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這一晚沈歡言沒睡好,一個接一個地做夢。
開始是夢見晚上電影裏的場景。
荒敗的小島,叢生的雜草,一間破落的茅草屋和一扇搖搖欲墜的門。
連鮮血淋漓的畫面都異常真實。
緊接着是施華的指責和喋喋不休,仿佛這些年聽過的統統被裝進夢裏。
從小時候施華和沈從民吵架之後她無辜受到牽連,到打算将舞蹈作為職業後的聽到的冷嘲熱諷,再到這一次被逼迫着住進陳放家裏。
然後是夢見自己出了舞臺事故,偌大的一方舞臺就是沒有她的落腳地。
在一個标志性的大跳之後,沈歡言跪倒在舞臺上,底下是烏泱泱的觀衆,甚至還能看到前排觀衆臉上的鄙夷和嘲笑。
三個夢來回來去地重複,但最後沈歡言已經能意識到自己是在夢境,卻始終沒辦法脫身。
終于在又一次摔倒在舞臺上崴了腳踝後,她從夢裏驚醒,胸口上下起伏,嘴裏大口喘着粗氣,身上已是汗水淋淋。
發絲被汗黏在一起,一縷縷地挂在耳側。
整個後背的衣服都濕透了,短袖的藍色家居服被染得深一塊淺一塊的。
等平靜下來了,沈歡言終于能接收來自外界的消息。
她想起自己住在陳放家裏,房間的布置依舊是簡約的現代風格。
許是三樓客房鮮有人住的關系,陳設十分簡單,一張床兩個床頭櫃和一個衣櫃,飄窗上還靠了兩個抱枕。
昨晚睡覺忘了關窗,輕柔的紗簾在風中微微地晃。
随後,她又聽見汽車引擎的聲音,浸微浸消,才想起陳放昨晚說過要去出差。
一看時間,早上七點。
沈歡言起身去沖了個澡,換了衣服出來時,剛才那點聲響早已消失,四散在春末的晨光裏。
—
陳放這兩天出差去了申城,同行的還有好友陸南。
申城的計算機行業發展迅速,出差是為了在那兒的一個項目。
由陸南牽的頭,說是有個小公司創業到一半在資金上遇到了些問題,正巧其中一個創始人是他大學的學弟。
陳放先是看了他們策劃書之類的細節,做的是無人駕駛,偏軟件算法這一塊。
無人駕駛時下正熱,每個計算機公司都想要往這一塊靠一靠,其中不伐大公司。
陸南在其他方面玩得開,在投資上卻從不偏頗,既然他會找上門,說明其中一定是值得入手的。
只看些文字的表達沒法讓倆人決心投這筆錢,他們便直接來了申城。
當然這不是小錢,若是運氣好能賺得盆滿缽滿,若是運氣不佳血本無歸也是常有的事。
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陸南自然也想着要分擔一些風險。
到了公司才發現雖說是陸南口中的小公司,但人員配備合理設備齊全,看着就有模有樣。
至于資金問題,是之前與他們合作的企業以撤資金作為要挾,以獲得他們手中現有的技術。
自然是不會讓他們如願,于是就一拍兩散。
自分道揚镳後大公司定是無傷大雅,但小團隊卻犯了難,一時間還有核心成員離職,雖說簽了競業協議,卻依舊讓人內心不快。
然後那個學弟就想到了陸南。
他将自己手中的資料全數發過來,也算是亮了最後的底牌。
而陸南也确實有興趣,與陳放二人在極束不過兩杯茶的功夫,白紙黑字的預投資協議上就簽下了倆人的名字。
晚上,坐在申城的酒吧裏,一旁是聲色犬馬,而陳放端着酒杯感嘆說:“陸總真是唬人高手,過來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幾千萬直接就打了水漂。”
陸南大事已成,自是不在乎這輕飄飄的吐槽,他笑說:“怎麽就打水漂了,你就不能盼自己一點好的?到時候賺一大筆,回去之後你家老頭子都要敬你幾分。”
老頭子說的是陳放的爺爺陳青松。
陳放沉默片刻,又恢複往日那般的懶散模樣,捏着酒杯笑着問:“要是虧了呢?”
“怎麽?你給你們家公司賺了這麽多錢,我不信你家老爺子還就追着這幾千萬不放。”陸南脾氣急,說到這裏聲音提了一些:“況且前幾年他們追着你求着你在公司賣力,現在又想着辦法要把你趕走,是個正常人就不該這麽好脾氣吧?”
陳放聞言,輕晃了一下酒杯,橙黃色的洋酒濺出去兩顆,落在淺灰色的吧臺上。
他指尖輕拭,抹掉了。
陸南見陳放這模樣喝了口酒壓下火氣:“實在不行你就來我家公司上班,我給你留個總監的位置?”
陳放被氣笑了,幹脆不理他。
隔了會兒,陸南又開口:“聽說你家住進了個小姑娘?”
陳放重新側過頭去看他。
“看你這樣子就知道是真的了。”陸南不由得揚起嘴角笑了聲,又搖搖頭笑問:“想問我怎麽知道的?”
他不等陳放回答便直言說:“那小姑娘的媽媽放出來的消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家女兒住你那兒去了。”
聽了這話陳放沒什麽表情,這讓陸南無端地有些火氣:“你能不能有點脾氣?好端端的家裏被編排進了個姑娘也一聲不吭,前兩年那老頭子和你那狗屁叔叔覺得你好欺負也就算了,現在又平白無故來了個女人,她這樣一宣傳,你真看不出來她安的什麽心?”
陳放當然知道。
約莫半個月前的一次晚宴,陳放跟着叔叔陳竟業、爺爺陳青松出席,同桌的還有沈從民與施華。
陳放奶奶與沈從民母親從前有些交情,兩家人便有些聯系,只是前幾年兩位老人相繼離世,兩家的企業領域和規模又不同,交流自是沒之前那樣親密。
那日是施華先提起的由頭,說兩家這兩年聯系少了,兩個小輩更是沒什麽機會見面。
說的就是陳放與沈歡言。
于是陳竟業提了句:“歡言快畢業了吧?之後什麽打算?”
施華笑說:“從小喜歡跳舞,就打算接着走這條路,已經在找舞團了。”
之後施華又提起自己和沈從民近來忙着工作,沒法照顧沈歡言的吃住,陳竟業便直言說:“陳放那兒有房間也有做飯阿姨,要是找不到地方住,可以先去湊合一段時間。”
這話直接遂了施華的願。
陳放又何嘗看不出他們的意思。
施華想拿自己女兒做本金,以此若真能攀上些關系,這回報定是豐厚又不計成本的。
而陳竟業則深知沈家的公司掀不起什麽大浪,若真如了對方的願,也能成為限制陳放的因素。
總比終日提心吊膽擔心陳放會娶個名門大戶反過來制約他的好。
不算大的圓桌上兩個人心懷鬼胎,最後還反過來問陳放一句:“你覺得呢?”
不知是以為他瞧不出這明擺着的壞心思,還是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知道。
昏暗的酒吧裏,陳放擡手将杯子裏剩餘的酒喝完,最後竟勾了下嘴角,一臉的戲谑:“在沒有百分百的确信之前最好別惹事。”
陸南不免感嘆:“你也未免太能忍。”
朋友間自是什麽話題都能聊的。
盡興了便酒杯一撞,清脆的響聲融進了喧嚣的音樂裏。
後來陸南便丢下陳放去舞池裏玩了。
陳放自是沒這心思,只往那兒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手上的酒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回想剛才陸南的話,陳放也不是沒脾氣。
但他也知道當對方的實力足以制衡他時,脾氣定是這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是他在這兩年逐漸懂得的道理。
可就算這樣,就着酒吧裏昏暗又多彩的燈光,陳放還是不免想起昨晚沈歡言打電話時的樣子。
她刻意将自己藏在窗簾之後,仿佛能藏住電話那頭尖銳的苛責。
明知阻力千萬卻依舊想要抵風前行,這大概是他們兩個人此時共同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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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回到南城是晚上,房子沒開燈,黑漆漆的一片。
陳放擡手打開燈,随即客廳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鵝黃色,夜色從落地窗闖入,溫暖中多了分清冷。
他往裏走,然後就發現沙發上縮着團小小的人影。
蒙着條深灰色的毛毯,只露出個光潔的額頭與幾根碎發,其餘皆與沙發融到一塊。
大概是被燈光驚了夢,那團子身影動了動,終是從毛毯下探出了一雙渾圓的眸子,還蒙了一層初醒後的迷茫。
陳放走過去。
“怎麽睡在這裏?”說着他突然想到什麽,嘴角勾起個壞笑:“不會是被電影吓得不敢回房間睡了吧?”
毛毯下的人揉了揉眼睛,想說什麽,一開口卻是啞聲。
她便不再說話,往上推了推毛毯,重新将自己的眼睛蓋得嚴嚴實實。
陳放皺了皺眉,意識到什麽,他收起方才的笑意,手背貼上沈歡言的額頭。
一邊是夜晚趕路後的清涼,一邊是如灼火般滾燙。
“沈歡言?”
回答他的是一聲低哼。
“你發燒了。”
陳放撥開那一層毛毯,果然看到小姑娘臉上不正常的紅色,他偏頭朝着四周看一眼,卻未見藥箱的影子。
“吃藥了沒?”
依舊是一聲悶哼,随後才見她微微搖頭,臉側的發絲也跟着晃了兩下。
連眼睛也不舍得睜開。
陳放嘆了口氣,“起來,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