快來”。
再上一次是“老板,這批水泥怎麽回事,壞的”。
這次稍微正常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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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字,很生活化,別人撿了手機也不會覺得這倆人是神經病。
龔華就發了一句。
來搬磚。
騎上摩托的時候,感覺很好。
不是之前的那種飛起來的感官刺激的好。
是一種飛久了,終于能落地的踏實和脫離飛行狀态前的一口氣。
季鳶看了眼紅燈的倒數,在最後一秒的時候掐了下手把,摩托從三裏弄的拐角開到金門街,季鳶估摸了下時間,應該就開了半分鐘左右。
可能還多了幾秒。
不知道。
這會兒只是覺得天氣很好。
天黑壓壓一片,還倒春寒。
不過好就是好。
沒有理由,如果非要找,就是鳶哥覺得好。
這邊到龔華給的地址,其實沒很遠。
畢竟這座城市,從南開到北,也就一個來小時。
到了之後,季鳶把摩托停在樓下,看了眼具體住址,就往樓上走。
龔華收的都是這種小破房,走樓梯都得擔心會不會塌。租小破房的人總交不上房租,刺頭多得跟刺猬蜷起來似的,龔華以前是自己跟着他們這些能打的一塊兒來,現在要一個人養兒子了,就不跟過來。
季鳶覺得他不跟過來其實效果更好點。
比起最早見龔華的時候,他那個看着就很狂的氣質,現在有點兒太慈祥,慈愛得像祈禱院裏的阿媽。
三樓01戶,季鳶看了眼紅棕色的鐵栅欄門,敲了一下。
裏面沒聲兒。
聽着像沒人。
這種老賴招數感覺都是同一個劣質補習班裏培訓出來的,跟接了電話說沒人是差不多的效果,小孩兒這麽幹是可愛,大點兒就是腦癱。
季鳶低頭看了眼地上的腳印,跟着倒春寒來的霜化成水,被鞋子一塊兒帶到這兒來。
這會兒甚至還沒很幹。
“我有鑰匙的。”季鳶說,“考慮到你從裏邊兒走出來的時間,給你十個數,到點兒了還不來開,我進去就先把你的頭按在牆上敲兩下醒醒腦。”
裏邊兒還是很靜。
季鳶也不急,人的心理防線是得慢慢拉扯到崩潰的。
他在心裏默默的倒數,偶爾報個數。
八。
六。
三。
二。
一這個數字還沒往外報,季鳶就搖了一下自己兜裏的鑰匙,鑰匙跟着鑰匙撞成響,裏邊兒一個女孩子怯生生地說了句,別數了,來了。
聽見這聲音,季鳶擡頭往裏看了眼。
龔華說租這屋子的是個男人。
還是個三十多歲快四十的男人。
裏面那姑娘的聲音再怎麽聽,也不像過二十的,感覺也就高中左右,跟自己和江安差不多年紀。
開門的時候,那姑娘顯然很遲疑。
在門眼那兒看了一會兒外邊,确認只有季鳶一個人來之後,才把門給開開了。
“你是誰?”她問了句,“是房東嗎?”
“不是。”季鳶說着把門拉開了走進去,“但對你來說沒差。”
那姑娘咬了咬嘴唇,沒說話,把門半掩着,拉着門把站在門邊。
“他人呢?”季鳶坐在沙發上看了一眼周圍。
啤酒瓶,燒烤的簽子和塑料袋,散落了很多紙牌,沙發上看起來剛睡過人,而且還有點兒很不怎麽樣的味道在。
“不知道。”女孩兒搖搖頭,“真的不知道,他沒跟我說。”
“他幹嘛的?”季鳶問。
“……不知道,可能是哪裏上班的。”女孩兒說。
“那你呢,你幹嘛的?”季鳶又問了句。
“不幹嘛的。”女孩兒說,“剛出來上班,他們都不要我這樣的。”
“那你沒錢是吧。”季鳶說。
“嗯。”女孩兒很輕地點點頭,“出來得急。”
“有手機嗎?”季鳶問,“給他打個電話。”
“我不敢。”女孩兒說,“他說了不讓我放人進來。”
“那你就給你爸媽打電話吧。”季鳶說,“讓他們把你租金交了,其他的事情你自己跟那男的掰扯。”
“他們不會理的。”女孩兒低頭說了句,“他們說不會再管我了。”
“那你想怎麽樣?”季鳶聽着笑了下,“你是覺得你是個女的,還很可憐,所以就白住着房子不用交錢是吧。”
“我沒這個意思。”女孩兒擡頭看了他一眼。
“剛剛不開門是在往裏藏錢吧,一個月租金就六百,早點拿出來,你跟我都省事。”季鳶把手機重新塞回兜裏,這會兒了江安還是沒給他信息。
女孩頓了下,沒動。
季鳶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這會兒神經繃得很緊,身體肌肉也很僵硬。
他沒再說話,也沒再動,偏過頭看了眼外面的天,這裏四周都是老舊的居民樓,很近的天都看不清,在視野裏被擋了一大半還有餘。
跟三裏弄的風景很不一樣。
三裏弄的院子朝上看去,什麽都能被看在眼裏。
看天。
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每天都在看,好像不一樣,好像都一樣。
江安看了眼晚讀這群人的狀态,覺得陳澤康跟游鳴的笑聲可以稍微收斂點,倒也不用響成這副德行,生怕門口成天轉悠着扣分的彬彬不知道。
雖然今天彬彬看着也懶得管。
手背在後面,抄了本扣分冊,跟老蔣在門口聊。
“江安。”陳澤康捧着本書轉過來,語文晚讀他也不怎麽讀,把要考的古詩詞重新背一遍就開始找人說話,“晚上開始之前,我們去老蔣辦公室把手機要回來吧。”
“這麽急?”江安笑笑,問了句。
“不然呢。”陳澤康裝模作樣地在書上點了一下,“再晚了就真的是要個手機回家聽睡前故事了。”
“行呗。”江安點點頭,“下課了去。”
“那你記得啊。”陳澤康說,“別下課就不見人,我老是找你找不到。”
“我下課基本都待在教室裏。”江安說,“你自己出去的。”
“所以找不到你。”陳澤康說得挺坦然,“不過這節課下課咱倆能一塊兒。”
“游鳴呢,不帶?”江安問。
“不帶。”陳澤康說,“剛剛想跟他提這事兒,還沒說,他就說他要殺了我,這種人哪能帶。”
“別欠了。”江安笑笑,“轉過去吧,謝謝哥哥。”
“這話不能說,季鳶聽了得不爽。”陳澤康說,“之前我忘記跟你幹嘛了,反正他那會兒看我就挺不爽的,整個人都寫着不爽。”
“你的錯覺吧。”江安說,“或者他近視沒帶眼鏡,看人就那樣。”
“是嗎?”陳澤康說,“他還近視呢,沒看出來啊,之前不是隔了街都能認出人來麽?”
“是啊。”江安點點頭,“剛逗你玩兒的,他視力好得能報考空軍。”
“你一天不欠是不是很難受。”陳澤康給他氣樂了,“我想起來了,早上收手機也就是因為你欠。”
“胡扯。”江安笑了笑,語氣很輕快,“明明是你自己蠢,不看着人還拖人下水。”
陳澤康看着還想說點什麽,江安沖他搖了搖兩根手指,然後說了句:“別說我,我會哭的。”
“靠。”陳澤康笑了下,轉過去之前最後說了一句,“得,不煩你了。”
晚上這會兒很熱鬧。
晚自習下課,就有大批大批的學生往體育樓那裏走,從高一到高三,人擠滿了三個教學樓。
江安靠在椅背上低頭看書。
反正這會兒出去了也就是人擠人,早點晚點沒區別,不如在位子上多待會兒。
雖然題也确實是做不進去。
想到季鳶今天可能隔三差五發過來的一連串信息就開心。
陳澤康下課了還在跟前桌兒聊不知道什麽。
聊得挺開心。
陳澤康跟女生聊天看着都挺開心,就是江安基本是沒弄明白他們開心的點在哪裏,那誰誰的衣服漲不漲價關他們什麽事,他們又不買。
鹹吃蘿蔔都沒這種吃法。
操的什麽心也不知道。
過了大概五分鐘左右,陳澤康才站起來。
那個女生跟他說了句再見,跟在門口等她的朋友一塊兒往下走。
江安跟着他們看了眼走廊,這會兒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基本就那麽一兩個還在路過磨砂的玻璃窗戶。
“走嗎?”陳澤康問,“再不過去,我怕老蔣已經走了。”
“走吧。”江安點點頭,“游鳴的手機也給他拿回來吧,他不是特別想加一班那個女生麽。”
“是啊。”陳澤康說,“人下午就把手機拿回來了。”
“老蔣沒說?”江安問。
“老蔣知道,但今天不準備說他,留着他明天殺。”陳澤康笑笑,“畢竟老蔣一直覺得自己還很年輕,跟我們這群學生的戀愛預備役還很能共感,不準備在今天這種大型聯誼現場給他不痛快。”
“哦。”江安笑了下,轉身從後門往外走,“那我們也先走吧。”
“你今天看着特別積極。”陳澤康說,“以前你不這樣,半天叫不動人。”
“你也說了,今天都是戀愛預備役。”江安笑笑,“去給季鳶加兩個女生微信,哄哄他,省得他今天不開心。”
老蔣這會兒不在辦公室裏。
主要今天英語節,老蔣作為班主任是挺有義務在體育館裏維持班級秩序。
隔壁八班學習氛圍特別牛逼,看表演也能拿本冊子放腿上做題,所以坐在邊上的九班和七班都得稍微安靜,不然八班的班主任得找他們班主任生氣。
老蔣一向怕麻煩。
所以老蔣不會給八班的班主任找他麻煩的機會。
“老蔣呢?”邊上陳澤康跟對面的英語老師問了一句,“他是已經去了體育館嗎?”
“剛走沒多久。”英語老師把桌上的化妝品撥到一邊,從下邊兒拿了手機扔給陳澤康,“密碼六個零,自己打電話。”
“您今晚也上臺啊?”陳澤康把手機轉手給了江安,笑着看了眼英語老師的妝,“左邊兒眼線有點兒短了,稍微拉長一點兒會更好看。”
“你這麽懂啊。”英語老師笑了下,對着鏡子看了兩眼,“好像是有點兒。”
“其實也還好。”陳澤康說,“畢竟同學們看見老師上臺基本就只知道鬧了。”
“你們找老蔣幹嘛?”英語老師問了句。
“拿手機。”江安打給老蔣沒接之後把手機還回去,“早上玩兒手機被老蔣抓了。”
“你就是開學考那第一吧。”英語老師看了他一眼,“英語得再加強一下,你們英語老師跟我說了,你就英語拉分。”
“嗯。”江安笑了笑,“謝謝老師。”
“老師,那我呢。”陳澤康在邊上插了一句,“您覺得我哪兒再提高一下會比較好。”
“英語先別管了。”英語老師笑了下,“哪次我們英語作文範文不是拿你寫的。”
陳澤康樂了一下,說了句是吧。
“先走了,老師。”江安跟她點了點頭之後,扯了一把還賴着想多待會兒的陳澤康往外走,“有點兒眼力吧,好哥哥。”
“怎麽?”陳澤康問。
“人化好妝了,就是準備去換衣服了。”江安嘆了口氣,“你屬流氓的,還不走?”
“哦。”陳澤康偏過頭看了眼江安,“你知道得挺多啊。”
“謝謝。”江安沒什麽表情地說。
“那我們現在哪兒去?”陳澤康問,“直接去體育館嗎?”
“是啊。”江安看了看酒廠的方向,想了想這會兒季鳶端着一大堆水杯過一會兒就看一眼手機的樣子,笑了一下,“再不找到老蔣,鳶仔是真的得生氣。”
“他生氣了會怎麽樣?”陳澤康問。
“會瞎撲騰。”江安說,“扇個小翅膀飛來飛去,然後把我也弄生氣。”
季鳶現在撲騰不起來。
因為煩。
他坐在沙發上看那姑娘哭,看得面無表情,還得避開沙發上不知道是什麽的污漬。
剛剛半個小時裏,這姑娘一直哭個沒完,從季鳶說完那句“你我都省事”之後就開始,不知道的還得以為季鳶跟她在鬧分手,還逼她不要孩子。
“有完沒?”季鳶開口問了一句。
他是真不喜歡人哭,男女老少都不喜歡,一聽見哭聲就很煩躁,同情心那種富貴病可以說是幾乎沒有。
說完這句,那女孩子頓了一下。
主要是季鳶剛那語氣有點兒沉,一個一米六看着都沒有的女孩子對上他,是會有點兒怕。
“要麽打電話找人給錢,要麽自己拿錢。”季鳶說,“很難?”
“我真的沒錢。”女生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可以借,真的,過幾天你再來拿錢行不行。”
“你上哪兒借?”季鳶給她天真得笑了一下,“銀行不會借錢給你這種沒資産的,正常人也不會借給你這種沒工作的,爸媽那邊你又不肯開口,這男人看着也是個靠不住的。你告訴我,你上哪兒借。”
女孩兒半天沒說話,季鳶看着她,難得有了點兒幾不可見的同情心,随口又說了句:“就算借到了,這筆錢能夠你幾個月?”
“那我怎麽辦?”女孩兒的眼淚看着又有點兒想往下掉,“我能怎麽辦。”
“把那男的叫回來,或者你拿他放在這兒的錢,去別的城市裏找個工作,這些都随你。”季鳶把兜裏的煙拿出來,遞了一根給那女孩兒,“這根我請你,但我話先說清楚,今天我只要錢。你也別弄得跟有人欺負你似的,自己作就別怨。”
女孩兒咬了咬牙,看着勁兒還不小。
季鳶沒再說話,看了眼手機,準備最後給她兩分鐘。
江安的信息還是沒來。
季鳶把手機重新放回兜裏,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那副牌。
一副很小的順子,幾張單排,但有個挺大的連對可以拆。
是一副不怎麽樣,甚至可以說有點兒爛的牌。
但如果打牌的人技術夠高,其實也能輸得很少,然後争取下把再來。
煩躁的心情這會兒越來越明顯,季鳶不喜歡寂靜裏的哭聲,這給不了人很好的感官體驗。
而且這種時候季鳶以前也有過。
那時候季鳶還很小,老媽被催債的時候周圍也是一樣的靜,催債的人那時候沒動手,但是生活也從來沒放過誰,只是換着輪番折磨。
只是現在換了自己來當這個劊子手。
“行。”一分半過去的時候,那女孩兒說了句,“我可以把錢給你,等我五分鐘,我進去拿,六百是嗎?”
“嗯。”季鳶點了點頭,從位子上站起來,“我去門口等你。”
那姑娘剛進房間,季鳶就聽見外邊兒有很急促的腳步聲從沒關緊的門縫裏傳出來。
“他回來了。”小姑娘忍着尖叫的沖動,從房間裏猛地沖出來對季鳶說了一句,“怎麽辦,我怎麽辦?”
“閉嘴,進去。”季鳶順手抄起茶幾上的酒瓶,然後一腳踹倒了桌子,省得桌子上別的什麽東西會被拍到自己的頭上,“沒叫你之前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