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不能沒有你
我不能沒有你
車子駛離海城一中,開出一段,便成了無頭蒼蠅,沒了方向。
這個點,秦飛廉還不想回去。
回去也是一個人窩在回憶裏,沉着,落着,默着。
還不如開車兜風,在無盡夜色裏,散散一腔苦悶。
有那麽一瞬,他想去她家所在的小區。
可轉念,又打消了這個略顯唐突的念頭。
此刻,她人在千裏之外的雲江城,并不在這。
他去了,也見不到她。
·
手機響的時候,竹茹剛洗完澡,抱着一盒拼圖進卧室。
1000片的《Tom and Jerry情人節》,前兩天剛收到,粉色調,看着就令人身心愉悅。
今晚終于空了些,所以就開拼!
客廳那邊一直“嘎嘎嘎”,竹茹放下拼圖,轉身出了卧室,去拿手機。
“秦總?”竹茹禮貌喊人,一顆心起了戒備。
下意識看了眼時間,九點剛過,他怎麽想起給她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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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秦飛廉停在一個老小區東門外,心緒纏成一團,微窒,急需一個出口,“你睡了麽?”
“還沒。”竹茹往卧室回走。
“還在外面?應酬?”秦飛廉聽出她在走動,下意識問。
“沒,在家。”
“噢。”一顆心安落下去。
路燈光亮投射至車內,照得主駕上的男人眸色微顫,無聲漣漪。
竹茹皺了皺眉,電話那邊沒了聲,她下意識道:“秦總?您找我什麽事?”
一口一個“秦總”,叫得秦飛廉本就沒底的心海,愈發茫茫。
“竹茹。”他動了動唇,走心喊了她一聲。
在她沒給他特殊的“昵稱”前,只能先這樣連名帶姓喊她。
自作主張亂喊的話,可能會惹她生氣。
她一較真,他心裏就起慌,生亂。
“嗯?”竹茹耐了耐性子,隐約察覺到電話那一頭的人情緒不太對。
至少,不像是要與她聊工作的口吻。
不是聊工作,那剩下便是私事。
“您講,秦總,我聽着。”不是她想裝傻充愣,而是這樣的姿态與語氣,能給她安全感。
也能時刻提醒她,保持清醒,有些距離不要亂越。
“我,”想說想她了,可話到嘴邊,又沒了出口的底氣,秦飛廉忽覺一陣悲戚。
從心底深處,一絲一縷爬了上來。
在青春張揚的年紀,自以為成熟,想把有些話留在稍稍長大些,挑個合适的時候講。
可過了那千般美好的年紀,驀然回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成了一膽小鬼,連說句話都左顧右盼,再也不敢恣意出口。
他終究是怕了。
好不容易于人海茫茫中重逢,他經不起第二次失去她,所以才會瞻前顧後,所以,才不敢直抒胸臆,想啥說啥。
竹茹的眉眼蹙得更深了些:“怎麽了?秦總。”
他回了海城,又是夜裏這個點,這通來電,注定微妙。
“沒事,我剛開車路過海城一中。”換了個委婉些的表達。
她那麽聰慧,必然能懂未說出口的有些情緒。
果然,竹茹愣了愣,目光落在拼圖上Tom嘴裏吹的愛心氣球,心裏倏然跟着一頓,她努力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放松又自在:“噢,變化大麽?”
“沒,沒變化。”磁性嗓音更啞了些,男人的雙瞳清澈如月光,“和從前一樣。”
“噢。”
“你有回母校看過麽?”問的是過去八年,但他不敢說得太明白。
“沒。”竹茹眉心一跳,“工作忙,抽不出身。”
“噢,那下次我們一起回來看看。”秦飛廉還是沒忍住,一張口就洩了心中渴望。
“……”
竹茹接不住,說“好”說“不好”都沒那麽合适。
猶豫半會,她答他,“到時再看吧。”
語氣明顯轉冷,落入敏感的男人心裏,“咚咚”兩下。
“好。”秦飛廉不敢得寸進尺。
她沒一口回絕他,已然是給了他餘地,允許他期待了。
一個電話連着南北兩地的兩個人。
而兩人心裏,都緊着一根弦。
誰失控動它,它就會在另一人心裏彈出動靜。
有些謎面,就是謎底。
成年男女間的有些你來我往,太直白,就會掃興。
竹茹推了推桌上的拼圖,拼它的興致減了大半。
她希望電話那端的秦飛廉,就此打住。
“秦總,還有別的事麽?沒有的話,我——”
“別挂!等等。”秦飛廉急了,怕她挂電話。
“嗯,那你說。”不是她能攔住的人,自然也攔不住他想講的話。
“竹茹,我想知道,我跟你之間,”說了一半,秦飛廉停下,斟酌後半句用詞,“我們之間,現在算什麽?”
還是不甘心,想給那天晚上,一個定論。
竹茹擡手托額:“秦總真愛說笑,您是我們的甲方,自然——”
“除了這個,還有嗎?”秦飛廉心底克制的角落,被莫名一激,有些失控。
“嗯,”竹茹眨了眨眼,決定心硬嘴硬,“沒有了。”
“……”
秦飛廉沒料到這樣撇清關系的話能那麽輕松從她嘴裏出來,壓制許久的情緒立馬跳脫,直接上了頭,“那那天晚上,你來找我,那樣主動,算什麽?”
“為了單子。”生怕他忘記似的,竹茹又迫不及待補了句,“秦總,您忘了,這個問題,當時您已經問過我了。”
“為了單子?”秦飛廉終究破了防,在這場他被動的“情感博弈”裏,始終是弱勢方,想守都難,“你聽聽,這話,多傷人。”
“秦總,每個人都該往前走往前看,我是,你也是。”竹茹緩了緩心口氣息,“更何況,在以男性為主的厮殺戰場上,女性自己的容貌也好,身材也罷,如果能用來作為資源,也無可厚非。反過來,也一樣。那晚,你沒逼我,我也沒逼你,大家成年男女,氣氛到了,你情我願。”
一番話講得不疾不徐,情緒平穩又涼薄,令秦飛廉極度不适,身體都跟着微顫!
若非他親耳聽着,簡直難以想象!
她知道她自己在說什麽麽?!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不然那晚她也不會那麽做!
心裏那股氣,再也攔不住:“所以,竹經理,會拿身體與甲方做交換?”
萬沒料到這男人講話能這麽直接,竹茹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真夠難聽的。
她可沒這樣說!
他為何要這樣想她?
他難道心裏一點都沒數,那晚她上酒店,為了單子沒錯,但更多的,是因為那個甲方正好是他!而不是別的人!
若不是他,多大金額的單子,她也不會那樣出格!
工作這些年,那是她第一次那樣“失控”,那樣身不由己,就因為他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闖回了她的世界!
她早就拌水泥封了自己的心,所以這輩子大概率不婚到老、到死,所以猝不及防與他“久別重逢”,回憶席卷一顆禁欲多年的心,想借着酒精放肆一次,給兩人過去來不及說出口的種種一次發洩,就當是一個遲到的交代。
原來到頭來,他心裏是這樣看她的。
也夠可以的。
像他如今的社會地位與財富實力,難道那麽多次應酬裏,他從未“打量”過女人們曼妙的身段?
她不信。
這些男人們,他們自以為是地制訂着各種叢林規則,理所當然地享受着各種“福利”,反過來卻指摘女人們這不對那不對。
秦飛廉,也一樣。
從認識他到現在,第一次令她覺得反胃。
生理不适感,滾滾襲心。
她不接話,只沉默,秦飛廉看不見她,情緒裹着斑駁夜色,從山頂滑落,他嘆了口氣:“算了。”
“有何不可?”竹茹終究被激到了,過去再如何,她和他,終究兩個性別,“秦總,難道第一次在生意場上碰到像我這樣的女人嘛?”
言辭間滿滿挑釁,她的氣話,給得擲地有聲。
有些事,一旦較真了,情緒便一秒上頭。
“什麽?”秦飛廉沒聽懂,下意識反問。
竹茹冷冷一笑:“真夠滑稽的。秦總,我的身體,我說了算。它100%屬于我,和我的靈魂一樣,從出生那一刻起,便是我的,到死亡那一刻,仍是我的。”
秦飛廉感受到了她的“怒氣”,錯亂的同時,一顆心跟着起了顫:“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我怎麽做,做什麽,都與您無關。”竹茹恢複了冷漠,仿佛這一刻對面的男人,是街上那些從無瓜葛的陌路人,“秦總,不說了,我要睡了。再見。”
“等——”
秦飛廉沒來得及說完“等等”,手機裏傳來一陣“嘟嘟”聲。
手機一扔,整個身子再也忍不住,顫栗不止。
兩行熱淚,悄無聲息滑落臉頰。
竹茹捂住了胸口,心痛得那麽明顯。
她無法視而不見,亦無法自欺沒事。
用力砸了下方向盤,秦飛廉懊惱不已。
還是搞砸了嗎?
算了,都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
包括他。
再次出現在她世界裏,也已經是不同性質的存在。
她又何必自亂陣腳。
生活,從前如何,以後就照樣如何。
她才不要因為一個男人,七上八下地攪亂一顆方向明确的心。
哪怕那個男人,是秦飛廉!
她不允許,不讓,他就一樣進不來她保護自我的圍牆內。
拿手背擦拭眼淚,竹茹止了心口起伏,在單人沙發上坐下,決定按計劃拼圖。
她知道秦飛廉要什麽。
但她給不了。
他生氣也好,誤會也罷,她都無法左右。
哪怕被他羞辱,被他記恨,都随他去。
終究不是有緣之人。
何必頭硬亂改結局。
半小時後。
雙眼通紅的男人,再一次撥通了通話記錄裏最上面那個號碼。
竹茹正在拼Jerry手上那串紅色愛心,停下掃了眼屏幕,舒展得差不多了的眉頭,頃刻又皺上:他還想說什麽?
她不接,他就不挂。
已經這個點了,秦飛廉無法想象,兩人帶着對彼此沒那麽舒服的情緒,過完這一天。
有些話,他必須在今天夜裏12點前,講給她!
她聽不聽,又是另外一回事。
竹茹猶豫了半天,懸久的蔥白指尖還是把接聽條滑了過去。
電話,通了。
她無話可講。
所以,等他講。
“竹茹。”小心翼翼輕輕喚她一聲。
“嗯。”
“對不起,我剛才有些激動了。”
“嗯。”
“竹茹。”
“你說。”
“我只是想問問你。”
“什麽?”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八年前,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你!很喜歡你!只喜歡你!”
“……”
“我、我想告訴你,你走進了我心裏,從此再也走不出去方寸天地的那個人,是我。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回來。”
“別這樣,秦總。”竹茹幽幽一聲嘆,決定好好同他說話,“人短短一生,自由些,才好。我是,你也是。”
“我不能沒有你。”秦飛廉非常篤定。
八年前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八年後,它更根深蒂固。已經長到了他的每一寸血肉深處。
竹茹又一聲無奈地嘆,她好像忽然懂了,她是在雞同鴨講,講不通。
或許,撇開亂七八糟的心慈手軟,才是真正有效的溝通。
“秦飛廉,我可以沒有你。”
“……”
“八年前是,八年後,一樣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