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
三十五
這一次，他也沒正眼看她。
他期待的望着宮門，可發現來人不是母妃，他便立刻失望地垂下頭，收回了視線，盡管她晃晃悠悠的跑過來為他打傘，盡管她笑着喚他，也無動于衷。
好意被澆了盆涼水，如滿天大雨砸在心上瞬間澆熄熱情，小姑娘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下，連忙收回表情，又恢複了那副怯生的模樣。但畢竟受人之托，她沒有退縮，她将燈柄與傘柄費力抱在一起，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
“太子哥哥，淑妃娘娘讓我把這個給你。她說讓你快回去吧，別再跪了。”
聽到母妃，林瑾思才終于動了目光。
他雙手捧着接過東西，珍藏着放在懷裏收好，但仍沒有挪動身子。
他還不肯回去。
氣氛一時又僵下來。
喬窈咬咬牙，鼓起勇氣望着他問：“太子哥哥，你跪了這麽久，膝蓋不疼嗎？”
因着母妃的緣故，他終于對她有了些耐心，也願意搭理了。
“不疼。”他回答說。
喬窈驚訝地望着他說：“你真奇怪啊，雨下得這麽大，若是我，跪上一會兒就要沒命了。”
林瑾思這才擡頭打量着她，這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喬窈個頭不高，是個白白淨淨但身形很瘦小的小姑娘，在大雨中抱着燈柄舉着傘都很是吃力，垂下的袖管露出一雙白皙脆弱的手臂，手腕至胳膊上隐隐可見皮下血脈，看着很是柔弱。
他沉聲說：“回去吧，你再不回去，母妃要着急了。”
“你再不回去，淑妃娘娘也要着急的！你回去了我再回去！”喬窈将話原封不動還給他。
小姑娘雖然柔弱，脾氣卻一點都不柔弱，挺愛犟嘴。
林瑾思蹙了下眉，深感自己多管閑事，收了視線不再搭理她了。
喬窈垂下頭撇撇嘴，她在心裏掙紮了下，忽然彎下腰，主動握住了林瑾思的手，将一枚白玉塞給了他。
“太子哥哥，回去吧，你回去了，我就把願望借給你。”她又軟聲勸說道。
林瑾思握着玉，疑惑地看着她。
喬窈解釋說：“過兩日是我生辰，皇上說準我一個心願。我本想着求皇上讓我見見我爹，但我也只與我爹分別一月，太子哥哥已有一年未見淑妃娘娘了吧？如此想來，還是太子哥哥更可憐。爹爹我明年再見，今年的願望，先借給你了。太子哥哥，我向你保證，過兩日，你就能見到淑妃娘娘的。這塊玉，便是我的證物，押給你了！等你見過淑妃娘娘再還我！”
她又輕輕扯着他的衣角，語氣柔婉地撒着嬌：“太子哥哥，快回去吧，雨這麽大，別再跪了，你跪了這麽久，我看着都疼。”
林瑾思握着手中的白玉，玉質溫潤，卻微微發涼，指尖掠過，他碰到了刻在玉上的兩個小字，他按着指節細細感知着，深深記在心裏。
他望着喬窈，俯身重重一拜，全然不在意激蕩的雨水重新打濕一遍面頰，全然不在意兩人間的尊卑貴賤，只切切實實地感激着。
“承此大恩，瑾思，謹記于心，他日定将報答，絕不相忘。”
見他太子之軀，竟對着自己跪拜，喬窈瞬間慌了，手足無措的扔了傘将林瑾思扶起來，緊張說道：“別！別！太子哥哥！這被人看見了不合規矩！”
“沒人看見，只你我知道。謝謝你，喬窈。”他說。
喬窈愣了下，從小到大，聽慣了旁人喚她尊稱或封號，還從未有人直呼過她的名字。
豆大的雨點不斷砸下來，只須臾間，喬窈的衣衫便濕透了，臉上也被雨水洗過一遍。
林瑾思撿起傘，遮在她頭頂。
喬窈回過神，連忙搖頭，尋着借口說：“不用不用！我，我是為了淑妃娘娘！對，我是為了報答淑妃娘娘的恩情，我們如此算兩清的！太子哥哥，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不用報答的！”
林瑾思望着她，沒應聲。
一時沉默，耳邊只剩雨滴砸落在地面的聲音，喬窈的內心也開始打鼓。
林瑾思眼眸沉了下，說：“林瑾思。”
“啊？”喬窈沒懂。
“我叫林瑾思，不叫太子哥哥。”他說。
“……明明所有人都叫你太子哥哥。”喬窈小聲反駁。
林瑾思瞬間沉下臉瞪她。
“……”喬窈撇撇嘴，“記住了記住了！別兇！快回去吧！林瑾思哥哥！”
林瑾思這才緩慢站起身。
他跪了太久，喬窈望着他稍有些晃動的身形，連忙上前扶着他起身。
待他自己站穩了，她将手中的燈也塞到他手裏，迅速從傘中退出去，冒着雨跑回屋檐下。
隔了一層雨幕，她回身朝他喊道：“這塊玉你可收好了！這可是我最貴重的東西了！待我實現了承諾，一定要還我的！千萬不能弄丢了！”
林瑾思握着手中那塊玉，鄭重點頭。
他望着眼前的宮門重新合上，才撐着傘，打着燈，踏上大雨中漆黑的宮道，步履穩重而堅定的朝着遠方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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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窈是後半夜才迷迷糊糊醒來，一睜開眼，便看到了林瑾思。
與在寧州時一樣，他握着她的手，坐在床側讀書。
察覺到她醒來，他放下書望向她，關切問道：“窈窈，可好些了？還冷不冷？”
喬窈皺了下眉，說：“沒事。”
林瑾思眼眸微動，擡手碰了碰她額頭，想探探體溫，喬窈立刻側過頭躲開了他的手。
她在介意，在生氣，在鬧脾氣。
但不只是為了今日受罰的事，更多的，是今日在南城街的茶館內看到他和玉婉的事。
她不想和他說話，不想搭理他，縮了身子整個側過身朝向床裏，只背對着他。
林瑾思的手僵了下，仍是落在她額間，卻往上撫着她的長發，揉了揉她的腦袋。
“窈窈若是還不舒服，便先休息吧，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他如此說過，便轉身離開了。
喬窈聽着動靜更是生氣了，扯了被子将腦袋全蒙住，蜷縮起來。
林瑾思還未走出房門，便聽到了動靜。
他回頭看了一眼，蹙起眉，還是離開了。
蘭心未睡，一直坐在門外擔憂的候着。
見林瑾思出來，連忙起身迎過來。
“王爺！可是姑娘醒了！”
“嗯。”林瑾思又叮囑了幾句，離開了。
蘭心走進房間，在桌邊倒了杯熱水端到床前，輕輕喚了句：“姑娘。”
聽到是蘭心，喬窈收了收情緒，應了聲。
得到回應，蘭心又關切道：“姑娘可感覺好些了？別蒙着頭睡，如此會悶着，對身子不好。”她邊說着，邊輕輕用力試探着扯着被角。
這是林瑾思常說的話。
“他讓你來的？”喬窈問。
“是，王爺很關心您，婢子也很擔心您的身子。”蘭心如實道。
喬窈聽着又起了氣，故意拽着将被子卷了更多。
蘭心嘆息了聲，垂下眼眸勸道：“姑娘，王爺真的很在乎您，您暈倒後，王爺一直放心不下，抱着您回來後就一直在床前親自守着。他怕您醒來後不見他，即便渾身被雨淋了濕透，也連一件幹淨的衣服都不肯去換，就一直坐在床前守着等您醒來。至于那三位夫人，王爺也已全都處罰過，姑娘就別再生王爺的氣了。”
喬窈攥着被子一角，仔細回憶着。
方才只顧着生氣，現在想想，林瑾思的發冠衣着是不太齊整的。
“他真罰了她們？”她問道，“那幾位夫人，不是說母家位高權重，不能得罪麽？”
“是啊，其實王爺也有難處，這幾位夫人，不是王爺想求娶她們，是聖上下旨賜婚。還未通知過王爺，皇上便已定下了婚事，直接一紙聖旨連着人一同擡進王府，幾次都是如此。王爺對那幾位夫人沒有情，卻也處處尊重，已是很善待了，可她們如何對王爺……姑娘您也瞧見了。不瞞姑娘，這還是王爺頭一次處置幾位夫人，從前無論府內出了什麽事，王爺都從未管過。王爺真的很在乎您。”蘭心說。
“既然不喜歡，為什麽不能和離？不能寫休書？偏要彼此耽擱？”喬窈問。
“那可是皇上賜婚，怎能輕易和離？以幾位夫人母家在朝中的權勢，又怎能容許王爺休妾？且王府內，并無正妃，雖然王爺只是個無實權的閑散王爺，但仍居高位享厚碌，若能成為府內正妃，屆時地位又豈是她們重回閨閣後可能相比？其中利益牽扯，實在是太多了。”蘭心解釋道。
喬窈聽着一知半解，卻更是難過。這些信息又亂又複雜，她想要試圖去理解，可一時半會兒實在是不能想通。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騙人！
明明說要去宮中，卻偷偷帶着妹妹出去街上游玩！
騙子！
她捂着腦袋，更是煩躁了。
“你先下去吧。”她中止了對話，“你昨日也受了委屈，淋了雨，也快回去休息吧，我已經沒事了，不用在這裏守着。”
蘭心微微張了張嘴，聽出喬窈話語中趕人的意思，“诶”了聲，便離開了。
蘭心輕輕合上房門，站在門前停頓思索片刻，未回房，連忙朝汀軒趕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