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蘇府一二事
蘇府一二事
濃香新綠俏枝頭,芭蕉樹下賞閑風。
一聲哭訴驚了枝頭麻雀,麻雀四散逃竄,只剩下顫動的枝丫和因驚吓飛速掉落的溫熱鳥糞。
“啪”地落在蘇尚書的雲靴靴頭上,柳姨娘嫌惡地皺眉側身,避開雲靴抱住他小腿繼續哭,“蘇郎!”
“我們晚娘也是你的女兒啊!你可得一視同仁啊~”她一雙細膩圓潤的手漸漸松開小腿,像條靈巧的小蛇蜿蜒向上。
蘇尚書紋絲未動道貌凜然,面上一絲不茍,透着掌權者的威嚴。
“蘇郎~”她緩緩仰頭,露出年輕漂亮的臉蛋和光滑不見一絲褶皺的白嫩脖頸,晶瑩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到脖頸流進鎖骨深處消失不見。天光也格外貪戀這嬌嫩身子,将她的照得愈發明豔動人。
蘇尚書臉上的靜穆像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瓷瓶,随着致命一擊的下落,開始出現裂紋,随着身下那靈巧小蛇直擊要害,瓷瓶瞬間迸裂,分崩離析。
他臉上仍維持着冷峻威儀,但手上急不可耐的動作和身下的反應都暴露了他此刻的想法。
只見他一手抄起身下女子,三步跨作兩步,一腳踹開主屋槅門,巨大的聲響和腳力使小門搖搖欲墜。看來要換門了。
一青色身影從小院外閃過。一群麻雀又悄然登上樹枝叉,排成一排互相梳理鳥羽,欣賞這白日荒唐事。
“世風日下!傷風敗俗!”墨紫色的大袖拍在實木圓桌上,震得桌上的白瓷茶杯一顫,“柳白秦這騷蹄子整日勾搭老爺白日宣淫。”人往桌邊一帶,袖子摩擦在真絲桌布上,直接将本就歪倒的茶杯帶到地上,啪,蘇夫人的心跟着茶杯一起四分五裂。
好在杯中滾水都浸入真絲桌布和袖擺上,濡濕一片,水漬的浸染更加深了怒氣。
青衣丫頭嘴上連忙說起讨巧話,“碎碎平安,歲歲平安。”
蘇夫人看着滿桌狼藉,只覺事事都與她作對,老爺如此,柳白琴那個賤人如此,如今這茶具都欺負到她頭上。無名孽火在她心中升騰,無處發洩的憋悶感讓她窒息。
她看那圓桌半響,倏地拉起桌布邊垂下的流蘇猛然一扯,桌布驀然離桌像是寶藍色的水波湧動,頃刻間“啪擦砰嗙”聲不絕于耳,待完全寂靜,才終于呼出胸中一口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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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衣丫頭像是已經習以為常,扶着已經安靜的蘇夫人回裏間坐下,倒上一杯安神香茶,點上一柱奶甜山檀,便退出來冷靜地招呼灑掃丫頭進來清理這一地零落。嘴裏還低聲叮囑,“都是瓷器碎片,清理認真些,若是傷到夫人,有你們好果子吃。”
時不時還會伸脖子像裏間望,看看夫人是否還在靜心凝神,是否需要她服侍。待看到夫人好似動了一下,才又回到裏間。
“夫人,大夫說了,您這病最忌動怒。”她熟稔地将香灰倒掉,擔憂地留意蘇夫人的動向,又是一言不發。
夫人好像病得更重了。奶甜香氣充盈整個屋子,卻填不滿夫人空蕩蕩的心。
“夫人?夫人?”青衣想把夫人叫回魂,可她知道,若不是夫人自己清醒,任由誰也叫不回來。
大夫說這是心病,藥石無醫,只能自己排解。
這心病說起來,還是三年前,那是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
蘇夫人渾身被暴雨澆透,冰冷的雨水順着發頂臉頰和着胭脂從脖頸衣領裙擺淌下來,像是剛從水裏爬出來的水鬼一般,面無表情,目光呆滞,誰叫也不搭理。丫鬟們想要上前攙扶,卻被站在一旁冷眼相看的蘇尚書厲眼斥退。
雨水不住的沖刷着世間污濁,呆立雨中的蘇夫人也在接受它的洗滌,洗淨罪惡。
短短一句,“從今日起,夫人禁足。”便結束了與蘇夫人少年夫妻的情誼。
從那以後,蘇尚書再未踏足竹木院。
從白日青天到日暮黃昏,裏間人才終于顫抖地拿起水杯,原是坐得太久了,四肢麻木口幹舌燥。待她斜斜灑灑地将白瓷杯到滿,在廂房聽到動靜的青衣才喘着粗氣跑進來。
她知道夫人最不喜潮濕的黏膩感,立馬拿起抹布将灑出來的水漬拭去。
夫人顫顫巍巍地将手中杯舉起,但下一瞬就杯摔水撒。她阖住眼,心中的荒蕪像無邊無際的黑色空洞正在吞食她。腦中的思緒在拉扯她,思緒和身體的腥風血雨讓她又不得不停下手中事。
她可不能這樣,明日就是百花宴,晴娘還在等着她主持大局。
又過了許久,她才緩緩睜開眼睫,說出了今天發病後的第一句話:“青衣,明日百花宴一定要跟緊我,可不能再生出這樣的事。”
“是,”青衣駕輕就熟地給蘇夫人按捏肩頸,松泛松泛身子。擡起的手指忽然頓住,“夫人,今日這事要不要通報小姐。”
“不可。”蘇夫人阖着眼,調整呼吸,盡量讓自己紊亂的心恢複平緩。
“待明日公布婚事,她左不過三月也就要出嫁了。待她徹底離了這龌龊腌臜地兒,我這些事就更不必添她心煩。
“我也不想她總念着我。還是不知道的好。”
可說到龌龊腌臜,哪個後宅又是和和美美,姐妹親厚呢?
年輕時她親自挑選父親把關的寒門弟子,在自家的扶持下,終于不負衆望身居高位,可等待她又是什麽呢?無盡争吵和一臺小嬌,一身粉紅的柳白琴就從側門進了府。
她一氣之下回了娘家,可母親的勸說和父親直呼不懂事的搖頭,蘇尚書長達三月的不理不睬。讓她褪去一身驕傲灰不溜丢地回了蘇府。
她的哭鬧争吵,是所有人眼中的不容人,善妒,沒有主母風範。
可憐天下父母心,蘇夫人籌謀半生年輕時為自己,為那讓人可笑的愛情,現在也不過是為女兒罷了。
“今日柳白琴那賤人如此讨好老爺,怕是有所圖謀。你盯着她點,若她敢有動作,”看她這會已恢複往日脾性,看來目前是真的無事了。“哼……我定讓她後悔她的所作所為。”她拂了拂衣袖,刻意将衣擺的褶子撫平,似乎如此看來才符合她尚書夫人的名號。
"去将我私藏的浮光錦繡玉蘭花紋的大袖衫拿去給晴娘,明日我兒必須萬衆矚目,"說罷又去親自挑起首飾,準備一并給蘇晴娘送去。
同時在還未明天的宴會忙碌的還有将軍府的徐姜。
不論怎樣,這也是徐姜第一次參加京都宴會,還是尚書府的百花宴。高官名門,雖說蘇尚書寒門出身,可他夫人是正正經經的王氏二房嫡小姐,背靠世家的尚書自是不能小觑。
她的名聲在京都已經臭不可聞,為此,正好借用此次百花宴露露臉,至少不能說傳聞中個暴躁易怒惡毒愛打人又愛看春宮還戀愛腦的狐媚子。
待明日不說把謠言一一打破,但至少要得挽回一二把。
“紅纓!給我拿兩本詩集,要應景的,春末夏初的那種!”腦中既然有了思緒,那邊一不做二不休,立即開幹!
“紅纓!再把《南華經》拿來!”這莊白玄既然自稱為道家學派傳人,推崇莊子。那她自然要投其所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既不信佛也不信道更不信其他小衆教派,但以現在高官貴族對他的狂熱程度,她也不是不可以假模假樣的信個道家。
“紅纓!還有我那把十年沒談的焦尾琴。”或許臨時抱佛腳,也能小露一手,畢竟學過嘛!
“紅纓!那個筆墨紙硯備好,我去書房!”
“紅纓!”
“停!”紅纓踩着虛浮的步子抱着隔扇門,手緊扣着回字海棠紋,有氣無力道,“小姐!咱們一次說完好不好!”
徐姜抱歉地吐吐舌頭,讓紅纓歇着,自己去書房頭懸梁錐刺股了。
不多時,書房中倒真傳出了朗朗讀書聲,“北冥有魚,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清脆的聲音順着牆頭一字不漏地溜進了院角品茶的裴禮耳中。
只見他園中小亭的石椅不坐,非要擺張藤條躺椅在園子東北角。
烈日當頭,驕陽似火。
安平去地窖取一小碗冰放在公子腳邊,自己早就不知去哪個涼快地偷閑躲靜去了。
只剩下一身穿涼快長袍的裴禮在藤椅上癱着,怕是天光太過熱辣,他将打開的折扇蓋在俊臉上像是在遮陽,雖看不清臉上表情,但透過扇骨仍能看到每當隔壁念錯字發出懊惱的咆哮聲時,忍不住上翹的嘴角。
裴禮都能想象出,這時的徐姜一定手拿絹絲圓扇,毫無形象地趴坐在書房的美人榻上,她好像十分怕熱,不止一看到她露出纖細白嫩的手臂,肯定穿着清涼亦或是只穿抱腹,他想到這,臉上不禁有些泛熱。回想起上次馬車上的驚鴻一瞥,若是此時手上也戴上那支碧玉手镯……他翻身從冰桶中拾起一小塊冰放進口中,以此來消除心中燥熱。
他深吸一口氣,足底的冰塊散發着冷氣升騰向上,像是那袅袅香煙,給一顆被炙烤的燥熱的心帶來片刻鎮靜。
但腦海中揮不去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抱着書,嘴中念念有詞的樣子。漆黑的瞳孔緊盯着書上小字,可就算是盯破個洞,不認識的字還是不是認識,一頓抓耳撓腮搓手頓腳後,像是認清了自己胸無點墨的本質,片刻後,就響起琴音。
啊,是放棄了。平躺的人忍不住輕“呵”出聲,肩膀不住松動,身子蜷縮着似是痛苦,可下一瞬,卻爆出大笑,眼角似有淚珠,笑聲震天動地。
“滾滾滾!!!!”惱羞成怒的徐姜聽見笑聲破口大罵。