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陳放這兩天的糟心事來自于他叔叔陳竟業。
昨晚的電話是他助理徐文峰打來的,說陳竟業被發現投了個明知會虧本的爛尾樓,原因,自然是想用公司賬戶套現。
其他高層将此歸位家事,沒人敢去找陳青松,便直接過來質問陳放。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倆人私下不合。
血緣和親情的事情陳放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只知道自父母去世後的這段漫長的時間裏,自己始終沒有從陳青松與陳竟業二人身上感受過這兩個字的含義,卻在近幾年反複接受陳竟業留下的爛攤子。
這一整天他都忙着處理這件事,到傍晚他想起和沈歡言的約定,才随便扒拉兩口飯離開公司。
算着時間來的,到表演廳時距離開場也沒多久,頭頂光線刺眼,舞臺上墨綠色的幕布緊緊閉着。
現場多是來看兒女演出的父母,聊天的刷手機的鬧哄哄的一片,他着西裝打領帶的模樣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陳放找了個靠後排的位置坐下,很快,表演開始。
觀衆廳位置的燈光頃刻熄滅,現場陷入一瞬的黑暗,也在一瞬間沒了聲響。
随後,幕布緩緩拉開,演員已在臺上就位。
不同于正式演出,這場表演沒有報幕也沒節目單,好在臺下的家長自幼便跟着孩子習舞,舞種也好扮相也罷,早已看生見長。
當然,除了陳放。
沈歡言只告訴了他開場的時間,卻未曾透露出場的順序和自己所學的舞種,而他既然來了就不只打算走走過場,于是第一個芭蕾舞的節目,他便在一群戴着皇冠化着濃妝的“小天鵝”裏尋找小姑娘的影子。
結果自是徒然。
而三四個節目過去,當陳放以為是妝容問題導致他沒找到沈歡言時,幕布再次拉開,十幾人皆是簡單的白衣黑褲,他卻一眼就認出了那一個。
小姑娘紮了個高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皮膚在舞臺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白皙。
她跪坐着看向遠處,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裏寫滿了故事。
随後,音樂聲起。
十幾個舞者成兩排,先是半跪着的半身動作,随後站起身變換隊形,動作整齊節奏一致,就連跳躍的高度和幅度都很統一,一看就是練習了很多次。
齊舞後是單人動作,一人跳的時候,其他人就繞着這人圍成一圈跪坐着。
其餘的燈光熄滅,只有一束追光從上落下,像是衆星捧月的模樣。
事先不知道這舞蹈的名字與意義,陳放在一開始也看得雲裏霧裏,但很快就能從動作與隊形編排中猜出一二,講的大致是從合到分,卻依舊有聯結與依托的故事。
這是他第一次看沈歡言跳舞,也是他第一次發現,當小姑娘談及跳舞時眼裏冒出的星星,會當她站在舞臺上時跑到她的身旁。
也是當陳放不自知地擡起嘴角時,口袋中的手機開始震動。
他沒理,直接挂了。
等一支舞結束,幕布随着厚重的滾輪聲再次合上,陳放才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眼,發現是助理來的電話。
他起身繞過觀衆席,到表演廳外回了過去。
那頭有些急切,沒等兩秒就接起,将當下的情況一說,聽得陳放不禁皺了眉頭。
因為昨晚的事,陳竟業鐵了心要挖出點他的錯處,不知怎的就打聽到他之前同陸南投資申城那家小公司的事。
誰都知道現在無人駕駛這事打得火熱,若是真能做出點業績來,定是會賺的盆滿缽滿。
可這事情越火,做的人也就越多,你把錢投給大公司也就算了,扔給那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算怎麽回事?
對方一上來就是嘲諷和指責,又直接把事情告訴了和陳竟業站一邊的幾個股東,大張旗鼓地表示要在明天召開股東會議,勢必調查清楚那幾千萬資金的真正去向。
陳放當然知道陳竟業是想給自己做的那點破事轉移關注,但這一日的忙碌讓他懶得在當下招架這些破事,只對電話那頭說知道了,随後便挂了電話。
有了這插曲,陳放也沒有繼續看表演的心情,何況沈歡言的節目已經結束,他連表演廳也沒回就徑直回家了。
酒是洗完澡後開的。
喝完之後依舊覺得煩悶,才想着去院子裏吹吹風,想着抽支煙或許會好一些。
沒想到被沈歡言發現,又被人帶來了樓頂。
陳放向來知道隐藏自己情緒,今晚的表露已是難得。
于他而言,在很早之前就習慣不讓這類負面情緒在臉上長時間停留。
喝了啤酒,吹了晚風,看了樓頂的夜色,當然不能再任性,他便開始思考方才沈歡言的問題。
陳放想了想,認真地回答她:“你夢見她說明你在想她,就像昨天,你一定是因為丢了手鏈所以會頻繁地想起你的奶奶,于是她就出現在你的夢裏。”
頓了頓,他補充:“你要相信,夢裏的那個人會一直想念你,也不會忘了你。”
沈歡言帶了些情緒,聲音聽起來也是霧蒙蒙的:“那奶奶為什麽總是不來夢裏看我?”
“她希望你朝前看。”陳放看着她:“很多事情過去了就沒辦法再回頭,但我相信你奶奶一定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陪着你,看你高高興興地生活、跳舞,看着你畢業、工作、成家,等等。”
“不是非要見面才能證明想念,所以你更要好好地長大,不要辜負她的期待。”
沈歡言被幾句話弄得有些懵,她轉過頭看陳放,見他也正看着自己。
溫柔的,堅定的,還有城市夜景中細碎的光在他的眼睛裏流淌。
大概是蒙在眼睛裏的那層水霧撞進了他的視線,沈歡言聽見陳放笑了聲,說:“不是要來安慰我的麽?怎麽反而把自己弄得不開心了。”
沈歡言便笑了,擡手抹了把眼睛,逞強道:“才沒有不開心。”
說着她便拿起邊上的啤酒将剩餘不多的喝完,想到什麽又問道:“你晚上來看我跳舞了麽?”
“當然。”陳放回答:“不過後來接了個電話,看完你那節目就走了。”
沈歡言點點就沒再說話。
夜深了,整個城市比剛來時安靜不少,偶有汽車喇叭聲響起才打破當下的安靜。
陳放側身伸手又撈了瓶啤酒,看到小姑娘正雙臂圈着膝蓋坐着,雙眼一瞬不瞬,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方才還在舞臺上閃閃發光,此刻卻又卸下光環與防備一臉的乖巧。
陳放來了興趣,他直接在水泥地上躺下又将雙臂枕在腦後,問道:“你學舞多久了?”
“接觸舞蹈是從小學開始。”沈歡言回答:“不過我最開始學的不是現代舞,是芭蕾。”
“那後來怎麽轉現代舞了?”
“最開始我媽帶我學古典芭蕾,後來,大概三四年級的時候,我學芭蕾舞的那家機構對面又新開了家舞蹈機構,我下課了偷跑去看,才知道原來舞蹈還可以那樣跳。”沈歡言說着轉過頭看向陳放,語氣不免帶上些興奮:“就那種,不需要一板一眼地繃着身體,而是真正自由的,舒服的。”
陳放安靜地聽着,等她說下去。
“雖然後來看到真正的芭蕾表演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多麽孤陋寡聞,但那個當下我還是很震撼,就覺得原來不是所有的舞蹈都和芭蕾一樣是拘束着跳的。”
“然後我就和我媽說我不想學芭蕾了,想學現代舞。一開始她不同意,我就只能鬧,記憶裏那好像是我第一次跟她對着來。”
陳放笑了聲:“好在最後成功了。”
沒有埋沒天賦。
沈歡言聳了聳肩膀,随後也像陳放似的躺下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感嘆說:“最開始學舞,我媽也就是想着能提升下身形,沒想到現在變成了專業。”
陳放聽出她語氣裏帶了些失落,問道:“她不支持你跳舞?”
倒也算不上不支持。
沈歡言從小跳舞,見證了太多因為各種原因被埋沒的天賦,其中家庭就占了很大的比重。
資金也好,時間也罷,孩子的成長與發展有太多要考慮的因素,大多時候,一門才藝是最容易被舍棄的東西。
“也不算不支持,該花的錢她都花了,請的老師也都請了,如果說不支持也太對不起這些年她給我的開銷了。”
但她還是有些失落,頓了頓又說:“但她不喜歡我跳舞。”
“為什麽?”陳放問。
“她覺得這工作總是抛頭露面的,說出去不體面。”沈歡言無奈地笑了笑:“大學我學了舞蹈之後她就猜到我想做這一行,這以後她就再沒來看過我跳舞。”
陳放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突然想起自己這一晚在表演廳裏看到許多父母,大多臉上都帶着緊張的,或是驕傲的情緒。
當時也奇怪為什麽在這種重要的時刻沈歡言沒有邀請她的父母,現在想來,大概是在這之前有過太多次邀請卻又經歷了太多次拒絕,以至于她再不願邁出這一步。
夜晚的風是溫柔的,但也帶了些涼意,叫人清醒。
陳放思考片刻便側過頭,那雙深邃的桃花眼看着沈歡言,認真道:“如果以後你需要觀衆随時叫我。”
“我去看你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