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三十四
當夜,同樣燈火長明的,還有一處,便是皇宮之中,皇帝林希澤的寝宮。
林希澤屏退一衆內侍,獨坐在床上,單手扶額,撐着矮桌,蹙着眉,很是頭疼的樣子。
他身邊只玉婉一人伺候着。
玉婉将買來的雪花酥擺在桌前,又沏了碗清茶端來,卧坐在林希澤身側,但她并未閑下,而是俯身倚在他膝前,替他捏着腿。
林希澤未睜眼,只疲憊地開口問:“如何?”
“三王府、六王府和嚴府,此時已都收到了消息。聽說七王爺為了那個女的,罰了三位夫人,命她們在院中禁足三月,虔心悔過。嚴夫人自然是不肯順從,已不顧七王爺禁令,收拾東西回嚴府去了,其餘二位夫人暫無動靜。”玉婉禀報說。
“從前無論府內那幾個夫人如何造作,如何鬧出事來,甚至是将閨閣中事宣之皇城中羞辱七弟,當衆令七弟難堪,他也從未生氣過,如今居然為了一個女子……看來這女子,倒是厲害得很。”林希澤垂下手,捏着玉婉的下巴擡起她的臉,眼眸含笑問,“婉兒,她可有你好看?”
玉婉眼裏瞬間起了不滿的情緒,嬌嗔埋怨道:“怎麽可能!不過一個鄉野村姑,二哥怎麽能拿她和婉兒比?可真是傷婉兒的心!”
她說完,生氣的別過臉不肯看他。
林希澤臉上的笑意更濃,又用了些力強行轉着她的頭看向自己,調笑着說:“如何傷心了?過來,讓二哥瞧瞧。”
他的手勁很大,也從不懂憐香惜玉,玉婉被捏的疼了,但也知道什麽情緒該表露出來,什麽情緒該藏着,才能不惹面前人生氣。
她望着他,疼痛全部忍下來一言不發,眼裏只滿是醋意,即便生他的氣,也還是緩慢起身,爬到床上來到他身邊。
林希澤順勢攬住她的腰往懷裏一帶,只一靠近,他便攻上她的唇,熟絡的扯松了她的衣襟,又拽下來,指尖撫着她胸前芳澤。
玉婉很快撐不住,換氣的間隙,雙臂攀上林希澤的肩,軟身靠在他懷裏,眼裏只有纏綿的情意。
可她心裏卻遠不止如此。
雖然得知林瑾思竟為了喬窈責罰那幾位夫人時,她險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在皇宮中宣洩出來,可想到這裏是什麽地方,想到這大概只是林瑾思的計謀,她才忍得下來。
此時最是要顧全大局。
皇上疑心重,遮掩反而誤事,主動提及,或許能幫到七哥。
她望着林希澤,思索着言辭。
她緩緩喘着氣,像是随意順着方才的話繼續提道:“婉兒倒覺得,也未必是那個女人厲害,她們這次的确是太過分了,欺負人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七王爺如此做,也說得過去。畢竟七王爺從前是怎樣的人,二哥與我都是有目共睹,這麽些年,總不至于完全沒了脾氣。”
林希澤眸色沉了下,捧着玉婉的臉,輕笑着問:“婉兒覺得,七弟要回到從前那般模樣了?”
玉婉不慌不忙,裝着思索道:“這個……婉兒也不知,或許吧,但也難說。若是依着七王爺從前的性子,這樣的事情,只會罰的更重,更不留情面。聽說那女子可是差點沒了命,七王爺如此心疼她,卻連責罵都沒敢責罵一句,只是禁了足。或許七王爺只是迫于事情實在鬧得太大,才稍微處置一番,畢竟那嚴夫人都将此事捅到京城大街上去了。但他還是不敢,不敢和嚴氏翻臉。”
林希澤纏着玉婉垂落的長發,滿含情絲道:“此事不能不防,婉兒,近些日子,又要辛苦你了。”
“婉兒明白。”玉婉柔柔笑了,攀着林希澤的脖子,傾身在他唇上啄了下,又乖巧地枕着他的肩,喃喃耳語,“二哥與婉兒談何辛苦?能幫到二哥,已是婉兒的幸事了。”
“我的婉兒最是懂事,最讓二哥省心。”
林希澤握着玉婉的肩骨一推,将她按着,傾身上去。
簾帳落下,隔暗殿內燭火,也将情話與吟嗔藏入其中,令氣氛也染上長夜不可言說的氤氲。
可在此時,門外卻傳來了一聲高呼。
“陛下!貴妃娘娘請見!”
兩人身子一僵,林希澤惱火地沖着外面吼道:“朕沒空!不見!”
“陛下!貴妃娘娘說有要事,今晚必須要見您,娘娘已闖進殿裏來了,奴才們實在不敢攔!”門外內侍又道。
“皇上!”女人急促的聲音響起。
林希澤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才到興起,玉婉臉上的情緒也瞬間挂不住了,她抱住林希澤,委屈喚着:“二哥……”
“皇上!”門外又是一聲催促。
林希澤沒有言語,卻直接推開了玉婉。
他起身整理好衣裝,來到玉婉面前,輕聲吩咐:“躲起來,別被人發現,我去應付。”
說完,便迅速離開了。
林希澤與貴妃在屋外說了幾句,兩人的聲音一起遠去。
玉婉坐在床上,淩亂的衣衫遮不全皮膚,殘留的溫存被寒夜無情抽離,一陣陣冷意襲來,她蜷縮着身子,不受控的顫抖着,極其難堪着。
可這已不是她第一次如此難堪,林希澤,次次都是因他!
貴妃,朝中武臣,嚴氏嚴将軍的嫡女,七王府的那位嚴夫人,是貴妃的妹妹,嚴府庶女,但同樣嬌寵,姐妹二人的脾氣一個比一個驕縱。
今日她來,定是為了自己的妹妹了。
嚴将軍大權在握,是林希澤的寵臣,也是林希澤忌憚的人。
她雖也是權臣之女,丞相之女,可又如何?終歸是文臣,不是武臣,手裏沒有兵權。皇帝怎會忌憚文臣?
她恨他,也恨自己。
恨自己這些年的努力付諸東流,恨自己跟錯了人,恨自己輕信了那一句後位的承諾,如今落得這樣難堪的下場。
可這殿中一切都是林希澤的東西,她生氣,卻不敢砸,也不敢發脾氣,只敢恨恨地瞪紅了眼,雙手死死抓着自己還未褪完全的衣襟。
淚水垂落,被她一遍遍擦幹,時間緩緩逝去,情緒也被寒意逐漸熄滅,她已哭不出來了。
玉婉重新冷靜下來安慰着自己。
沒關系,一切都還有回旋的餘地,她還有她的七哥。
這一次,她絕不會看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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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已退了,喬窈仍閉着眼睛安靜睡着,沒有絲毫要醒來的跡象。
林瑾思望着她,不禁輕聲嘆息:“怎麽這麽多年過去,還是如此柔弱?跪一會兒就撐不住,睡了這麽久也不肯醒。”
喬窈睡得很沉,對他這聲音沒有絲毫反應。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墜着,已小了許多,卻仍喧嚣着。
林瑾思從懷裏摸出一塊白玉,溫潤的玉卻略顯冰涼,任手掌怎麽暖也暖不熱,他握在手裏,輕輕摩挲着玉身那兩個小字,眸中藏着思憶。
他又想起了那件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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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也下着今日白日裏那樣大的雨。
林瑾思為了見母妃一面,在雨中跪了四個時辰,身板僵直着硬撐着跪着,從天亮跪到天黑,沒有絲毫動過。
兩年前,十三歲的他被立為太子。
父皇親自教導他說,成大事者,需割斷心中的情感,所以自那之後,再不準他留在母妃身邊。
但他明白這些說辭只是借口,也知道,不過是因為母妃出身不足,父皇覺得母妃不配為太子生母。他甚至知曉,父皇有意讓皇後撫養他,只是皇後膝下已有二皇子這個親生兒子,再多添他,朝中局勢恐要動蕩一番,才暫且擱置。
母妃身子一直很差,前十三年只他與她兩人,和兩個婢子在凄冷的宮中相依為命,無人管顧,他被封為太子之後,母妃連帶着晉了位份,日子才稍稍好過些,宮醫也對母妃的病稍稍上心了些。
他不想給母妃帶來麻煩,平日在父皇面前都很聽話,只唯獨那日。
那日,是母妃的生辰。
他也已有一年未與母妃團聚,只在宮宴上見過少至可憐的幾次,道過屈指可數的幾句寒暄。
林瑾思的母妃,淑妃所居的宮院偏遠,入了夜,周圍的宮道便全暗下來,連一盞燭火也看不到,只淑妃宮中亮起的幾盞燈從高牆上透出亮來,聊勝于無。
雨幕遮了視線,林瑾思平淡的望着入眼的一片昏暗,心如死灰。
忽然的,宮門輕啓,碾了小小一道細縫,昏黃的亮色便從那細縫中擠出來。
林瑾思望着,眼裏瞬間有了光。
可院門打開,不是母妃,而是個年幼的小姑娘。
小姑娘從門縫中探出腦袋來,怯怯望着,看到林瑾思,臉上神情放松下來,她将宮門又打開了些,容她能走出來。
小姑娘手裏拎着一盞燈,抱着一柄撐開的油紙傘,越過門檻,冒着大雨朝林瑾思跑過來,艱難舉起傘遮住他頭頂的雨,朝他彎起眉眼笑了。
“太子哥哥。”
她喚他。
那是林瑾思第二次見喬窈。
第一次見,是在一月前。
九歲的喬窈初來皇宮,被宮女引着路過宮門,恰好碰見年方十五的他。
她見到他,規規矩矩跑過來行禮,喚他“太子哥哥”。
他沒正眼看她一眼,沒搭理人,沒停下步子,徑直越過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