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第11章
第 11 章
看教科書是件很枯燥,而且費腦子的事兒。
這跟看別的文學體裁都不一樣。其他的體裁,撇去說明文或者議論文,基本都是感性的抒發和延伸,只有教科書這種東西,全是理□□雜的知識點的三維鋪展和立體蛛網的結構模型。
簡單來說就五個字。
不是人學的。
江安看到大概一點就覺得有點困了。
他準備先休息,不然明天去不去學校學習都會困得想睡覺。
其實明天基本全班都是沒什麽心思學習的,畢竟高三一個學期已經過了,這年裏邊兒學校的活動除了元旦晚會和運動會就都沒他們的份。
英語節是高中畢業之前最後的大型活動了。
再之後就是高三全體的成人禮。成人禮過去的第三天,長中高三應屆生的面前,都會放上當屆的高考試卷。
再後來,就是誰都不太熟悉的各奔東西。
江安是不太喜歡告別和迎接的。
他知道自己實質上是個很傳統的人,生在長戈這座南方小城,江安從來沒向往過北方的朔風。
第二天醒來就已經有點兒遲了。
樓下保姆阿姨還沒做好早飯,因為江仰止沒跟她說過今天江安是在家裏住的。而江安回來得太晚,也沒叫醒她跟她說明天要早起吃早飯。
“對不起啊。”保姆是個四十多歲的獨身女人,據說孩子已經大學畢業了,“我這兒已經做好了一張煎餅,你先吃,雞蛋和粥都很快熟了,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在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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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江安看了眼桌上已經放進盒子裏的煎餅,盒子裏邊兒起了一層霧,有點兒看不清,“我拿煎餅路上吃了,你燒好了自己吃就行,我爸昨天沒回過家。”
“哦。”保姆點點頭,手腳很利落的把煎餅放進塑料袋,“路上小心點,我下次肯定會早點起的。”
江安看着她,沒說話。
之前一直帶着他的那個保姆阿姨已經回了老家,因為公婆都生病了,她老公又不肯辭了工作回家照顧。
現在的這個保姆阿姨是新來的,在這一行裏算很年輕,很多事情都做不太好。
連看不清樣子的煎餅,聞着都沒什麽胃口。
而且江安這會兒胃又開始有點兒難受。
“嗯。”江安最後什麽也沒說,提了袋子往外走,“下次我會告訴你,別去問江仰止了。”
“哦。”保姆愣了一下,沒回過神,“哦,好。”
出了門,拐到另一戶人家門口,江安把裝好的煎餅扔進花園外邊兒的垃圾桶。
小區裏有很多野貓,基本垃圾桶裏的東西它們都能吃。
偶爾江安也會拿點兒不要的東西扔進垃圾桶喂野貓,因為貓這種動物跟狗一樣,遠看都是挺可愛的,是有那麽一會兒會很想摸。
就是每年再過一兩個月的晚上會很煩。
大晚上的,能給你叫個沒完。
想吃涼粉。
江安回憶了一下之前住季鳶家裏的時候,季鳶早上會給買好的早飯。
還有沃面,還有皮蛋瘦弱粥還有煎餅果子還有瘦肉丸……
還有什麽給忘了。
反正越想越餓是真的。
江安走出了小區,上了已經叫好的車,跟師傅确認了一下手機的尾號,就閉着眼睛靠着窗。
太困了。
也很餓。
饑寒交迫就少了個冷。
雖然這會兒江安的手也很冰。
“長中上學去啊。”師傅說了句,“好學校啊,裏邊兒的學生應該都能讀一本吧。”
“嗯。”江安應了一聲,睜開眼看了看外邊兒。
“就是體質不行。”師傅說,“像這麽幾百米的路,以前我們那都是幾公裏自己走過去。”
“這不是照顧您生意嗎。”江安笑笑,看了眼後視鏡,“您開慢點兒吧,這會兒困。”
“昨晚上又玩手機了吧。”師傅看着挺自來熟的,也看了眼後視鏡裏的江安,“我兒子也這樣,昨天補習班一回來就玩電腦,玩游戲,說說也不聽。”
江安笑了下,沒再接話。
有些話其實說說也沒用,兩種固有思維之間說不清。
“不過你長得挺眼熟的,好像最近哪兒看到過。”師傅說,“我兒子也長中的,你是不是跟我兒子同學啊,我兒子高二三的,開學考才六十多名,沒出息。”
江安嘆了口氣,這會兒胃疼得厲害,不知道又哪兒吃不好了,也可能是凍去了。
他有點不太想陪師傅繼續談論他甜蜜的負擔,開口說了句:“可能是學校公衆號吧,您看成績和年名的時候可能看到過首頁的推送第一條。”
“啊?”師傅不知道是聽沒聽清,說了一聲。
“就那個記錄學校一周活動的。”江安笑了下,“在那兩條處分通知後邊兒,上周周一開學典禮上講話的是我,可能照片您見過。”
“哦,那還挺不錯的。”說完這句,師傅就沒再說話了,車裏一下子安靜了很多。
江安琢磨着晚上得跟季鳶說說這事兒,一邊彎了彎腰,想盡力減緩疼痛。
或者把疼痛拆分一下,變成綿長的疼和時而的痛。
等稍微有點兒緩過勁了,就已經快到了。
下車付錢的時候江安有點兒想不起來晚上要跟季鳶說什麽事兒了。
他看了眼長中門口的石塊,上邊兒“靜待花開”的四個紅字兒寫得很潇灑,幾乎都有點兒認不出來。
下回得想到什麽說什麽。
江安想。
那件事一定挺好笑的,跟季鳶講的話,他會笑。
這個點,人都來得差不多,學校門口已經沒幾個人。
江安把外套拉鏈給拉了,露出裏面的校服給門衛看。
長中的門衛大爺很軸,沒有校服就不給進;但同時江安又承認他們很牛逼,全校幾千張臉都能認個眼熟,不熟的也得從人堆裏揪出來,讓打電話給班主任确認。
所以長中這麽多年也一直沒出過什麽外來人員的事兒。
大概也就是因為這個,附近這麽多所高中,只有長中門衛的工資能跟隔壁衛校那一堆壯漢比。
弄得高一人心松散的時候,老師都喜歡提這麽一句:“不學也沒事兒,以後考不上好大學也沒關系,反正門衛是一直招人的,看在本校畢業的面子上,可能會酌情。”
當時剛進高一的時候,各個初中的前列尖子生都當笑話聽。直到第一次固定地獄月考的成績出來了之後,這群新生才被教會尊重工人階級。
“你怎麽了。”陳澤康照舊是在抄課表,他每個英語早讀都會混在黑板前邊兒檢閱,“周末遭人打了?”
“是啊。”江安點點頭,“他們說那誰誰是不是陳澤康女朋友,我說陳澤康哪裏來的女朋友,他們就打我,說我撒謊。”
“靠。”陳澤康樂了一句,“我遲早能有的。”
“我信。”江安笑了下,舉了舉手指,“真的信。”
“不舒服就去找老蔣。”陳澤康說,“反正今天估計排名會挪的,也就只有四班那幾個傻逼弄的漂亮女生排行榜。”
“他們怎麽還在弄這玩意兒。”江安對這種堅持有點兒沒話說,“還沒被罵夠嗎?”
“誰知道?”陳澤康說,“所以我是真的想不通,這種玩意兒能在你我之前有女朋友。”
“你就你,別扯我。”江安說,“沒興趣。”
“沒就沒,別扯什麽不喜歡女的這種借口。”陳澤康說,“再說你不就是不想談,想談誰能有趙嘉姝适合,這次小測成績,她第三呢。”
“哦。”江安說,“要是想跟學習好的談戀愛,那我幹嘛不跟第一談?”
“你他媽就是第一。”陳澤康笑着罵了他一句,“你他媽老是第一。”
“是啊。”江安笑了笑,“主要我又不是納西索斯。”
“你等着,我給把這段話重新錄一遍,你看那些女孩子平安夜還給不給你送蘋果了。”陳澤康說着就要拿手機。
“錄吧。”江安笑了笑,等陳澤康把錄像打開了之後,沖鏡頭笑着說了句謝謝你的喜歡,我很開心。
“滾吧。”陳澤康樂着把視頻保存了。
“行。”江安說着往位子上走,“晚上幾點能出校門?”
“起碼九點半吧。”陳澤康說,“好歹把我們班的節目看掉。”
江安沒再說話,擺擺手示意知道了,接着往位子上走。
走到一半想起來這件事這麽好笑,應該跟季鳶說一下,低頭給陳澤康發了句信息。
——An:剛剛錄的視頻發來。
——黑妹:不要,等以後發你女朋友看,讓她知道她男朋友當年讀書的時候多不要臉。
江安看着這兩條聊天記錄就挺想笑,過了一會兒回了句。
——An:別等了,散了吧。
然後再發了個微笑貓貓頭過去。
陳澤康沒馬上回。
聊天框顯示輸入了挺長一段時間都沒消息過來,教室裏也變得很安靜。
江安還覺得奇怪,按照之前,陳澤康應該發了百八十條信息過來。可還沒等他轉頭,就聽見老蔣在前門那邊兒扯着嗓子說了句“跟誰聊呢,黑妹”。
“操。”江安沒忍住罵了句,剛想給季鳶發句晚上九點半出來,就又聽見老蔣朝這邊喊了句“是你啊,背對着的那位安安同學”。
全班這會兒開始狂笑,聲音響得隔壁班的都開始鬧。
“你倆,手機晚上來拿。”老蔣說着走過來,陳澤康打好的一大段話還在輸入框裏沒發過來,“其他人,都沉點兒,別一想到晚上就開始飄,高考可還沒飄。”
游鳴在邊上樂得不行,連帶高聲喊了好幾句老蔣英明。
“你不說我都快忘了,你也帶了是吧,拿來吧。”老蔣拿了江安的手機之後轉過頭看着他,“剛我不小心看見了,黑妹的最近聯系人裏還有一個你,五分鐘之前通了最後一條信息。”
游鳴的表情僵了一下,剛想臭不要臉的扯點什麽,陳澤康就在後邊兒說了句是的。
操。
游鳴猛地擡頭看他。
“行了別鬧了。”老蔣說,“馬上就早讀了,你們想說什麽,想對這件事發表什麽評論,早讀自己抽五分鐘聊聊,別被政教處的抓到,剩下二十五分鐘都給我好好讀。”
“知道了!”陳澤康看着游鳴笑了下。
那笑容怎麽說。
江安估摸着如果下課這倆人不打一架,游鳴可能會覺得自己在長中混不下去。
太嚣張。
連老蔣都憋不住笑的那種嚣張。
他低頭也笑了一下,把書包挂了之後坐下來,沖桌子上貼的時間表嘆了口氣。
鳶仔估計今晚上得不高興。
因為江安今天一天沒法理他。
但是季鳶不高興也是可可愛愛的,不哭不鬧不會不理人,他就只會面無表情的用眼神和肢體告訴你,快點哄我,我不開心。
小不開心其實現在心情不錯。
龔華的那個劣質水泥白天得上班,晚上再去就行,所以季鳶早上可以在麻将室裏看店。而且最主要的是,老媽今天會做午飯送來,做的還是老一套,冬天老媽必須吃紅燒羊肉,也不知道這個堅持哪裏來的。
但反正這麽多年下來,季鳶也有這個習慣。
老媽一做紅燒羊肉就覺得心情好。
至于為什麽,不知道。
店裏今天生意很不錯,年後其實按理來說,打麻将的人會沒有那麽多。
人來了一撥又來,三臺麻将機從早上開始就沒停過,連老媽中午送飯過來的時候,季鳶還在忙着給人開臺,并且公事公辦地說一句錢不要放在臺面,謝謝。
“挺專業了。”老媽靠着臺子笑着看他,“很有點兒你爸當年的感覺。”
“就開個麻将臺開了這麽多年,不專業就是腦子有問題了。”季鳶說,“你下午有事麽?”
“沒。”老媽說。
“那你出去玩玩,找徐姨,或者找桂姨吵架……其實在家裏再歇會兒也行,我晚上才去龔華那兒。”季鳶笑了笑,把臺開好了之後,也上臺子那兒往塑料杯子裏放碎茶葉,“就是晚飯能不能再給我送一次,上次給江哥做羊肉,感覺他沒之前喜歡吃,可能我又把步驟忘了。”
老媽沒馬上答話,站着看了他一會兒,沒等季鳶把茶杯放下,就一把抱住他的腦袋薅了兩下。
“行啊。”老媽邊薅邊說,“做呗。”
“您能讓我先把水給放了嗎?”季鳶笑笑說,“勒得我喘不過氣。”
“放吧。”老媽松了手,轉過頭瞪了一眼一直往這邊看的田老九,“看個乖娃子哦,沒見過女人哭是吧?”
季鳶沒看老媽,把水倒了之後從吧臺抽屜裏摸了一把煙出來。
“之前沒買到的藍色黃鶴樓。”季鳶說,“剛看見了,就買了一包,姜女士生日快樂。”
“就這句?”老媽扯了兩張紙,墊在眼眶下邊兒,省得髒了妝。
“還有一句。”季鳶笑笑,“這是新鮮的,這兩天剛進的貨。”
“臭小子。”老媽罵了句。
“今天最後一晚上了。”季鳶低頭看了看地上的紙,琢磨了下這是哪年丢上去的,“反正下回再跟龔華去,就是去倒水了。”
“哦。”老媽說,“先走了。”
“不一起吃?”季鳶問。
“不想你看見我哭。”老媽沖他笑了下,“你爸老說我哭起來不漂亮。”
“他騙你的。”季鳶說。
“我也覺得。”老媽點點頭,拿了吧臺上的車鑰匙沖季鳶搖搖手,“但沒辦法,太喜歡你爸了,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路上小心。”季鳶說,“別飙電動車。”
“行,小阿公。”老媽點點頭,“誰讓我也喜歡你呢。”
季鳶坐在門口想了會兒,這會兒其實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南方的雪從來只有一兩天的光景,看過就沒了,所以特別讓人珍惜。
他看着前邊兒火鍋店打開的後廚門看了半天,最後拿了挂在牆上的本本寫了幾行字。
——頭哥 4×3
——蔣少華 112-2×3 106 / 存
——雞哥預定晚上八點半
——一寸二寸和三寸賒1×3,女朋友來了先走了還沒付錢
寫完了這些,季鳶空了一行,繼續往下寫。
——還有老媽生日快樂,晚上和江哥一塊兒過,他前兩周就在跟我說這事兒。
确定沒東西沒記了,季鳶就把本子重新放回那個勾在門框邊上的小鐵籃子裏邊兒。塑料筆的外殼砸在金屬上,聲音很清脆,噼裏啪啦作響。
季鳶想起來過年時候的鞭炮。
雖然城裏已經禁燃了,但是回鄉下的時候,季鳶給江安打了電話,在電話裏放了四五炮雙響。
“沒有地陀螺嗎?”江安在電話那邊兒問,“我們以前就愛玩這個,還有沖天炮。”
“我就跟你一塊兒玩過地陀螺。”季鳶說,“明年春節,你要不跟我一塊兒過吧,來我們鄉下,能玩兒挺多的,這邊太偏了,沒什麽人管。”
“不知道,得問我爸。”江安笑了笑,“你們那裏能吃糖環嗎?”
“我能學。”季鳶說。
“那不問了。”江安逗完了鳥,看着春節晚會的倒計時,跟季鳶挺真心地說了句,“祝你萬事心成,生生不息。”
“那你會來嗎?”季鳶問得挺執着。
“行。”江安樂了一下,“明年一起過春節吧。”
“那你的新年祝福,我這邊是已經實現了其中的萬分之一了。”季鳶笑着聽村子裏的年輕人的歡呼,“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江安說,“小鳥快飛。”
想着想着,季鳶就很想笑。
他知道這事兒有點傻,但介于邊上沒人,也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季鳶低頭給江安發了句信息,發完了就開始低頭看着地笑。
——裏鳥:哥,晚上一塊兒給老媽過生日,你答應過的。
——裏鳥:好好上課。
等了挺久一會兒,江安也沒回。
季鳶看了好幾次手機之後,把手機塞回衣服兜裏開始吃飯。
沒事兒。
江安遲早會回。
這是江安給的底氣。
這麽多年過去,雖然中間的有幾年,季鳶實在把自己活得很不像樣,但不管怎麽樣,江安從來沒不理過他。
他一直牽着季鳶脖子上的那根線。
等他實在過分了,就稍微用點兒力氣拉一拉。
臭鳥,別亂折騰了,看看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