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十一月底的天暗得早。
車子行駛在寬闊的路面,霓虹的光亮照得眼前紅一片黃一片,目的地逐漸變得清晰。
陳放把車停在路邊,“走吧。”
沈歡言也推門下車走過去,站在樓底下擡眼看着高高的樓頂,問:“怎麽來這裏了?有不開心的事情麽?”
話音沒落,她手腕一緊,手心貼上了一片溫熱。
沈歡言的胸口“砰砰”跳了兩下,再側頭看向陳放,卻見他一臉淡定。
“沒不開心的事。”他說:“只是想和你單獨待一會兒。”
沈歡言的心跳如密集的鼓點,連帶着兩個人交握的手心也開始同頻共振。
擡步往前走,坐着電梯到頂樓,爬上生了鏽的冰涼的梯子,城市夜景一覽無餘。
眼前的一切都被縮小,川流不息的車輛像是彩色的光點,人群匆匆,傍晚的城市車水馬龍。
倆人依着高高的圍牆而站。
“冷麽?”陳放側過頭問。
沈歡言搖搖頭,“不冷。”
她說着把圍巾往上拽了拽,卻又被陳放輕掰着肩膀側過身子。
男人低下頭将她棉衣外套的拉鏈扣起來拉到頂端,整個人被裹得嚴嚴實實。
“這樣穿很醜诶。”沈歡言努了努嘴,“我現在看起來肯定跟只熊似的。”
陳放忍不住笑了,食指指腹在她下巴輕蹭了兩下,又向後退了半步,故作端詳的模樣。
“确實像只熊,很可愛。”他說。
沈歡言沒說話,眼神落在遠處燈火通明的寫字樓,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笑。
“你知道麽,這是我第一次不帶任何情緒地站在這個位置往下看。”
沈歡言擡起手臂撐在欄杆上,手腕上的手鏈跟着輕晃兩下。
她想了想,繼續說:“大概是因為第一次來時我奶奶剛去世,所以或多或少讓這裏多了點不美好的記憶。後來我慢慢從這件事裏走出來,生活中也有更多值得高興的事情逐漸占據我的生活,這裏也就變成了我用來釋放和發洩情緒的角落。”
“但今天,我好像第一次覺得這個地方是閃着光的,對面寫字樓裏的光,街角路燈的光,車燈的光,霓虹的光,還有星星的光。”
“還有這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樓底下的路人,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就只能看到一顆黑不溜秋的腦袋,有的人走得急,有的人走得慢,走得慢的人被追上了卻也不着急。每個人都在自己舒适的速率裏前進,過着自己喜歡的生活。”
陳放最開始站在沈歡言的左邊,後來又來到她的右邊。
安靜地聽完她的喋喋不休,他挑了下眉,笑說:“小孩兒,我覺得你有做雞湯博主的潛力。”
“別叫我小孩兒。”沈歡言輕哼了聲。
陳放也不再逗她,“我其實也是很晚才明白。從前我也會在乎別人的眼光,單就一個眼神就能讓我想很多。但直到我把注意力放到自己和那些真正值得關注的事情上,做自己喜歡的事……”
頓了頓,他看着沈歡言,繼續說:“和覺得舒服的人一起,生活中很多事也就變得簡單了。”
沈歡言不會聽不懂陳放的意思。
她點點頭算是回應,又支起右手把下巴貼在掌心,左手自然下垂,手鏈晃了兩下打在欄杆上,發出悅耳的脆響。
倆人又聊了幾句,城市也不似一開始的熙攘。
沈歡言将被冷風吹亂的發絲捋到耳後,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陳放剛才換位置的目的,是想幫她抵擋從右側吹來的寒風。
她彎了下嘴角,問:“不是要去申城麽?什麽時候出發?”
“怎麽。”陳放側頭,“想趕我走了?”
“開車過去得三個小時,再不出發的話等你到了就是半夜了。”
陳放笑了。
他微微傾身,低下頭靠近她的耳朵,輕聲說:“明白了,原來是心疼我。”
—
如沈歡言所料,後面的日子她和陳放各忙各的,連聯系都少得可憐。
在北城演出的前一天,結束彩排之後就是晚飯時間。
沈歡言回房間沖了個澡,再去吃飯時餐廳裏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她不敢吃太多,拿了盤子只夾了些沙拉和牛肉,随後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不多時程町端着兩盤食物放在她對面,又去倒了杯果汁才坐下,看了眼沈歡言盤子中的東西嫌棄道:“你就吃這麽點啊?”
沈歡言聳了聳肩,“明天就演出了,哪敢像你這樣吃。”
“你們演員有時确實挺慘,我下來的時候看到周窈打包了盆草回房間,跟你手裏的那盆比也沒好到哪裏去。”程町說着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要換做我可能得崩潰,吃不好喝不好,整個人心情都得暴躁了。”
“也沒有這麽慘啦。”沈歡言解釋:“我也就這幾天控制一些,其他時候也吃挺多。”
程町:“那說明你還年輕,代謝速度快,能吃還瘦就真讓人羨慕了。”
“對了。”程町想起來:“上次和你說的公益舞劇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考慮好了。”沈歡言說:“我想去的。”
程町點點頭,又露出個為難的表情,“現在是這樣的,我昨天接到了南城電視臺的電話,他們準備辦個舞蹈類的比賽,想邀請你參加。”
頓了頓,他又說:“就是時間和舞劇表演的日子撞了,所以你得考慮考慮選擇哪個。”
沈歡言幾乎沒猶豫,“我想跳舞劇。”
程町頓了下,“還是有必要提醒你,兩邊各有各的優點,舞劇這裏你會遇到更加專業的老師接受更專業的訓練,而比賽會更快為你帶來人氣和熱度。你可以再考慮考慮,畢竟兩邊的機會都挺難得。”
沈歡言搖搖頭,“不用考慮了。”
“行。”程町說:“那我答複人家。”
一盆草吃不了多久,沈歡言解決最後一口,收拾好餐具和程町道別後就打算回房間。
大概是因為第二天有演出,走廊不如前幾日熱鬧,也是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的關系,腳步聲更是幾不可聞。
沈歡言的房間在走廊盡頭。
她走得很慢,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就算隔着拖鞋也能感受到舒适的毛絨感。
頭頂暖色的燈光把影子拉得很長,香槟色牆面上光線影影綽綽,昏黃的環境下彌漫着夜晚的寧靜。
忽的,沈歡言聽見不屬于自己的腳步聲,像是厚重的皮鞋于絨布上摩擦一般。
沉悶的,毫無生氣。
那聲音越來越急,越來越近,浮在牆上的影子多了一層,空氣中擠進了陌生的氣息。
想起之前吳悠說的私生粉,沈歡言心下一緊,心口開始劇烈跳動。
她不禁加快腳步,卻在轉角處被人握住小臂,整個人順着慣性轉身。
“救……”
第一時間想起要呼救,又被一只陌生的手掌捂住嘴巴,“歡言,是我。”
而沈歡言也終于轉過身,看清身後的人。
劉恒。
緊張和恐懼之後的沈歡言大口喘着氣,額頭也浮上一層冷汗。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劉恒道歉。
而沈歡言也終于冷靜下來,她搖搖頭,“沒事,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北城出差,正好過來看你的演出。”
沈歡言沒接話,直直地看着他。
如果沒記錯,酒店的這一層住的都是演員和工作人員。
“好吧,我是特意過來看你演出的。”劉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有個朋友正好負責你們的舞劇,我就問他拿了票,還知道了你們住的酒店。”
沈歡言不至于在這個時候掃人興致,她露出個笑,說:“謝謝。”
“你這也太官方了。”劉恒說。
沈歡言沒打算多聊,“我先回房間了,明天還有演出。”
劉恒點頭,“好,明天見。”
不出意外,第二天的演出很順利。
通過首演積攢了不少人氣,劇場裏座無虛席,完場後的掌聲與呼聲也比上次更熱烈一些。
回到化妝間,沈歡言坐在鏡前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剛才在舞臺上的場景。
繼而掌聲與呼聲中混入敲門聲。
過了半晌沈歡言才反應過來,意識到有人在門外。
她起身走過去,拉開門,看到劉恒站在門外,手裏還抱了束嬌嫩的粉色玫瑰。
意圖過于明顯。
沈歡言不太善于處理這種場景,硬着頭皮試圖拒絕:“劉恒,我覺得……”
又被打斷:“歡言,其實我第一眼見到你就對你挺有好感,只是那時候我能看出你情緒不太好不願和我接觸,再加上我這個人本來就有點驕傲,也就沒主動。”
“後來我還是想試一試,就通過你母親要了你的微信,她也告訴我,你還沒有男朋友。”劉恒說着将花束遞過去,“這束花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
沈歡言沒接花,她想了想,用以往的理由拒絕他:“不好意思,我暫時沒談戀愛的打算。”
“我沒有想要你立刻答應我。”劉恒說:“只是希望你不要抗拒和我接觸,至少相處之後再做決定。”
“不好意思,我……”
“我有聽說過你父母的事,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們的緣故讓你對戀愛和婚姻産生抗拒和恐懼,但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多相處一段時間再做決定。”
再次拒絕會讓彼此尴尬,但比起尴尬,沈歡言更不想和對方有過多接觸。
她極度讨厭這樣的情景,就像是被人逼在牆角,試圖強硬地讓一個不可能的答案有肯定的回應。
何況他還提起了她的家庭——
這二十幾年來,她最嗤之以鼻的事情。
不知為什麽,沈歡言突然想起陳放。
至少在這件事上,對方不會把自己和她置于這樣的境地。
于是沈歡言還是搖頭,深吸一口氣,說出真正想說的話:“不好意思劉恒,我有喜歡的人。”
“但還是謝謝你能來看我演出,也謝謝你的花,但真的抱歉,我不能收。”
話音落是長久的沉寂。
劉恒想說什麽卻也沒開口,手中的花束遞也不是收也不是。
“喂,兄弟。”
有個聲音從走廊那頭傳來,還帶着回音。
沈歡言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不遠處,陳放拿了束和上次差不多的花束,只不過這一回換成了紫色系。
男人向她走過來,微微上揚的眼尾帶着笑,走近了,他站在沈歡言的身旁,當着劉恒的面把花束放到她的懷裏。
最後才看向劉恒,挑挑眉,笑說:“這個場合,你送玫瑰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