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去舞團試訓的日子在即。
說是試訓,其實不過是一場大型面試,每個舞團根據投遞的資料陸續發出二三十封邀請,最後真正能錄取的也不過個位數。
所有舞團的學生在前一周都會在同一個場子訓練。
一來方便老師了解這一屆舞者的實力,二來,每個來試訓的舞者在這三天裏都還有機會權衡自己的特點與實力,主動争取或接受來自其他舞團的橄榄枝。
每年這個時間來試訓的多是即将畢業的學生,初入職場的興奮勁兒未過,少男少女圍到一塊兒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沈歡言則在一旁靠着壓腿的把杆,安安靜靜地看着眼前來自五六個舞團的百來號人。
其中當然也有何沫的身影。
何沫向來願意與人打交道,在這種場合下她自然懂得“生存之道”,湊在一圈人邊上,颦蹙之間都是單純善良的模樣。
偏過頭與沈歡言對上一眼,也不過微微皺了下眉,随後眼神一散,假裝不認識。
沈歡言自然也不再看她。
這熱鬧的場景保持了一會兒,直到有人過來打斷。
看着是個老師模樣的人進來,擡手,食指關節在門背上敲了敲。
現場瞬間鴉雀無聲。
“是來跳舞的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型聚會呢。”
平心靜氣的語調,聲音卻很冷,一句話直接定了這次試訓的基調。
她将各個舞種的人分了組,帶進了不同的練功房。
現代舞這一組人數不多,約莫也就二十來個,經過剛才那一句訓,誰都沒敢再出聲。
随後帶訓的老師走進來,四十歲的模樣,身段依舊窈窕纖細。
她開口,語氣溫柔,卻也堅定:“集體試訓一共七天,最後一天有一個彙報演出,這也決定你們是否有機會去到自己心儀舞團進行第二期試訓。”
“我知道你們其中大多數還是學生,這也算是你們第一次進入職場,接下來的日子希望你們少說多做,一日不練十日空,每個學舞蹈的都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沈歡言原想着還有個适應的過程,沒想到老師說完話就開始基本功訓練,緊接着又介紹了一周後她們要表演的舞蹈。
以青春為主題,從聚到散,從一團火到滿天星。
十來個姑娘不分主次,每個人都有站在最中間的機會。
在強壓下,半天的訓練量抵得上之前一天,到下午結束時所有人累得不行,整理完東西就相繼離開。
沈歡言也不打算多留,她拿毛巾抹了把汗,又将散落的頭發重新紮起,在腦後挽了一個丸子,露出飽滿的額頭和光潔的脖子。
随即便有個小姑娘湊過來,笑起來一對酒窩,眼睛也彎成了一條彎彎的線:“哈喽,我叫周晴。”
沈歡言被這笑容感染,也揚起嘴角露出個笑:“沈歡言。”
一天訓練下來,頭發因為汗水濕了又幹,黏在頭皮上算不得舒服。
周晴抓了把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偷偷關注了你一整天了,你基本功真好,好羨慕。”
沈歡言從小到大聽了許多誇贊,但眼前這位看着明顯比她小兩歲,說出來的話也是坦率又直白。
她笑說:“你能來試訓一定也跳得很好。”
“你還是學生麽?”周晴問。
沈歡言點點頭:“嗯,南城大學的,還在讀大四。你呢?”
“我去年高中畢業後就沒再念書了。”
周晴眼裏閃過一絲遺憾,但很快又被撐起的笑意填滿,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沈歡言自然也沒有多問。
經過一整天的訓練,兩個人都累得夠嗆,随意聊了幾句就告別回家。
快要入夏,日長變長,沈歡言回去時天還亮着。
到家時,陳放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打電話,聽到開門聲他回過頭,擡手指了下耳機的位置。
沈歡言了然,徑直上樓沖澡。
換了身幹淨又舒适的衣服後下樓,已是飯點,天色漸晚,天也有要暗下來的趨勢。
陳放正坐在沙發上對着手機,沈歡言這才意識到溫嫂似乎不在家。
“溫嫂呢?”
“女兒住院了,她得去陪幾天。”陳放說着站起身,又順手撈起茶幾上的車鑰匙:“走吧,帶你出去吃。”
今天陳放開的是那晚那輛阿斯頓馬丁,在有些昏暗的日光裏閃着藍紫色的光。
到車上,沈歡言扣上安全帶,緊接着聽見陳放的手機響起。
他沒有回避地接起電話,先聊的是工作上的內容,到最後她聽見陳放道歉,還說下次有機會再約。
挂了電話,陳放側過頭問道:“想吃什麽?”
沈歡言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陳放這個點出現在家裏是因為溫嫂不在,所以他在等她回來吃晚餐。
大概率的,他也推掉本該有的應酬。
她很少有被等待的體驗,也很少被放在優先級對待。
小時候,沈從民與施華見面就吵,吵完後多餘的情緒便發洩到了她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事,從來都是她因為害怕父母吵架而去去迎合他們。
在經濟上這一雙父母基本沒有為難過她,然而到了情感上,卻處處都在受委屈。
等長大了站上舞臺,沈歡言也一直在等,等着前一個節目結束,等着觀衆的掌聲,再等着下一次演出的開始。
沈歡言不習慣讓別人等。
她想了想,問:“溫嫂要忙幾天?”
“說是急性腸胃炎,等她女兒出院了就回來,大概三四天吧。怎麽了?”
沈歡言直言:“後面幾天我自己解決的,你不用等我了。”
陳放聞言輕笑了聲,偏過頭看她:“怎麽?有人請你吃飯還不好?”
“我這段時間訓練早一陣晚一陣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總不能天天讓你等着。”沈歡言解釋:“而且我吃得少,每天特意出去吃也沒什麽必要,不如在回來的路上自己解決了。”
“行。”陳放本就不打算堅持:“不過今天既然出來了就吃了再回去。”
沈歡言不是個猶豫的人,想了想,說:“那就去吃日料吧,能少胖點。”
陳放挑了下眉:“全身上下看着也沒幾兩肉,整天還嚷嚷着要減肥。”
沈歡言也不反駁。
陳放選的那家日料店,名叫山榄。
進門是深色的裝修風格與鵝黃色暖光,慵懶又惬意。
往裏走是堂食區,沈歡言瞥了眼,看見吧臺處在鐵板上炙烤的大蝦和鱿魚。
再往裏走就是包廂,傳統日式的榻榻米風格。
頭頂是一盞形似燈籠的燈具,胡桃木色的餐桌,餐具擺放得整整齊齊。
從包廂透過一面全景玻璃向外看,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一半,卻依舊能看到院子中央伫立着一棵大樹。
盤根錯節,百年的孤寂沉澱了千萬片綠得發亮的苔藓,一旁還落着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
沈歡言一時被眼前的景致吸引,站在日式推拉門外,直愣愣地盯着那樹遲遲沒動。
“看傻了?”陳放說着擡了下下巴:“在那裏看不是能看得更清楚?”
“這是什麽樹?”
“橄榄。”陳放答得很快:“又叫山榄,也是這家店店名的由來。”
沈歡言脫了鞋子走進包廂,站到玻璃邊向外看。
湊近了,那棵橄榄樹生長得比她想象中更加張揚。
5月,正是橄榄花開的時節。
橄榄花形似桂花,密密匝匝生長于枝頭,借着包廂裏柔和的暖光燈,花朵的白與葉片的綠交相輝映,風一吹,星星點點的花朵便争相着搖晃,花香在另一面打開的折疊玻璃窗裏緩緩流淌。
具有年代感的相互纏繞的樹幹,與靈動肆意生長的橄榄枝,沈歡言必須仰着頭,才能看到大樹的頂端。
一片空地被一棵樹塞得滿滿當當。
這是沈歡言第一次見到橄榄花,連成片開了滿樹。
她一時間被吸引,連話也忘了說。
許久之後她才開口,說話間還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只為那淺淺花香:“老板是怎麽想到在這裏種上一棵樹的?”
陳放解釋:“那樹在這裏待了三四百年了,所以是先有的樹,再有的院子,最後才有的這家店。”
沈歡言了然,又突然想到什麽,偏過頭好奇地問道:“你這麽了解,是認識老板?還是你就是老板?”
“我在餐飲行業的投資僅限于大型酒店。”陳放頓了頓,又說:“這裏的老板是我以前的玩伴,這兩年他在國外,就沒什麽機會見面。”
陳放本懶得多聊這個話題,卻見着小姑娘實在有興趣,又不免多說了幾句當年将這棵橄榄樹加入設計時的故事。
等說完,他問:“喜歡?”
沈歡言點點頭。
“對一棵樹這麽感興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學園林的呢。”
“人對美好的事物都會産生向往的。”沈歡言解釋:“而且橄榄樹耐旱、耐寒,是希望與生命的象征,我喜歡一切有生命力的東西。”
她說完再偏過頭去,就見陳放勾起唇角,那雙深邃的桃花眼看着她,帶了些難以言說的愉悅情緒。
就連語氣也染上些調侃般的笑意,他說:“這樹是人家的傳家寶,你喜歡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