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沈歡言看着這兩個字呼吸一窒。
夜市裏的人群熙來攘往,她站在長街盡頭,眼前是三層的商業建築。
這個點正是飯後散步的好時光,建築裏燈火通明,大型廣告牌光怪陸離,在一衆夜景中率先搶占人們的視線。
攤位裏的歌曲未停,混雜了閑聊與叫賣聲,擠在喧嚷的半空中。
沈歡言的眼前變得有些模糊,而後又逐漸清晰。
她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終于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轉過身。
距離她僅幾步遠的地方,陳放帶着淺淺的笑意看着她。
男人一改工作時的正經裝束,僅一身卡其色休閑T恤加工裝褲,四目相對,他才擡步朝她走過來。
近些,再近些。
片刻後,陳放站在她身前。
沈歡言一時不知道說什麽,而陳放也沒急着說話,于是在熱鬧的人聲與音樂聲中,倆人就直愣愣地看着對方,周圍籠着層難得的靜谧。
又同時開口——
“最近怎麽樣?”
“最近在忙什麽?”
相似的問題讓他們同時笑出聲。
總不能傻傻地矗在長街中央,陳放問:“累麽?要不邊走邊聊?”
沈歡言點點頭,“好。”
沒有明确方向,只是刻意避開了擁擠的人潮,沈歡言跟在陳放身後亦步亦趨,穿過夜市攤與商業中心,音樂聲與喧嚷終于趨于安靜。
再往前走是平靜的江水,晚風正好,江邊多是飯後散步的行人,光是看着就偷得一陣惬意。
倆人在江邊的圍欄處停下腳步。
陳放偏頭看向沈歡言,似乎在等她的答案,“最近忙麽?”
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将将能見證一支舞從無到有的過程,也能讓倆人之間蒙上一層灰霾。
沈歡言試圖抹平那看似淺淡的不融洽,卻在幾次組織了言語之後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麽。
況且,她這三個月只是在家和舞團之間兩點一線地生活,而舞劇的內容依舊需要保密,于是就算她再試圖想讓這個話題變得豐富,到最後卻也只用了幾句話概括。
起床,去舞團,跳舞,回家,睡覺。
《春日來信》在日複一日的十一個字中誕生。
這枯燥又無聊描述的聽得陳放忍不住感嘆:“所以你這三個月一天都沒有休息?”
沈歡言想了想,将被江風吹亂的發絲重新夾到耳後,回答說:“中間有放過兩次假,大概兩三天吧,其他每天基本都在排練。”
一支舞蹈就是只有在這周而複始的練習中才能成型,沈歡言倒也不覺得辛苦,她轉過身子将背靠在護欄上,擡起手臂搭在欄杆上,“不說我了,你呢?你最近又在忙什麽?”
這個問題問得很輕巧,甚至在沈歡言從容的語氣中,連她自己都忽視了內心的期待。
——明明當時決絕離開的是她自己,卻又在此刻期待聽到陳放的答案,仿佛了解了對方這幾個月的行程,就像是倆人從未有過疏遠與隔閡。
陳放似乎聽出了她語氣裏那一絲一點的熱望,他嘴角勾起個清淺的笑容,回答道:“這段時間公司在海外有個合作,我幾乎都在國外出差。先是去北美那一塊待了一段時間,之後又輾轉南半球去了澳洲,前幾天剛回來。”
沈歡言問:“時差倒過來了麽?”
陳放側頭看她,四目相對,他笑着點點頭:“本來睡的時間就不固定,也沒什麽倒不倒時差的,就是得适應下不同的季節和溫度。”
他又補充:“前段時間澳洲有波冷空氣,溫度降到十度上下,我帶的衣服不夠厚又沒時間去買,還借了陸南的衣服湊合了兩天。”
像是在分享旅行轶事,倆人之間那層灰霾在似是朋友間的談天中逐漸消融。
陳放告訴沈歡言,在北美的那段時間,合作方為他們提供投資渠道卻還是試圖用各種方式壓價,他們沒上當,那幾天當沒事人似的在附近舒舒坦坦地玩了兩天,最後對方着急了,主動給他們遞了合同。
還有他們去澳洲前看了天氣還在二十度左右,結果一波冷空氣直接讓氣溫驟降,住處附近沒有商場,而陸南的行李箱裏只有一件厚衣服。
倆人靠着這一件衣服撐了兩天,到第三天終于熬不住了,在出行路上終于擠了時間,留了五分沖進商場抱了兩件羽絨外套出來。
“結果你猜怎麽着。”陳放無奈感嘆:“買了外套的第二天氣溫回暖,那件衣服就再也沒拿出來穿過,到現在還壓在我的行李箱裏。”
沈歡言聽着忍不住笑了聲:“墨菲定律嘛,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子的。”
心情漸漸放松下來。
陳放說了很多這一趟出差途中的趣事,幾乎将他能想到的都講了個遍,以至于到後面他覺得自己的嗓子都有些幹了。
似乎很久,很久,沒有能這麽舒坦、放松地聊聊這些沒什麽營養的話題。
但他沒提起的是,吃了太多頓炸雞披薩後同事拉着他去了家日料店換換口味,那家店的院子裏種了一棵橡樹,修剪得與山榄的那棵橄榄樹有些相像。
明明是那一小點的細節,但不知為何陳放突然想起沈歡言,也是在那一刻,他格外想知道此時距離他一萬多公裏的她在哪裏、做什麽。
陳放打開微信,又正好刷到沈歡言的朋友圈,照片裏她穿着學士服正接受院長的撥穗,嘴角的笑意是這四年時光的最好見證。
他忍不住對着照片多看兩眼。
按時差算國內此時已是深夜,而他也才知道今天是小姑娘的畢業典禮。
不受控的,他在那條朋友圈下回複了一句“畢業快樂”,卻又想起那日她拖着行李箱頭也沒回走得決絕。
心底的氣還未消,最後那條回複又被如數删掉。
想念卻未被成功删去。
他打開倆人的對話框試圖發點什麽,但又無心打擾對方如此有紀念意義的一天,那條消息删了打,打了删,還是作罷。
當然,陳放也沒提起漫步在澳洲海灘時被撲面的冷風吹得清醒,卻還是不舍得眼前一望無際的海景與人影寥寥的海灘。
等這裏天氣暖和一些了,再來一次吧,他想。
如果,如果,如果有機會的話,帶着小姑娘一起,他想。
倆人聊了很久,以至于晚風涼透了,江邊的路人也少了一半。
陳放忽然問:“晚上和你一起吃飯的,是你同事?”
“啊?”沈歡言沒想到他看到了,愣了愣才解釋說:“是我大學同學,學編舞的,他給我們舞團推了個新作品,下班時碰到了就約着一起吃了飯。”
解釋再多就有些奇怪了。
沈歡言沒再說下去,她偏頭看向身邊的男人,卻見他嘴角帶着笑,顯然心情不錯的樣子。
“說得還挺詳細。”陳放像是故意帶上了調侃的語氣,但好在只是點到為止,他又問:“你還住在你朋友那裏?”
沈歡言點點頭,“這段時間有些忙,沒時間找住處。”
談起這個話題,倆人之間的氣氛又開始變得有些局促。
短暫的沉默之後陳放開口,盡力将他們從周身冰涼的回憶當中拉扯出來,“走吧,送你回去。”
兩個人并肩而行,按原路返回又走了約莫十來分鐘,陳放的車就停在商圈的地下停車場。
還是那輛賓利歐陸,這讓沈歡言不免想起昨晚那篇帖子。
他知道麽?知道了又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車子行駛在夜色之際,沈歡言偏頭看向陳放,男人開車時目視前方,心無旁骛的樣子。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陳放嘴角勾起個輕淺的笑,問,“看什麽?”
沈歡言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目光似乎停留得有些久了,她收回視線,沒回答這問題,反問他:“你會介意別人的眼光麽?”
“別人的眼光?比如?”
沈歡言想了想,說:“就比如你公司裏上上下下這麽多人,難免對你有議論;還有你周圍那些朋友、親戚的看法;還有,網絡上關于你的那些新聞下的那些閑言碎語,或者微博、論壇裏對你的評價。”
陳放沒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穿過一個又一個路口,他把車開得很慢,二十來分鐘的路程被拉長到了半個多小時。
直到車在小區門口停下,沈歡言以為陳放不會再回答她的問題。
她松開安全帶,擡手指了指小區的方向,“那我先走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說着她打開車門,又被陳放的聲音喊住。
“沈歡言。”
手下動作一頓,回過頭。
借着頭頂微弱的鵝黃色燈光,陳放的眼神比剛才沉了些。
他說:“我從不介意別人的眼光。”
“父母去世後我搬到爺爺家裏住,學校裏有幾個本就跟我不太對付的同學知道這件事就嘲諷我沒爸沒媽,連嘲笑也是當着我面的;公司裏跟陳竟業站在一邊的人散布了很多我的傳言,家庭、生活、感情,信的人不少,因此對我有看法的人也比比皆是;網絡上就更不用說了,身邊認識你能見着你的人都會對你産生誤解,何況網絡上那些本就不算友善的人。”
“所以,我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習慣接受來自周圍的所有善意與惡意,這些沒辦法影響我的情緒。”陳放看着她,繼續說:“真正能讓我覺得開心的、難過的、緊張的,或者遺憾的,是那些我真正在乎的人或者事。”
“你明白麽?”
車外溫度低,夜風從車門縫中鑽進來,與密閉空間裏的溫熱相互交纏,空氣裏染上些氤氲的濕氣。
沈歡言安靜地看着陳放。
不知是不是出差的原因,他瘦了,也黑了些,大概是剛剪過頭發的原因,額前的兩抹碎發将将夠到他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與微微揚起的眼尾連帶着一身休閑的裝扮,輪廓與幾月前的重合。
眼神中帶着不渝的篤定。
所以她明白麽?
當然明白,因為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所以可以淡然地面對昨晚的閑言碎語,卻不想将陳放牽扯其中。
所以甘心順從施華的決定,卻在發覺自己的真實情感後毅然決然地轉身就走。
所以猶豫,所以謹慎,所以望而卻步。
究其原因,不過是意識到這段不在計劃中出現的感情,是她在乎的,必須保護、選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