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拜谒
拜谒
裴禮端詳手中黃褐色伴着朱砂字跡疊成的符紙,睫毛下垂,陰影掃至下眼睑,讓人看不出眸中神色。
“你說這是給我的?”清冽如清泉湧動的音色聽不出半點兒情緒,卻帶着令人汗毛倒立的壓迫感。
“徐姜給的?”
“是。”小六如實回答。
這人平日裏笑容挂臉,實際上心思深沉。有才華卻不外秀,給官職卻不伸手。那他所求為何呢?怪不得皇上讓我來監視他。
他恍然一笑,讓小六覺得他剛感受的冷冽恍若如夢,“那為何有兩個?”
“另一個是要送到城南觀橋西邊夾道的南面小巷裏,叫桑尚的人手裏。”
“桑尚?”名字間停頓片刻,似是在唇舌間打個滾,尾音上翹,卻不帶一點旖旎。
反而讓小六心裏打鼓,兩腿發虛。
他伸出修長的左手,手心朝上,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小六。另一手用玉扇點在左手心。
小六只得認命的摸向胸口內袋,把剛剛拿出又放進去的平安符交到裴禮手上。
平安符從小六虎口帶繭的粗粝指尖滑落,掉在裴禮掌紋清晰的手掌心。
“那我如何像徐小姐交代?”
“就說已經交到遠舟居士手上了。”
這遠舟居士不就是徐小姐所說的桑尚。裴禮要他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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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禮指尖捏住平安符一角,竟是将兩張都符翻在眼前仔細查看,與一般平安符并無區別。
“裴公子,我這人有個毛病,最是不能說慌,一說謊就心慌氣短渾身難受。”別說,現在就開始難受了。
“要不,我幫你找個大夫看看?”他又三角形黃符一角放在指尖摩挲。
“不用,我早找禦醫看過,都說是心病。”
"那你是想回聖上身邊了?"将三角形紙符放在鼻尖輕嗅,帶着微微的香火氣,還有一絲絲甜味,裴禮認得這香味,是徐姜身上的。
小六心裏腹诽,這人怎麽說着說着還威脅人呢。
想起隔壁那紅衣俏臉的丫頭,他努力将撒謊這件事抛到腦後,眼神堅毅,咬牙道,“我會克服。”
說完便退下。
素淨雅致的卧房內只餘下裴禮一人,他手拿兩只平安符思忖片刻,分出一只小心翼翼妥帖放進裏衣胸口內袋,然後踱步到日日相伴的床前,擱置到方枕下,須臾後又覺不适,竟是塞進方枕外罩的紋緞內。
這才徹底放心,招呼安平去書房溫習。
畢竟離春闱只有幾日不到。
***
今年的春闱不在春三月,只抓住春天的尾巴。
說是春末,可今年的夏天來的格外早,不到四月,天就熱得帶着火辣勁。
由其這幾日,更是熱辣無比,比那伏暑不逞多讓。
參加春闱的學子在無法轉身的小隔間裏,猶如蒸籠炙烤,令人叫苦不疊。
第三日徐姜一早就派人守在考場外,聽聞春闱三日有些學子不過一時半日就跑出來棄考,能待滿三日也都心力耗盡,異常辛苦。
早早備着就等桑尚出來,第一時間就用馬車帶他去最近的客棧,盥洗休息也好,吃飯飽肚也好。
桑尚孤身一人獨在異鄉,徐姜從他的畫作中收貨如此多的快樂,幫一幫他有何不可。
只是沒想到,剛送走桑尚,就碰見正在闊步往外走的裴禮。
真是陰魂不散。
裴禮身上青色圓領長衫十分潔淨,臉上略顯疲憊,眼下有些青灰,能看出這三天睡得不好,如玉的臉頰和下巴出也冒出點點青色。
但眼睛還是依舊溫潤如水,目光灼灼地落在徐姜身上。
“你今天,”
“我來看桑尚,這三日太難捱,我已經派人把他送去休息了。”
裴禮嘴角輕扯,哂笑道,“遠舟居士好大的本事!”
徐姜感覺他情緒不對,不想與他多糾纏,便敷衍道,“自然。”
“你就因為他是遠舟居士,才如此對他?”
“嗯。”
“若他不是呢?”
“你什麽意思?”
“無事。”
徐姜還想追問,裴禮卻絲毫不個機會,撩起衣擺跳上馬車,一溜煙鑽進車廂,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哪裏像三天沒休息好的樣子!
話說半句,豬狗不如!
可懷疑的種子卻在心裏暗自紮根。
思來想去,除了桑尚還能有誰,難不成是裴禮?
簡直笑話,當初他第一個明确指出他不是遠舟,徐姜又從品味齋老板那的一幅畫得知遠舟确實是桑尚。
這沒得質疑,畫作是她親眼所見,确實是遠舟居士親筆,落款桑尚。
她将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企圖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又覺得這樣子實在傻透了,幹脆去赴白天師的約,讓他好好為自己解解惑。
***
莊白玄的城外南山淨土教新址還未建成。
他仍住在城外山清水秀的一處個人莊園內,據說此莊園并非他本人所有,而是朱家旁系的別院,他在此只是借住。
而這朱家便是四大世家之首,家族中在朝廷任官者良多。
而旁系雖然已屬于世家大族中的細枝末節,但這朱家這一脈專管經商。雖無人入仕,可累積的錢財頗豐。
明明內城中還似熱暑,一入山路便清風徐徐,吹散萦繞全身的熱騰暑氣。
路旁種滿垂絲海棠,層層落落粉白似雪,只見其花少見綠葉,一縷和風飄過,像驚了正在安眠的花神,她抖抖瑟縮的枝葉,陣陣春色花雨洋洋灑灑滴落一地,比春光明媚。
不過片刻,疾馳的車頂就被花瓣覆蓋厚厚一層,徐姜新奇的将手伸出車外,總有帶着濕涼的粉白劃過她的白嫩玉手。不一會兒,竟也盈滿整個手心。
她欣喜的雙手捧住粉白,向手中輕輕吹氣,粉白微微顫抖,像是求饒不願下車般,她思量半響,一手舉着花瓣,另一手去翻箱籠,撿一只自打買來就從未用過的八寶梳妝盒,把一捧花全細心裝進去。
心裏暗暗後悔,不如讓紅纓留下,幾位小厮送桑尚去客棧也不是不可。這下可好,連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待她做好這些,馬車已在朱家別院停下。
朱家別院依山傍水,借山水地勢之便,高勢建亭臺樓閣,連廊綿延相接,仿若雲上樓閣,缥缈似仙府。低勢引水造湖,雲煙散處水如鏡,映出枝頭櫻花三兩。
徐姜纖手遞上木制刻梅紋拜谒,禮數周全,脆聲道,“幫我通報一下。”
不過少頃,一名着裝明顯異于普通家仆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來,“徐小姐,白天師等候已久,”說着躬身手臂微屈指向前方,恭恭敬敬道:“您請随我來。”
這管事也是個話匣子,自打接到徐姜就沒停過嘴,“徐小姐,您看!”他指着別院中的最高建築,不是畫閣朱樓,而是一座仿佛立于青雲之上的青玉琉璃頂的八角亭。
他眼神發亮,心馳神往,語氣中充滿豔羨,“白天師就在那等您。”
“您實在是幸運。天師每月只論道一次,而且極少讓人來別院。”
徐姜幹笑,“我這也不是他主動邀請,是意外,意外。”
“您是朱家別院的管事?”徐姜所處之正是一段向上的回廊,她站在原地遠眺,這金雕玉砌的霧閣雲窗,依山傍水的層樓疊榭,別院設計必然出自名師之手,将地勢特點發揮的淋漓盡致,使整個建築別具一格,獨具特色。
“這別院的建造也破費功夫吧。”
“那是自然,這別院可是黃老設計并且親自監工,大約八年才竣工。”
老管事十分自豪,他揚着脖子,神情倨傲,“我可是眼看着這裏從荒山變成瑤臺阆苑。”
“看來管事是朱家老人了。”
“ 老管事點頭,
“那我有一事不解,朱家耗費財力建造別院,卻為何借與白天師居住?”
“你這姑娘怎麽說話呢?”此話一出,老管事當即變色,仿佛徐姜是那不懂事的小童,對她橫眉豎眼。
似是意識到眼前姑娘是白天師的貴客,下一句又溫和下來帶着說教的語氣,“白天師能住進來,那是朱家莫大的榮幸。”
“你看看別家,求着盼着,那白天師能去嗎?”
“而且我們老爺說了,這別院實在太适合白天師的氣質,簡直就是為他而造,要把別院贈給天師呢。”
“若是這樣,那我就不在是朱家奴仆,而是白天師的家仆了。”老管事滿心向往,讓人一點也不覺得他所言非虛。
他是真真切切這麽想的。
徐姜瞠目咂舌,第一次遇見上趕着給人做奴仆的。
莊白玄是給身邊人和那些世家大族們都下蠱了不成?!
怎麽一個個都跟中邪一樣,将他奉為神祇。
她心眼兒一動,眼珠子一骨碌,立馬接話,“我對白天師也十分崇拜。老管事,咱們天師平日裏有什麽愛好嗎?”
“你打聽這些做什麽?”老管家面露疑色,斜睨着她。
這麽警覺?!
“自然是因為我想入淨土教,這若是能夠投其所好,或許天師就準我入教了。”徐姜嘴唇嗡動,聲似蚊蠅,既小心又心憂,好像擔心被人聽到一般,還似模似樣地左右轉頭瞟了一眼。
“想要投我所好?”如清風朗月般的令人舒暢的聲音夾雜着輕咳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