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同騎
同騎
她深吸一口,調整呼吸,挂上自認為最甜美讨好的笑容,躊躇半刻才緩緩轉身。
身後是燈火通明的銷魂窟,莺啼燕語婉轉纏綿,嬉笑怒罵聲不絕于耳。
面前是被燈火餘光波及,半明半昧的街道,和兩張黑如鍋底陰沉可怕的臉,眼底泛着生人勿擾的冷峻。
徐姜看父親臉色暗道不好,只好硬着頭皮迎上前去。嬌俏帶着軟糯尾音,“爹爹~”
一雙柔夷撫上徐将軍手臂,緊抓住袖子。
徐将軍見狀冷哼一聲,甩手想擺脫她的鉗制。
擺明他的态度,事情大條了,撒嬌不管用!
可她早就預料到她爹會有這一手,死攥袖子就是不撒手。
嘴裏依舊念叨着,“爹爹~我錯了~”聲音越發甜膩。餘光瞟想裴禮,擠眉弄眼地發射求救訊號。
可裴禮的周身像是有個摸不着看不見的罩子,完全隔離她一般,一個眼神都沒瞥向她,反而目光幽深一錯不錯地盯着攬香樓裏。
她順着裴禮的視線偷瞄過去,瞬間一個頭兩個大。
清宴不但還沒走,反而笑吟吟地望着他們三人。
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爹爹~”
徐将軍剛剛奮力一掃,沒将徐姜的手甩掉,深知自己無法對女兒狠心,心中怒氣倒也卸掉一半。
“爹爹~”她低眉垂眼,輕搖玉手,讨好道,“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徐将軍剛被怒火蒙了眼,哪還記得這裏是花樓門口,此刻理智回神,自然覺得在此處教訓女兒非常不妥。
徐姜提及,他立馬順着臺階就下,只是嘴上依舊不饒,低音怒吼,“回家在收拾你!”
“好好好!”她連忙滿口答應拽着徐将軍就往馬車邊走,生怕他反悔,拉到車邊就往車廂裏推。
徐将軍滿眼不滿地斜睨她,她瞬間收回手,讪笑着打哈哈,“我怕爹爹騎馬累着,您就坐馬車吧,今日我去騎馬。”說完就跑,慫的要命。
她可不敢現在跟爹爹同坐一輛馬車。
希望爹爹看在她如此孝順的面子上,一定要氣消。
雲錦雲鞋套入馬镫,一手握住缰繩,借着巧勁翻身上馬,動作幹脆利索絲毫不費力氣。
她騎上棗紅駿馬,緩緩踱步到裴禮身邊,“喂!走了。”
裴禮側頭沖她展顏一笑,眸中潋滟似有星辰,桃花眼尾蕩漾成線,聲音說不出的溫柔缱绻,“好。”
她心中忍不住嘆謂,當真好顏色!
只是,他這語氣,莫不是被鬼附身了?
徐姜不禁将巴掌大的小臉皺成包子,一臉惡寒。
誰知裴禮竟不動,又去看那清宴。
只是目光中帶着不屑,他輕笑冷哼,便轉身只給清宴留下一道背影,不顧徐姜嫌棄的眼神,勾上她的細腰,輕輕松松跨過馬鞍,穩穩當當将她環于胸前,牢牢握住徐姜牽着缰繩的手。
在次扭頭看向清宴,攬香樓外懸挂的花燈光亮打在他的臉上,只見他笑得無比真誠,可眼神卻像是再看一個跳梁小醜般,嘲諷意味十足。
燈火搖曳,明明滅滅。
他猛然夾起馬腹,踩着風揚長而去。
揚塵滾滾,卷着柳絮翻飛搖蕩。
讓正準備回擊的清宴,咬牙切齒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啊切”聲在空蕩的街道回響,又被樓內莺歌燕舞瞬間蓋過。
他怔愣片刻,自嘲地勾起嘴角:朱清宴啊朱清宴,你這是在幹什麽?
想起馬背上被禁锢住的倩影,低聲嘲諷,“憑你,也配?”
收起多餘的表情,他又是那個眼神清澈但舉止輕佻的若柳公子。
***
馬背上的徐姜永遠都是肆意從容,自由閑适。
從未有過現在這般,手腳被制,腰身被奪,耳邊就是那個人的喘息聲,溫熱的氣流被清風帶走,但仍有一半噴灑在她側臉。
她臉上微熱,渾身都在叫嚣這不适,可又無法掙脫。
身子猛然後仰,後腦勺磕向一片堅硬,身後人“嘶”地猛吸一口疾風,冒出淺青色細微胡茬的下巴微紅。
裴禮忍痛,“是要和我死一起嗎?”
疾風直沖面門,額前劉海兒被吹開,碎發與裴禮手臂衣褶糾纏,耳邊是衣擺紛飛的獵獵響聲,徐姜半眯着眼看向前方,速度太快了。
她可不能和裴禮死在馬蹄下。
爹爹被貶之事還沒查清,她要做事太多了。
還有這死法着實不美,若是再被全城議論,她搖搖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想清楚後,挺直腰身,規規矩矩,盡量避免和裴禮的身體接觸。
雖然是多此一舉,畢竟他正一手将自己環在臂彎,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上強勁跳動的脈搏。
“咚咚,咚咚……”一如自己的心跳。
棗紅駿馬身後一輛馬車急速奔馳,細聽,隐約中還能聽到有人說話,“快給我停下!裴禮!裴禮!把我女兒放下!”
只是聲音被隐匿在風中,前面兩人渾然不覺。
而區區馬車如何能比得上徐姜□□的汗血寶馬,不過須臾就被遠遠落在上一個街角,轉瞬消失不見了。
***
裴府。
“今日有何收獲”
徐姜冷坐在一旁不給他好臉色,但兩人又不能一直如此僵持。
畢竟還有要事要談。
于是她挪下屁股轉身面對他,嬌聲赫赫,擲地有聲,“裴禮。你是不是有病?”
裴禮薄唇邊溢出一絲笑意,“相思病罷了。”
在攬香樓浸淫兩日的徐姜早已不是以前那個被調戲就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小姑娘了。
她心裏默念,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男的嘴騙人的鬼……
出言譏諷道,“有病得治。”
“徐姜。”
“嗯?”
“不好了!公子!”安平的拍門聲打斷二人。不等裴禮吩咐,他就直接闖進來,急急忙忙額頭冒汗,驚恐的指向門外,磕巴道,“徐、徐、徐将軍。打進來了!”
話音剛落,手持長槍的徐将軍已經出現在衆人面前。
那一支比人還高的長槍正在月光的滋潤下泛着幽幽冷光,冒着森森寒意。
徐将軍提手又松下,粗粒裹着老繭手掌中的長槍轟然落下,激起一地細小石子,也震動了幾人的心神。
“回家!”不容置疑的聲音抛出。
徐姜老老實實乖乖跟着她爹回家。
心裏思索着該如何解釋。
可奇怪的是,回家之後,她爹居然一句不問就放她回房了。
徐将軍望着女兒遠去的背影看了許久,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寂寥落寞地關上房門。
若是她知道爹爹當時的想法,必然會好好解釋一番,也不至于後面的一場烏龍。
徐姜輕輕關上門,腦中還回蕩着裴禮最後的那句被安平打斷,但卻印在她腦海中的一句話,久久不能回神。
裴禮說,“我是認真的。”
與此同時的裴府,
小六将一個白色瓷瓶交于裴禮。
正是今晚他在攬香樓所奪之物。
當他聽聞雲來身在閣樓,便只身前去探查。
在第二個閣樓發現一男人和一女子,屋內響動異常,他還以為兩人正在行茍且之事,正欲回去接着保護徐小姐,卻在回身聽到,男人喚那女子慧娘。
他記得攬香樓背後老板娘叫朱慧,她的情郎是雲來。便偷偷進入藏于梁上,想看看能否探聽到什麽。
誰知,竟然看到駭人一幕。
朱慧不知身患何病,她臉頰凹陷,全身汗如雨下,臉色慘白,時不時哀嚎出聲,一會兒全身蜷縮側卧成一團,一會兒又俯卧,過不了一會兒又下床彎腰蹲下,好像如此才能減輕疼痛。
小六看了直皺眉,這朱慧看起來命不久矣。
“把……藥、給我”朱慧哆哆嗦嗦地說出這幾個字,就已經耗盡全身力氣。
“慧娘,這藥不能總服用。我們下次再吃。”
“把、藥給……我!”她雖然沒有力氣,但依舊能隐約聽出她在生氣。
“慧娘……”雲來還欲勸阻。
“把藥……”
但仍就見不得朱慧如此痛苦。
他從書架暗格中取出一個白色瓷瓶,從裏面倒出一粒棕色藥丸,朱慧見此就像見到救命稻草一般,顫顫巍巍地一把撲上去,直接将藥丸吞在進喉嚨。
這藥當真神奇,不出一刻鐘,朱慧就像正常人般可以說話走動,她先前耗費太多體力,雲來便讓他在床上休息,自己則出去差人找大夫。
小六就是趁這個功夫,拿走了這一瓶神藥。
也就有了之後的事情。
聽小六一五一十講完,裴禮将白瓷瓶打開,倒了半天也沒倒出任何東西。
他斜睨小六一眼,嘲諷道:“鐵甲衛也不過如此。”
小六想辯解,又把話咽了回去。
鐵甲衛從不狡辯。
本以為是個重要線索,居然是個空瓶,藥竟然被吃完了。
裴禮細細聞着藥瓶內的味道,味道奇特,卻從沒聞過。
他小心将藥瓶收起,揮退小六。
望着燭火,開始細細思量明日該如何去徐府領罪,畢竟徐姜是徐将軍唯一的女兒。
而今日他故意當着徐将軍的面對徐姜做出親密舉動,就是想讓徐将軍知道他的心思。
今日徐将軍提槍打上門來,自己必然要給個說法。
他是真的喜歡徐姜的。
明日到底該如何才能平息老将軍的怒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